出版外部分.陌上花二十五,帝一諾
以前朝廷對“懺情門”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公然虜劫朝廷欽犯,大掃朝廷顏面,那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那不止是和朝廷作對,更會安上一個犯上作亂的罪名。
故此于謙雖然并不相信曹吉祥會遵守諾言,但也還是自殺而死。而臨死之前,更用言語擠兌曹吉祥,只盼望他的死到底讓曹吉祥微微有些顧忌,放過張宛袖和一雙兒女。于謙所言此生無愧,可是卻對不起妻子,可見內心之中,對張宛袖和他的一雙兒女充滿了抱歉之情。他一生奉獻給朝廷,原本也沒有那么多時間顧及家庭,不能體貼妻子,教育兒女。
張宛袖雖然對于謙無怨無悔,可是一個忠臣本來也不會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簡懷箴更想到于謙那句:“更對不起——”這句斷句卻停在此處,再無后文。只不過所提何人,簡懷箴內心之中,自然甚是清楚。
簡懷箴心中微微一酸,就連臨死之時,于謙尚且記得白清清,可就算臨死之時,白清清這個名字也如禁忌一般,于謙也不舍輕易說出口。
白清清!這三個字在于謙喉嚨間沉淀了二十多年,如今更是全然消聲,再也不能叫出來。于謙死了之后,徒自留下兩個可憐的女人。
白清清將身子靠在于謙身上,臉上突然閃動一抹甜蜜又幸福的笑容,她渴望了那么多年,不就是喜歡這,如現在這樣,將于謙輕輕的抱在懷里。唉,現在于謙一動不動,就那么躺在她的懷中,就像一個孩子。讓于謙好好休息一下,他當真太累了,平時一定沒有睡得這么沉過。
白清清悄悄的拿起刀,插入了自己的小腹,將自己的腦袋靠在了于謙的心口。簡懷箴一驚,接著雙眸透出了晶瑩的光芒,是淚水含在了眼睛里卻沒有流下出來。
上官驚染癡癡的看著這一切,她年紀還小,沒有經歷過無能為力的生離死別,看見了這一切,心中不可置信。她想要幫助白清清,想要救出于謙,可是為什么,于謙終究還是死了呢?她已經看的流下淚水了。
可是張宛袖卻沒有流淚,她強自忍耐著想:“相公死了,他要我好好照顧孩子,我要聽相公的話,不可以哭,不可以哭。我要照顧孩子,我不可以哭的。”一雙眼睛干澀得難受。
曹吉祥眼見于謙身死,倒是怔了怔,后來一個啞女撲過來,嗚嗚呀呀的哭,更取刀自殺。曹吉祥看得莫名其妙,更無半分觸動。眼見于謙已死,心中一顆大石總算是落在地上,尖利的嗓子笑笑,揮舞手臂,命令弓箭手射箭。
他這一次為了肅清亂黨,帶了不少弓箭手,第一排箭射完了,第二排立刻補上去,讓第一排重新拉箭上弦,另有一只盾牌隊,一只飛槍隊對箭陣掩護。那盾牌隊擋住群雄暗器,一旦有“懺情門”弟子上前,飛槍隊便擲出飛槍,將之刺死。
曹吉祥心狠手辣,連尋常百姓也不放過,若是有無辜百姓被箭射死,那也只能怨怪運氣不佳。反而“懺情門”弟子,只因為要維護百姓,所以處處受制,眼見情況已然不妙。
此刻忽的無數侍衛涌入,簇擁著一道淡黃色華蓋,上面有一人,身著明黃服飾,中年沉穩面孔上更多了一抹難言的沉郁。眾人紛紛拜倒,口呼萬歲,居然是英宗親身駕臨。
曹吉祥也是不敢怠慢,立刻行禮叩拜,恭順之極。眼見眾人紛紛跪下,唯獨簡懷箴站于臺上,宛如凌波仙子,整個人仿佛一尊美麗的玉像,臉頰上沾染了一絲鮮血,也不知是何人的,大火燒起來,映照在簡懷箴的臉上,給她臉頰添了一絲融融暖色。石亨更湊上前去,說道:“皇上,此處有暴民作亂,且惜萬金之軀。”
“荒唐!爾等對百姓也用箭,當真不知體恤百姓!”英宗臉上露出一絲冷色。石亨諾諾退下,論心狠手辣,他尚比不上曹吉祥那個閹人,眼見曹吉祥對百姓用箭,似乎也覺得有幾分的不妥當,只不過也不欲阻止。如今聽到皇上呵斥,暗想皇上不過是收買民心罷了。
英宗微微苦笑,驀然揚聲道:“皇姑奶奶,可否過來一敘?”
