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山間銀狐
雕花鑲玉的貴妃塌邊上,一張完完整整的狐皮鋪陳其上,那狐皮的毛,柔軟白淨,並無並點瑕疵和破損,在毛皮的最尖端處,隱隱地泛著淡藍色的瑩光,昭示著這毛皮的珍稀華貴。
這樣一張銀狐皮,就是進上的貢品也很少見。
一隻骨節分明,膚色微黑卻保養得極爲細嫰的手,漫不經心地撫在柔軟溫暖的毛皮之上,問出來的話也透著說不出的慵懶。
‘你說,這張銀狐皮,居然是在武安城外的妙臺山尋到的?‘
這武安城是大玄朝的北部重鎮,自古繁華,人口衆多。
那妙臺山下,住的莊戶人家不少,雖然這些年,朝廷禁止砍伐城市周邊樹木,但日積月累之下,那山林面積漸少,野豬獾子什麼的雖有,各種珍貴些的飛禽走獸卻不多見。
特別是近十年來,那妙臺山附近,便沒聽說過還有這等珍奇狡黠的銀狐出現過了。
‘回王爺的話,正是。‘
這問答的兩個人,一躺一立,身份立現。
躺著的年輕男子,華服冠玉,意態隨意而懶散。
侍立折腰的男子,年紀大約更小一點,面容平凡,著半新不舊的錦衣侍衛服,神色間恭恭敬敬。
這王府裡,誰不知道,已故的瑞王妃最愛的就是雪白的狐皮,每年冬天都要做上兩件,或大氅或短褸,將美貌的瑞王妃更襯出幾分仙人冰雪之姿。
既使在她故去,身爲她親生兒子的瑞王,亦不忘記收集這上好的銀狐皮。做成衣裳。到王妃祭日焚化。
只不過銀狐本就稀有狡黠。更何況是要獵得這般上好無瑕疵的?因此,這些年裡,王爺能弄到的,著實不多,也就做成過一件大氅。
‘嗯,那獵戶說過,當時瞧著還有另兩隻銀狐,可惜他只有一個人。才讓給跑了?‘
瑞郡王撫著手下光滑如絲的毛皮,眼眸閃動,似乎頗爲心動。
這妙臺山,他哪年秋季,不去那兒打獵個幾回?
怎麼就從來沒見過銀狐呢?
‘王爺,屬下願帶數十人手,前去山中碰碰運氣,若能得上一二張狐皮,豈不正好?‘
先王妃和先瑞王的忌日亦不足兩月了,想必郡王爺定在心中掛念著吧?
瑞郡王手中的動作微頓。沉吟了片刻。
方道,‘好。厲原你便去吧,也要注意安全。獵不著回來就是!‘
年輕侍從眉眼微動,隨即低下頭去,從容行禮,應聲退下。
走下正堂臺階,恰巧見著二人,一先一後正朝這邊行來。
那爲首的自然熟悉,可不正是瑞郡王身邊日常服侍的隨從景安?
景安身後跟著個年輕男子,衣著平平,眉眼算得不錯,卻是個臉生的。
景安瞧見了年輕侍衛,衝著他笑了笑,打了聲招呼。
“厲原你又有活兒啦?”
厲原站住了腳,笑容親切,“正是呢,奉王爺的命去城外打獵……”
說著,目光便帶了幾分探詢之意,瞧向景安身後的人。
“這位兄弟是……”
景安卻不接他的話岔兒,笑著在厲原肩頭上一拍。
“好小子,真有你的,這寒天臘月的,悠著點兒,可莫凍掉了腳指頭!”
邊說邊走,腳下不停,不知有意無意,完全沒有想給這厲原介紹身後人身份的意思。
厲原眼瞧著那二人從自己身邊經過,很快上了臺階,進了正堂,連背影也看不見了,面上的笑容這才斂去。
“子寧來啦?快莫多禮,先隨意坐。”
某位王爺正從榻上坐起,笑呵呵地望著正走進來的姬譽。
姬譽聽他這麼說,便也沒有強要行禮,大方地在側旁一張長椅上坐了。
這瑞郡王倒是會享受,無論是坐臥行走之處,都務必要弄得極其舒服,就算是一張長椅,那也是鋪滿了柔軟的坐褥,上頭薰著淡淡的清香。
“子寧今日前來,可是要來告訴本王有關畫作的好消息的?本王可能在年前見到麼?嗯,若是真的完成了,本王定親自駕著車去迎回來!”
那可是他親爹親孃的畫像,讓尋常的屬官下人去,豈非失了孝心?
姬譽被他一口一個子寧叫得心裡微微彆扭。
總覺得一個男人的字,應該是最親密的人喊出來的啊……
而這位愛玩樂胡鬧的瑞郡王,不過是見了姬譽兩三次,聊得……還算投機,就自作主張地這麼稱呼了,還讓姬譽也叫他的字明睿。
姬譽自然不會傻得真的管一位郡王平輩一般地稱呼。
若是這位主兒微服私訪什麼的,這麼叫倒也罷了,現下可是當著王府諸多屬官下人的面兒呢。
他不過一個小小的舉人,哪敢這麼放肆?
