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念簫見秋泠像被定住身一樣愣在那里, 連忙上前親自查看。
青石街道兩旁種滿了高高的玉蘭樹,此時綠葉滿枝,投下森森碧蔭, 那妙齡少女正立在其間, 青綠長裙, 烏黑長發垂腰, 只用木簪簡單地挽著, 膚色白皙如雪,肩上斜挎一只青竹條編的藥籃子,籃子里是滿滿的碧色草藥, 新鮮欲滴。
這一眼望去,只覺得綠意蔓延, 襯得那肌膚更似雪色。
溫念簫咽了咽口水, 也直愣愣地看著她, 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溫柔,“小姑娘, 你找誰?”
那少女唇間含笑,眉眼靈動,輕聲說道:“我找莫珠。”
她的聲音繞梁三日般好聽,令人終身難忘。溫念簫微微變色,“你……你是那個女大夫!”
她點點頭, 看著溫念簫, 從容應答:“我叫凌芽雀。是個醫者。”
秋泠在一旁冷冷地說道:“莫美人的閨名你怎能直呼?”
溫念簫示意她不要說話, 已經伸手, “芽雀, 你上車來再說。”還是將她先拉上車再說,免得她又逃走了。
芽雀依言走過來, 上了馬車。溫念簫立刻吩咐馬車夫繼續前行,不必耽擱。
芽雀知道他生怕自己又逃了,笑了笑,望著他的氣色,并不緊張。
一時車廂里彌漫著草藥的香氣,溫念簫往那籃子里瞧,是一些野菊花、金銀花和車前子之類的常見草藥。
芽雀端坐在車窗邊,看著坐在主位的溫念簫,問道:“你近日是否嗜睡困倦,葵水不至,有時又干嘔難受?”
“……”溫念簫沒想到她一來就問這個,原本已忘記這茬事,現在又被提起,旁邊的秋泠已經奇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芽雀了然地點點頭,果然不錯,她接下來的任務果然在宮廷之中,她回秋泠:“這是望聞問切中的望,為確認一二,還是得切脈。”遂又對溫念簫說道:“請把手給我。”
溫念簫見秋泠仍是不解的樣子,便說道:“她是那日世景侯府替世子妃接生的女大夫,你沒見過,故而不知道。”
秋泠這才明白,然后看向溫念簫,又驚又喜,“我聽說,路遇接生女醫,說明有喜,莫美人莫非已經……”
芽雀已經搭脈,也含笑說道:“果然不錯,這身體已有兩月之孕!”
“你連月份也把得出來?!”秋泠驚異,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主子聽聞此言已經如遭雷劈般生無可戀狀。
芽雀也是隨口一說,當然是把不出來的,就笑了笑,故作玄妙,哄住他們才是,于是說道:“別人不可以,獨我可以做到,這是我的看家本領,若無此技能,那我何以走江湖養活自己。”
秋泠理解地點點頭,又問道:“那凌大夫怎么知曉我們莫美人已有身孕,又半路攔住我們?”
芽雀知道他們這些古人信鬼神陰陽之氣,早已編好了說辭,從容地說道:“我見公主府上方天空有鴻蒙孕氣,知曉會有我的活計,故而徘徊此處,忽遇這輛馬車,竟通身籠罩著紅孕喜氣,孕味十足,于是攔住了你們,又見你們通身貴氣,從宮廷里來,便猜是莫美人的儀駕,現在看來果然不錯。”
秋泠聽了,信以為真,開始信服這位神機妙算的女大夫,感嘆道:“凌大夫年紀與我差不多,竟懂得這么多,我瞧宮中的御醫女們,也沒有你這么厲害的。”
溫念簫已有奇遇在先,就算不信也得信了這個世界存在鬼神靈異之事。而且,這個芽雀,明顯年紀不小了。
但他現在實在無心探究這個芽雀,懷上娃娃的事情讓他大亂手腳。
秋泠詢問一二,已經放下戒心,莫美人自己又認識她,于是反過來勸說自己主子,“既然莫美人認識凌大夫,如今龍種在懷,不如邀請她來照料您?”
溫念簫面色不樂,秋泠以為她不愿意,正自悔多言,芽雀已經說道:“莫美人既然邀請我上了馬車,自然是答應了。我正好也想見見皇帝陛下,或許能為他切脈問診,查出病因。”
秋泠不理解,說道:“陛下龍體健康,并無病狀。”
芽雀微微一笑,“有些病,是看不出來的,在內里若不及時醫治,等外顯恐怕已病入膏肓,無力回春。古時有個叫蔡桓公的國君,因不信神醫扁鵲的勸說,拖延再三,等終于相信扁鵲所言不虛,病已入骨髓,再去尋人,卻找不到這位神醫了。白枉了一條性命。”
溫念簫見她句句暗含它意,果然換魂一事與她有關,但她主動上門,又是幾個意思?
秋泠聽了,心中恐懼,問道:“難道陛下真的已經患病許久?凌大夫怎么知曉的?”