簡懷箴直視英宗,眼中流轉著光彩,也不知道是大火投射到了她的眸子里,還是她眼睛里原本的光芒。她雖然輔佐過宣德一朝,只不過英宗對她頗有心結,一直也不肯承認簡懷箴的身份,如今卻大庭廣眾之下,稱呼簡懷箴為皇姑姑。
南宮九重低聲道:“小姐,小心有詐。”她只恐怕英宗為了解藥,故意哄騙簡懷箴過去。
江少衡柔聲說:“懷箴,我陪你過去。”他如今經歷一場激戰,一身衣衫,奇異的沒有破損,只不過身上多了幾點血跡,好像春日枝頭的桃花那么燦爛,卻給平時溫文的氣質中添加了一分肅殺,揉和成了奇異的魅力。
簡懷箴卻是搖搖頭,身子一掠,到了英宗身邊。她此番行事之前,將于謙抄家的報告著人送去給英宗,此前此事結果,卻是被曹吉祥給壓了下來。這自然當然,若于謙非殺不可,緣何位極人臣,家境卻如此清貧?
英宗看著簡懷箴,低低說:“皇姑奶奶,朕確實錯了。”
簡懷箴嘴角微微有一絲苦笑,將放解藥的瓶子遞給了英宗:“這是解藥,每日一顆,連服七天,其毒可解。”
英宗微有狐疑,他身為皇帝,疑心本來甚重,只覺得簡懷箴身處險地,居然將解藥交了出來,當真不可意思,也琢磨不透。卻不想簡懷箴本無意取他性命,何況英宗若欲將自己除之,本來就該放任曹吉祥妄為,不會親自來賠上自己名聲。
英宗此刻松了一口氣,他實在也不愿意和簡懷箴為敵,兩人關系緩和,頗有好處。于謙已死,大局無可更改,英宗目光一轉,落在了張宛袖身上,看她神色木然,只身處手臂將兒子和女兒緊緊抱住。
簡懷箴低低道:“皇上,于謙的家人,還請你饒他們不死。”
“曹公公,這于謙的家人,你準備如何處置?”英宗開口詢問。
曹吉祥不大吃得準英宗心意,只不過斬草自然要除根,他只以為英宗善待簡懷箴,不過是因為解藥之事,開口詢問自己,不過是為了駁簡懷箴之意。曹吉祥說道:“于謙罪大惡極,勾結江湖中人來劫獄,他的妻小自然也該被處死。”
他剛才當著眾人之面,說饒了于謙妻小,轉眼之間卻絲毫不記得,不免叫在場百姓齒冷。
“此種處罰,太過于狠重,于謙對朝廷,尚是盡心,他的家小發配邊疆也就是了。朕下旨于冕發配山西龍門,張氏和于柔發配山海關。”
英宗此言一出,在場的百姓不無叩拜,再呼萬歲,有的甚至流下了淚水。其實于謙妻小本來無罪,卻要發配到邊疆做苦功,當真無辜之極。只不過有曹吉祥之前的狠辣為對比,英宗此舉,也就顯得仁慈多了。
曹吉祥想要說些什么,話才到口邊,英宗就厲聲呵斥:“曹吉祥,你今日所作所為,實在讓我大失所望,你射傷百姓,該當何罪?”
曹吉祥聽到了,連忙跪在地上說道:“臣知罪!”
如今殺了于謙,民間頗多怨恨,百姓見著英宗處置,對于謙妻小網開一面,又大聲呵斥曹吉祥,只覺得倒不是皇帝想殺于謙,而是被身邊兩個大奸臣蒙蔽。簡懷箴冷眼旁觀,自然知道個中機竅。從頭至尾,英宗都不曾說那一句殺于謙有錯。
眼見曹吉祥認罪,英宗不耐煩搖搖手說道:“你且起來,回宮再行論罪。”至于回去后論什么罪,自然無人可知。
曹吉祥目光閃動,忽的說道:“皇上,至于這位,這位皇姑姑,帶人來法場劫,不是是鬧事之事,又如何處置?”
他本來也不將簡懷箴放在眼里,只不過如今英宗對簡懷箴頗為看重,這說話用詞自然地需要小心些許。
英宗站起身說道:“各位且聽著,這一位,乃是鄭的皇姑奶奶懷箴公主,她輔佐先皇,功勛昭著,乃是我們大明的一位奇女子。如今她雖然不在朝廷,可是在江湖中創立的‘懺情門’也同樣為大明朝出力。”
也不知道哪個人開始,人群中忽的有人熱烈叫到:“懷箴公主!”一人起聲,應的人越發多了,喊聲震天。
“懷箴公主!”
“懷箴公主!”
石亨和曹吉祥相顧失色,英宗如此開口,便是承認了“懺情門”之合理性,之后簡懷箴卻是更加難以對付了。簡懷箴心里卻輕輕嘆了口氣,看著被押走的張宛袖和她的子女,看著血泊中相擁的于謙和白清清,只知道自己今日,本是一敗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