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蘭軒的宮人們屏息沉默, 都料不到莫美人的精力竟如此之好,昨夜大戰三百回今天起來就能發飆怒罵一通。而皇帝今天早晨拂袖而去,腳步踉蹌眼瞼青黑, 看不出喜怒, 只能看得出皇帝嚴重體力透支……
溫念簫飲下一口茶, 又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心中不服氣, 我非高門小姐, 更沒有強大的家族做靠山,之前也與你們一樣,是這宮中小小的宮女, 伏低做小,干的活恐怕比你們還要來得低賤, 你們一個個的, 表面恭恭敬敬, 背地里不知怎么辱罵我!”
“莫美人,奴婢們不敢!”眾人跪地伏下, 誠惶誠恐。
溫念簫冷眼看著她們,“此刻你們當然不敢,若是真的不敢,昨夜的事情怎么會發生?!秋泠,你說!”
秋泠深呼一口氣, 垂首說道:“莫美人沒有錯罰我們, 之前是奴婢們行事太過粗心大意, 竟讓居心叵測之人有了下手的空隙, 莫美人要徹查, 秋泠也懇請徹查一番,還無辜之人清白, 又揪出作亂的人,豈不兩全。”
言下之意,秋泠她是無辜的,昨夜的事情是遭人陷害了。
溫念簫冷笑一聲,說道:“我竟是問錯了,如此問,你們個個都可說自己無辜。過廊上人人都可去,這盆媚香花從何而來,再議。現在先說說,昨日誰入了那間寢屋,自己站出來!”
片刻后,七個宮女站了出來,秋泠為首,并排一列跪在了最前頭。
溫念簫一一打量過去,除了秋泠都是不熟悉的宮人,他又說道:“昨日屋子里都有人看守著嗎?”
兩三個老嬤嬤站出來,說道:“莫美人,我們就守在院子里,監督她們進進出出干活的,昨日確實是這七人當差,但期間,恐怕還有其它宮人趁空入了寢屋。”
“那嬤嬤們可還記得有誰?”溫念簫連忙問道,這幾位嬤嬤年事已高,是宮中的老人了,所以特準她們不用跪地,而是讓她們坐在小杌子上。
那幾個老嬤嬤陷入沉思里,溫念簫又朝其她人說道:“你們有見到的,此刻還沒有站出來的,可以指認出來,若是真的,有賞!”
一時那已經站出來的七個宮女中已經有人指認了誰還入過寢屋,最后又揪出來了兩三個。那老嬤嬤忽然說道:“阿甜姑娘似乎也進去過,這些小蹄子怕得罪她,都不肯說呢!”
小宮女們紛紛低頭,秋泠這才說道:“阿甜她確實也到過屋子里。”
阿甜見狀,只能蒼白著一張臉,跪在了秋泠身邊。
那老嬤嬤又說道:“你們兩個人是莫美人從琉光殿帶過來的,這里的人若論起忠誠,當屬你們二人為最先,不必驚慌,清者自清。”
阿甜卻冷笑一聲,說道:“嬤嬤們恐怕也不能置身事外吧,她們不敢說,我卻是敢說的,秦嬤嬤,昨日你不是說要那把剪子去,便到了屋子里找,我們勸你這美人寢屋中斷然不會有,你偏不信,硬是要進來,這事裘巧和妙菱都看到了吧。”
溫念簫不作聲,就坐在上方,氣定神閑地看著她們互相揭穿,事情暴露出來的越多越好,這樣才能離真相越來越近。
一時之間,十幾個人跪在前頭,溫念簫擱下茶杯,見差不多了,命其余人等退下忙事情去,自己則重點審訊這十二個宮人。
莫珠睡在琉光殿內,直睡得天昏地暗,直到黃昏時分方睜開眼睛,窗外灑進金燦燦的陽光,她從臥榻上爬起來找溫念簫,卻沒有見到他人,于是整了整衣裳,喚人進來去找莫美人,正說著,殿外已經有人通報莫美人求見。
莫珠連忙揮退其余人,讓溫念簫進來,一看美人架勢,莫珠眼珠一轉,此時要負荊請罪已經來不及,只能撲上去,一把抱住溫念簫,好一通問長問短,莫珠垂眸一看,溫念簫白皙滑膩的手腕上都是被自己昨夜握出來的青痕,于是又去拉他的衣領,雪白的脖頸間更是慘不忍睹的吻痕,紅彤彤一片。莫珠忍不住咋舌,用手輕輕摸了摸。
溫念簫嘶了一聲,倒吸一口涼氣,推開她,“你碰哪里了?!”
“陛下,我給你熱敷一下,不然要繼續腫著的!”莫珠連忙要去端熱水,溫念簫叫住她,“回來!”
莫珠又跑了回來,聽候差遣。
溫念簫看著她認真聽話的樣子,想發火也發不起來了,于是就這樣放過了她,說道:“昨天的事情,要徹查。是梓蘭軒的宮人做了手腳,用香蠱惑了我們。”
“原來如此!難怪昨夜陛下……”溫念簫一個冷眼掃過來,莫珠立即改口,“難怪我會變成那樣!”雖然她不知道自己一開始是怎么樣的,但看著溫念簫身上觸目驚心的青紫印痕,就知道她昨天到底用了多大的力。
溫念簫坐下來,余怒未消,“這些人真是吃了豹子膽!竟敢算計到我的頭上!第一天便如此,若不好好懲戒,以后恐怕會出更多的幺蛾子!”
莫珠坐在他旁邊,點頭贊同。
“你待會到梓蘭軒也發一場大火,當著她們的面,讓我到思過堂禁足一個月,減俸半年。我就不信那個人跳不出來!”