“哦,我沒有見過陛下,是聽莫美人說的,我想莫美人如今是最接近陛下的人,她說的應該不假,你不必擔心,及時止損,陛下便能無恙。”芽雀從容地說道,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其實她心里也是沒底的,不過是為了哄住他們,能夠見到真正的莫珠再說。
秋泠已經信了一大半,見莫美人沒有否認,就更信了,“那請凌大夫一定要隨我們入宮一趟。”若是真的,莫美人也算有救駕之功,若陛下其實無恙,莫美人如今身孕在身,有這位凌大夫照料,更好,所以怎么想都應該把她接進去。
溫念簫凝視著面前青衣黑發的少女,她一定是有備而來,才如此淡定。既然抓住了她,斷然不會讓她再逃了,于是說道:“芽大夫既然想入宮,那就請你多多費心照料了。”
芽雀回視著他,糾正他的叫法,“我姓凌,不姓芽。”
“……”
芽雀說完后,就坐在窗底下開始閉目養神。
秋泠知道這些過慣閑云野鶴般生活的世外高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孤高怪癖,所以也不敢打擾她,只是默默地陪她坐著。
溫念簫則腦中紛雜,一時憂慮怎么生娃,一時又為待會怎么逼問芽雀處心積慮,現在有旁人在,許多話都不能問。
正想著,芽雀忽然睜開眼睛,狀似無意地問道:“世景侯的二姑娘,與莫美人的交情似乎不淺。”
“……”溫念簫滿懷警惕地看著她,不語。
芽雀雙手交擱在膝蓋上,青色裙擺垂在腳踝之處,正被微風吹得褶皺泛起,說道:“前些日子,我在街上遇到雅光小姐了,她出落得真是越□□亮了。”
“她怎么了?”溫念簫見她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忍不住好奇,終于問了。
芽雀見他問了,含笑答道:“她的好事似乎將近了,到時莫美人千萬別忘了送禮錢。”
溫念簫沒有在意她是怎么知道的,心中替雅光一喜,就說嘛,她這么漂亮一個小姑娘,又是候府千金,衛丞相怎么會拒絕,難道他已提親?只是為何不見動靜,溫念簫喜滋滋地想著,在他們的婚禮上怎么鬧騰,一想到可以去鬧衛丞相的洞房,再想想衛斐云那張萬年不變的面無表情臉,溫念簫越想越激動,有生之年竟然可以看到穿上喜服的丞相大人,怎能不激動!他越想越樂,恨不得馬上去慫恿莫珠主持這場婚禮!
他這會兒已經將生娃娃一事拋在腦后了。又問芽雀,“你確定?”
芽雀正瞧著他那喜上眉梢的樣子,趣味盎然,說道:“自然,世景侯府的人正在準備嫁禮,我聽那些侍女們都在議論,一月前他們的雅嬌小姐許嫁給了探小王爺,這會兒緊鑼密鼓的又要準備嫁禮,自然是給二姑娘準備了。”
溫念簫喜不自勝,之前還在為雅光擔心,沒想到她已經旗開得勝,于是放心。
芽雀又說道:“因我救了他們府上的世子妃與嫡長孫,所以知道他們家的消息很快,等過幾天,男方家拜帖成功,大家都會知曉了吧,所以現在先不說,你也別說是我告訴你的,免得此事不成,白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
難怪朝中都無動靜,原來還在商議階段,但此事到這一步,也已經八.九不離十了。溫念簫于是說道:“衛丞相瞞得真是密實。”
他是無心說,芽雀引導了這么久,終于讓他提到了衛斐云,心中也是激動,于是問道:“這事和衛丞相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有關系,不是他要……”溫念簫一頓,“我跟你說這個做什么!”
芽雀見他又不說了,這小子怎么變得這么機靈了!她一笑,“自然是說得的,我聽公主府的侍女們說,莫美人似乎一直在努力撮合二姑娘和衛丞相,還給她出了個昏招,讓她去借衛府的馬車坐……”
溫念簫一聽,“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還有,怎么是昏招?”
芽雀行醫這么多年,總有很多人情留著,她要打聽什么事,總會有人愿意幫忙告訴她的。她說道:“怎么不是昏招,公主府門口那么多人,你以為旁人都沒看見那夜衛丞相的馬車里多了個小姑娘?幸而衛丞相做事磊落,坐在了外面車沿上,才避過多少口舌。”
“你知道的怎么這么清楚?”溫念簫瞪大眼睛,好像她就在那里一樣。
芽雀才不會告訴他自己怎么知道的,她說道:“所以此事與衛丞相無關。”
溫念簫知道自己會錯意了,連忙問道:“那到世景侯府給二姑娘說親的是誰?!”
芽雀剛要回答,已經坐在外面的秋泠撩起車簾,說道:“莫美人,我們到了。”
外面立著許多宮人,只能先進去再說了。
溫念簫已經緊緊握住芽雀的手腕,以防她又逃走了。芽雀坐著不動,含笑說道:“你是急昏了頭,我既然主動來見你們,當然不會逃走,你們趕我走,我也不走的。”
溫念簫聞言,審視了她片刻,發覺她這個人還挺有意思的,于是松開了手,說道:“既然入了宮,你想逃也逃不走的。”
芽雀也不惱,反過來跟秋泠一起扶他,“莫美人,你現在身子貴重,一切都要小心。”
溫念簫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他怎么把自己這事給拋在腦后了,待會怎么跟莫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