“那幅畫,在下已經起好了稿子,眼下正在著色……”
這來來往往的送草稿底圖,又問些有關於王爺王妃生前的喜好偏愛之類的,總算斟酌著把大抵的輪廓給勾描了出來,暗色也全都鋪好,此時方在渲染,再有數天,應該就能全部完工。
“大約在過年的前一兩天,便能呈給王爺。”
瑞郡王眼中閃過一抹激動,一拍身側,興沖沖地站了起來,“既如此,本王現下就跟你去看看!”
呃,這主兒還真是說風就是雨!
姬譽正要說點什麼,就聽瑞郡王自己走了半步,便停下道,“唉,還是罷了,還是等全部都好了再看吧。”
面上神色變幻,坐回了椅上,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很有些怏怏不樂。
“郡王不必心急。反正也就只餘下不到十天。眼下年節將至。郡王這裡應該也有很多事要忙,十天轉眼便過了。”
姬譽不慌不忙地勸說著,平和寧靜的表情恰跟瑞郡王那風風火火的舉止相反。
可姬譽的心裡,卻仍在飛速地盤算著,權衡利弊。
說,還是不說?
“忙什麼忙,都有下頭人辦,本王又閒又無聊!嗐。要不是因爲過年,老……本王還懶得回來呢。”
瑞郡王一提到過年節這樣的詞兒,臉上全都是不耐。
旁人家裡過年過節,是親人團圓熱鬧什麼的,自己這偌大的王府裡,就自己一個主子,特麼的孤影對孤燈麼?
“唉,若不是心裡想著畫像的事兒,本王今天就要去城外妙臺山獵銀狐去了。”
“銀狐?”
姬譽心裡格登一下,“雖然在下來武安城日淺。可也知道這妙臺山不是深山野嶺,從前並沒出過什麼銀狐啊?”
這大暴雪說來就來的天氣。還跑去郊外山間打獵什麼的,可不是要出事的節奏?
瑞郡王見這書生一臉驚異,不由得哈哈大笑。
“沒聽說過有什麼奇怪,這銀狐乃是天生天養的靈物,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出現在哪兒了也不一定。”
說著把自己身側還未收起的狐皮舉起來,“喏,這就是銀狐皮,底下人才從山間獵戶那兒收上來的,據那獵戶說,他可是瞧見了好幾只呢,來,給子寧送過去,讓他也瞧個新鮮的……”
旁邊伺候的小侍從趕緊雙手捧起了狐皮,小心翼翼地送到坐在側位的姬譽面前。
姬譽接了銀狐皮,只覺得觸手輕盈溫軟,果然這大寒的天氣裡,還是這大毛的東西更氣派美觀啊。
若是能給姝娘和霓兒都弄上一件就好了。
上輩子姬譽也是騎駿馬,衣輕裘的清貴公子,從來沒有把這等東西看在眼裡過,而換到此時,卻是要弄件大毛的衣裳,還得費不少心力了。
姬譽拿著那狐皮,捨不得鬆手一徑暇想的模樣。看得瑞郡王十分好笑,遂大方道,“子寧可是稀罕這銀狐皮了?看你身上穿的還是尋常襖子,如今天寒,如何抵得?景安,你去吩咐人,到庫裡把本王那些穿不著的白色大毛衣裳挑件新的出來,走時給子寧帶上。”
景安一直候在左近,聞言應聲便去。
“誒,不可,在下豈能領受郡王這般貴重之物?”
姬譽反應過來,趕忙推辭。
又將手中銀狐皮雙手奉與那小侍從。
“子寧何必客氣,不過是件衣裳而已,並不值什麼……”
瑞郡王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又似想到什麼,便道,“你放心,前兒應下你的事,本王已命人去辦了。想來年前就能有消息回來。”
姬譽一聽便知是追查田溪邱十八的事,當下便起身,朝瑞郡王施禮,“多謝郡王相助。”
誒,這位郡王倒還真是說話算數,那麼,那件事……
“郡王先前提過,那獵戶提起這山中還有銀狐,所以王爺便想帶人去圍獵?”
瑞郡王點點頭,“正是,若非想著這畫像之事許是還要本王拿主意,本王在這府裡無聊得緊,早就帶人進山鬆快去了。”
能親手給瑞王妃獵到上好的皮子,想來母妃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吧?
姬譽脣角泛起一絲微笑。
“王爺若去,定然是一無所獲!”
瑞郡王原本還不錯的心情一下子就陰了下來,“你說什麼?”
小侍從站在角落裡,偷偷地瞪向這個不知死活的呆書生。
還真當咱王爺是好性子啊?
誰不知道王爺最自傲的,就是他的騎射本事,往年在京裡,就是跟那些皇子相比,王爺也總是收穫最多的那個。連皇子們都沒有跟自家王爺較勁兒的,你個小舉人,瞎說個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