溫念簫示意莫珠過來,如此如此說了一遍,莫珠頷首,最后溫念簫說道:“你把戲演真一點,別露餡了,三更再派人將我從思過堂接出來,要悄悄的,知道了嗎?”
莫珠摩拳擦掌,“一定,陛下放心!”
于是安靜下來,溫念簫瞪著她,“還不開始?”
莫珠穩定心神,抬起手,努力罵了他一句:“你好大膽!”
“不對,先喊我的名號,再罵,這個拿去,一邊摔一邊罵,務必讓外面的人聽到。”溫念簫隨手把一只茶杯遞給她。
莫珠一看,是青瓷蓮花紋茶盅,貴得很,“換一個吧,太貴了……”還沒扔,手先軟了。
溫念簫急得點了點她的額頭,“這個摔了,還有好多個送你,快擲,罵兇一點!”一邊說著,一邊握住了她的手,莫珠閉上眼睛,盡全力兇狠地罵了一句:“莫美人!你大膽!”
隨著話音落下的,是溫念簫握著她的手狠狠擲茶杯的瓷碎聲音,溫念簫鋪張裙擺,跪在了一地青瓷中,垂首一副惶恐的模樣。
門外果然傳來一陣響動,想來那些宮人聞聲而來,莫珠連忙喊道:“禮公公,帶人進來!”
禮公公也驚惶地進來,看到皇帝氣得臉都漲紅了,而莫美人跪在一地碎瓷里。莫珠厲聲說道:“把她拖回梓蘭軒去!派人嚴加看管!朕要擺駕梓蘭軒!”
許久不曾見到皇帝發這么大的火,琉光殿的宮人們都被震住了,屏氣吞聲地立在一邊,門外進來護衛們,依言將莫美人帶走了。
展影守在殿前,看到莫美人被護衛帶出來,垂著頭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看到她白皙如玉的側臉,他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暗著急,卻也知道這個時候若開口替她求情,是火上澆油,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帶回了梓蘭軒。
須臾,皇帝果然帶著一眾人擺駕到了梓蘭軒,展影作為貼身護衛跟在后面。
梓蘭軒里,宮人們看著自己主子灰頭土臉地被護衛帶回來,前面已經傳來皇帝大發雷霆的消息,她們想起早上莫美人說皇帝肯定不會怪罪于她,結果這么快就打臉了,有的慌,有的竊喜,有的暗諷,總之各人皆有自己所想。
那幾個護衛執劍立在院子門口,不準人進進出出,嚴加看管起來。
溫念簫被送回了屋子里,秋泠迎上去,看到她裙擺裂開,膝蓋上還有碎瓷渣,連忙問道:“莫美人,可曾受傷?”
說著便要去找藥箱子,溫念簫喚住她,說道:“你把其余人都叫出來,到院子里跪著去!”
正說著,前院已經響起太監通報的聲音,皇帝的儀駕浩浩蕩蕩地來了。
莫珠深呼一口氣,坐在步輦上先不說話,面色沉沉地打量了一圈,忽然發現這里跪著的竟然還有自己幾位小姐妹……
她張了張嘴巴,剛要怒罵出來的話語又吞了回去。
溫念簫在屋子里等著她發飆怒罵,等了半天,外面還是靜悄悄的,不禁著急,走到窗戶底下,往外望去,只見院子里烏壓壓地跪著一地的人,莫珠還坐在步攆上,不知道在觀望什么。
眾人見皇帝面色捉摸不定地坐在步攆里,也不下來,也不說話,四周靜悄悄的,只有花叢中蟲鳴之聲,滿地跪著的人背如芒刺,不敢作聲。
莫珠就坐在步攆上醞釀情緒,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連禮公公和展影都著急了起來,不知道皇帝接下來要放什么大招。
溫念簫獨自在屋子里,在心里罵了莫珠幾百遍笨蛋。
莫珠終于醞釀好了情緒,嚴辭作聲道:“宣莫美人!”
終于開始了,溫念簫被護衛帶了出來,然后不勝柔弱地跪在御駕之前,伏地低泣。莫珠倒是被唬了一跳,陛下你演技啥時候這么好了!
他這么拼命,她要是不配合他,晚上自己肯定要倒霉的,于是莫珠低咳一聲,目光嚴厲地盯著溫念簫,“莫美人,昨日的事情你作何解釋?!”
溫念簫答道:“陛下,妾一概不知!”說著抬頭,梨花落雨,嬌怯柔弱。旁邊的展影看了,一陣心疼,本來好端端的,她怎么就遭人陷害了。展影握緊手指,努力不去看她。
莫珠大步下車,來到溫念簫面前,彎腰審視著她,后面一地的宮人偷偷看著,不敢作聲,溫念簫抬眸,盯著莫珠,帶著淚花的眼眸似乎在說:再兇一點,不要憐惜我!
莫珠呵呵冷笑一聲,伸手猛地握住他的下巴,自己半彎著腰,盯著溫念簫那張嬌俏的臉龐,讓他被迫抬頭看著自己,冷聲說道:“莫美人,你還不肯從實招來嗎?你若不說實話,背后的人可都要為你陪葬!”
身后那些宮人這才慌了,跪伏在地,冷汗直流。
溫念簫蒼白著一張臉,說道:“陛下,妾昨日一直陪侍您左右,昨日的事情,妾真的不知!”
莫珠感覺自己快要握不住他的下巴了,面上還要努力保持冷酷神情,于是騰出另外一只手,扣住了溫念簫的后腦勺,讓他仰面看著自己,溫念簫直直地看著她,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