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公堂之上
新任府臺姓陳,三十來歲,一張黑瘦長臉,不茍言笑。
武安府除了武安縣之外,還下轄著周邊幾個縣,因此武安府臺衙門和縣衙不同,一般的小案件都在縣衙審理,但若是涉及各縣的大案則要到府臺衙門。
因府臺衙門極少審案,這回一聽說有案子可以旁聽,周邊的老百姓都早早地過來圍觀。哪怕不知道這次審的是什麼案子,圍觀羣衆(zhòng)也是熱情得很。把大堂外能瞧得見審案過程的空地都佔了個遍。
羅姝娘一家人到的時候,就正好瞧見人山人海,還出奇的沒有多嘈雜。
姬譽算是原告,自然是要上堂的,羅姝娘身爲女子,本可不用出現(xiàn)。
不過這事又是因她而起,她也不想呆在家中聽姬譽的轉述。
她和大妮兒就呆在大堂側面的一個房間裡,從開著的小窗口中可以把大堂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這個房間原本的用處,也是給審案時那些必須在場,卻又不能拋頭露面的女眷準備的。
而在最靠近大堂的位置,還站了十幾名儒生。
這些人中,有五六名是姬譽在省城結交來往較多的學友,餘下的雖不過是點頭之交,可聽說了這一樁奇案,也起了興致前來圍觀,當然了,這些人也有點給姬譽壯聲勢的用意。
這裡頭的人,羅姝娘看著眼熟的,就只有陶平山一個。
眼瞧著時辰已到,兩班衙役都已經(jīng)各就各位,陳府臺亦身著府臺官服高高就坐。
側旁的師爺當衆(zhòng)唸了一遍訴狀。
這訴狀是姬譽自己寫的,半文半白,極是易懂。
圍觀衆(zhòng)們都忍不住發(fā)出驚歎——好刁滑狠毒的奴才!
可是這劇情又委實太離奇了些。
孤女漂泊在外十幾年,都成親生子了,纔有親人上門相認,說要接回那侯府貴門中去,可又有黑心奴才半路劫殺。這哪是認親啊,分明是尋仇!
這種涉及高門內(nèi)院的大案,可比那些尋常百姓的案件還要勾人好奇。
先是帶原告。
原告這邊,除了姬譽之外。還有木大等四名王府侍衛(wèi)。
這幹人一個個都站得筆直。
姬譽有舉子功名,上堂不跪。
而四個侍衛(wèi)麼,莫看都很是低調(diào)地身著尋常武士服,其實都有武職在身的,自然不必跪。
“帶被告人犯!”
陳府臺一聲喝令,圍觀羣衆(zhòng)們個個睜大了眼,要瞧那黑心惡僕。
翠屏和丁四都身披枷鎖被帶上來,那丁四因爲臀部受傷,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
翠屏雖然沒受過傷,但也蓬頭垢面。步伐蹣跚,哪裡還有那天活蹦亂跳的精神頭?
差役們把二人帶到了位置,兩個人老老實實地跪下,頭垂得極低。
“擡起頭來!”
陳府臺喝令著二人,見這兩個都緩慢地擡了頭。便指著他們向姬譽問道,“姬舉人要告的,可是這二人?”
姬譽瞧了眼這兩個,點了點頭,“回大人,正是。”
陳府臺又讓帶人犯,這回卻是那個被抓住的驛卒劉五。
陳府臺讓劉五交待罪行。
那劉五磕了個頭。指著丁四咬牙道,“就是這個丁四!”
“一個多月前他們一行人路過驛站時,他跟小的聊得投機,拉著小的喝酒,席間給了小的些許好處,讓小的安排好人手。扮成路匪,只說要毀了一位婦人清白,事成後有五百兩銀子可分。”
“後來他們一行人加程時又經(jīng)過驛站,丁四又來找小人,讓小人在一輛馬車底上塗了雞血。還告訴小人馬車的行程,讓小人通知找來的幾個兄弟連夜趕到前頭行事。”
劉五回想起來,腸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這苦主有這麼大的來頭,而且隨身還有四個侍衛(wèi),他哪裡會做這找死的事兒?
這下不但沒分到銀子,連跟他有些交情的哥們都折在了荒山野地裡,如今連他自己的命,怕是也未必能保得住。
劉五的目光瞪向歪著身子跪在地上的丁四,恨不得撲上去咬下一口肉來!
要不是這廝,自己雖然平時有點小奸小惡,偷雞摸狗,但好不好的有一份做驛卒的錢糧,凍餓不著,哪會落到如此地步?
丁四的頭就只擡過一下,之後便一直低著,幾乎快要碰著了自己的胸膛,看著也就跟個死人差不多,哪裡顧得上劉五殺人般的目光?
“丁四!”
劉五恨到極處,忽然暴起撲向丁四,白牙森森,衝著丁四的脖子就咬了上去,
還好看管他的差役手快,一把揪住了劉五的號衣,用力一腳,便將劉五踹到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然而那滿嘴的污言喝罵,卻是一串串地脫口而出,丁四祖宗幾輩都被問候了個遍。
“先把劉五帶下去!”
發(fā)狂中的劉五被堵了嘴拖下堂去。
堂外圍觀衆(zhòng)一片譁然。
這是有多大的仇啊!
五百兩就爲毀人清白?
五百兩啊,這武安城裡中等人家的開銷一年也不過五十兩啊!
一邊的師爺舉臂下壓,將衆(zhòng)人聲浪平息。
陳府臺盯著跪著的二人,沉聲而問。
“如今有四名王府侍衛(wèi)作人證,驛卒劉三也已經(jīng)供認不諱,你們兩個可認罪?”
跪在地上的兩個頓了一下,這才死氣沉沉地開口。
“小人認罪。”
“奴婢認罪。”
“你們兩個既然認了,那還不老實交待幕後主使?”
丁四搖搖頭道,“並無幕後主使,這些就是小的跟翠屏兩個起的意。”
陳府臺眉心微微皺了下,接著問道,“翠屏,丁四所說可屬實?”
翠屏聲音沉悶地應了一聲,“是,確實屬實。”
羅姝娘在小屋裡聽著就是一楞。
她原本以當時翠屏的囂張氣焰,和丁四悶不吭聲的滑頭,怕是還要有一番指認訴辨,卻沒想到這兩隻居然這般輕易地就認罪了。
而且把主使者的罪名也給攬下。
透過小窗口,羅姝娘仔細地瞧向翠屏和丁四,從露在外頭的肌膚看來,也沒有什麼傷痕,怎麼就十天工夫,這兩人變得如此老實?
難道他們不知道,自己所犯的罪,若不是從犯的話,至少也是個斬刑?
陳府臺哂笑一聲,“你們兩人倒也爽快,然而雖然你們肯把罪名全包了,但此案仍有不少蹊蹺,本官卻不能不察。”
“先一個,你們不過是爲人奴僕,那五百兩子從何而來?”
那丁四和翠屏身上,都搜出了不少銀票,合在一起足有八百兩了,這還不包括丁四預先給劉五那一百兩銀子呢。
而這兩個,在安樂侯府裡,才都不過是三等的下人。
翠屏全身幾乎都伏在了地上,似乎是嚇得全身發(fā)抖,再也說不出話來。
只有丁四支支唔唔地答道,“那些銀子,是,小的偷了府裡的古董拿去賣掉得來的。”
陳府臺哼了一聲,“那你們兩人得了銀子不自己花銷,爲何要去做這殺頭之事?”
圍觀羣衆(zhòng)也紛紛點頭,就是,若是一般的人,得了巨財不是想著盡情享受麼,去撒錢陷害主家小姐又是個怎麼回事?
明顯不合常理麼!
“小的,小的是因爲對府裡的二夫人心懷怨恨,想報復,這才起了歹念,想要害她親生的二女兒。只因爲二夫人性格暴躁,待下人嚴苛得緊,小人原本是跟著世子的小廝,一向勤勤懇懇,可不過有一回世子生了病,二夫人就怪小的沒伺候好,打了小的十板子,免了小的差事,後來小的還是託了人求了情,才又在三房那兒做了個跑腿的。”
圍觀羣衆(zhòng)聽了這話,又響起一片壓低的嗡嗡聲。
有覺得這小廝委實大膽包天的,也有覺得是那二夫人行事不慎,結果惹來禍患,還有的覺得這三房怕是也有壞心思,不然怎麼就沒發(fā)現(xiàn)這小廝對大房心懷怨毒呢?
就連在小房間裡旁觀的羅姝娘,都不由得微微晃神。
雖然她心裡已經(jīng)認定,這兩個都是羅嫺娘指使的,然而提到自己親生的孃的處事手段,羅姝娘又不由得嘆息。
性子暴躁是有些,待人嚴苛卻說不上。
當年母女鬧分歧之時,羅姝娘只覺得親孃待自己不好,自己一個親生的,反倒不如那些庶出,而且因爲從小不在府里長大,府裡的人個個對她挑毛病也就罷了,偏偏親孃也是這樣。
然而隔了一世,回頭再看,反而有了不一樣的感悟。
“大人,學生有話要講。”
姬譽立時上前行禮,打斷丁四繼續(xù)提到侯夫人的打算。
“嗯,姬舉人有話便說。”
陳府臺微微頷首。
“丁四盡是一派胡言!二夫人是朝廷封誥的夫人,自然賢淑有德,豈容你這大逆不道的奴僕信口污衊?你道侯夫人因細故而重責你,前因後果,此時此刻遠在千里,自然無人知曉真實情由,但從你膽敢偷盜價值千金的古董來看,你這般的奴僕,只杖責十下,著實輕了,就該全家老小,全部都賣做邊關的苦力奴才是!”
說罷,又看向翠屏。
“還有你這奴婢,那日要拘拿你時,你所說的話,在場數(shù)人可都記得清清楚楚,你道你表姐是長寧侯夫人的一等丫環(huán),最受寵信,還道長寧侯爺權勢滔天,伸根手指就能碾死小老百姓,怎麼如今當著府臺大人的面兒,卻是一字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