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的藏書閣很大,很有氣派,溫念簫輕車熟路地走在書架過廊里,很快就找到了正坐在窗邊安靜看書的莫珠。
正覺得奇怪,走過去一看,看清了莫珠手上捧的書冊,原來是圖冊,畫的是《山海經(jīng)》里的飛禽走獸。
難怪她看得進(jìn)去,還看得津津有味的。溫念簫坐在她對面,問道:“哪里尋來的?”
莫珠被他嚇了一跳,手里的書冊落在桌上,一看到是他,不禁喜笑顏開,忙忙地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問道:“陛下,您剛才去哪里了?”
“去了一趟司衣坊。”溫念簫簡單地說了,然后往四周的書架看了看,指著一邊高處,說道,“你去那邊,找本《小學(xué)》和《說文解字》來,我們從這兩本書開始學(xué)習(xí)。”
末了,尚有些不放心,“這書名的幾個字,你應(yīng)該認(rèn)識吧?”
莫珠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解字不認(rèn)識。”
桌上已經(jīng)備著筆墨紙硯,溫念簫命她研磨,在雪白的紙上落筆寫了書名。
莫珠爪子一伸,要拿走,溫念簫一挑眉,“干嘛呢,拿走做什么?”
“對著它找書啊。”莫珠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
溫念簫讓她彎腰低頭,莫珠傻傻地照做,然后挨了一個板栗,她捂著腦袋,不解地看著他,“陛下為何敲打我?”
“笨蛋,你今天是來習(xí)字的,我寫了這幾個字,你還不先快快記下,記在心里再去找,豈不是事半功倍。你照著紙上去找,以為這些字是圖樣嗎?你這樣子學(xué),猴年馬月才能真正學(xué)到幾個字?”
莫珠被訓(xùn)了一頓,心里一想,他說得有理,就不委屈了,仍舊笑瞇瞇的,“陛下說得有理,我這就記在心里再去找。”
見她態(tài)度如此誠懇,溫念簫氣緩,又忍不住伸手揉一揉她的頭發(fā)。
陽光從窗外灑進(jìn)來,照得人暖洋洋的,溫念簫起身,自己找了本書冊,一邊翻開一邊等著莫珠找書歸來。
此處幽靜無人,陽光里金黃的塵埃在隱隱浮動。片刻后,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猶如做壞事的小耗子在書閣里潛行。
溫念簫抬眸,就看到莫珠整個人彎著腰,沿著書架姿態(tài)猥瑣腳步悄悄地走過來,兩手空空如也。
“你……”溫念簫皺眉,這是什么神情啊,活像做壞事了一樣的,剛要出聲訓(xùn)斥,莫珠眉毛一擰,神情又慌張又神秘地看著他,做了個噤音的動作。
溫念簫忍不住蹙眉,起身走過去,卻被莫珠飛快地一把抱住,順便被捂住了嘴巴。溫念簫瞪大眼睛,卻反抗不了。莫珠整個人都要黏在他身上了,湊到他耳邊,神秘兮兮又緊張兮兮地低語:“陛下,我剛才看到了端公主!”
看到溫端兒,有必要這么神秘嗎……溫念簫嘴巴仍然被她捂著,無奈翻個白眼。莫珠繼續(xù)趴在他耳邊說道:“陛下,我們悄悄走過去,你看了就知道了。”
少年溫?zé)岬臍庀溥^來,溫念簫感覺自己耳朵根都要被莫珠呼出來的氣息熏紅了。
在莫珠的帶領(lǐng)下,兩個人腳步悄悄地沿著書架走過去了。
在書閣的角落里,一面書架上都是泛黃孤本,而此時,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正扶在上面,因用力過度,青筋微微泛起,修剪得整潔的指甲白中泛紅。
這只手的主人正是儒雅清俊的謝漣公子,他此時正被人壓在書架上,被非禮了。
溫念簫蹲在書架后面,眼睜睜看著自己同胞姐姐溫端兒將謝漣壓在書架邊上,踮起腳尖,吻住了謝漣的嘴唇。
溫端兒依舊是那襲霜色穿花緞裙,一手抱著謝漣的腰肢,一手抓著他的衣襟,直抓得褶皺四起。幾乎是把全身重量都壓在謝漣身上了,沉浸在這場綿綿長吻中。
謝漣只是被她抱著,手撐著書架,神情似乎有些恍惚,說不上是歡還是悲,似乎是歡喜的,只是這喜里總摻雜著一絲絲無奈與掙扎。
他垂眸,看著溫端兒妍麗嫵媚的臉龐,她一邊吻著他,一邊抬眸與他對視,烏沉沉的眼睛猶如清晨飲水的小鹿,謝漣心中一蕩,最后的自制力終于崩潰瓦解,手離開書架,改為環(huán)抱住了自己的心上人。
于是這場書閣偷吻變得意外的情意綿綿,深情款款。
溫念簫抬起手,遮住了莫珠的眼睛,但莫珠還是通過他的指甲縫看到了。
莫珠看得津津有味,覺得這個畫面特別唯美,端公主美貌,漣公子儒雅,站在一起很登對。
正看著,有人在拉她的手臂,正試圖把她拉走,但明顯拉不動她。
莫珠回過神來,轉(zhuǎn)頭看去,溫念簫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了,手緊緊拉著她的手臂,要把她拖走。
他瞪著她,那意思是:還不走?
莫珠只好乖乖跟著他遁走。
謝漣抱著溫端兒的后背,抬眸看著消失在書架后的衣角,他將溫端兒扶好,兩個人臉頰上都浮著淡淡的紅,謝漣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嘴唇上還殘留著一抹胭脂,那是公主遺落在上面的。
溫端兒見他這副樣子,心中覺得罪過,手里拿著絲帕給他輕輕擦拭,謝漣任由她擦著,一邊淡淡地說道:“黃昏的時候,我會去公主府找你,不過,我恐怕又要被責(zé)罰了。”
“什么?”溫端兒心里閃過一絲不好的預(yù)感。
謝漣神情頗為無奈,看著她,說道:“剛才陛下在后面看到了。”
“……”溫端兒臉頰越發(fā)鮮紅,轉(zhuǎn)頭去看,自然什么也沒有看到。
這是他們第一次這么親密,卻被溫念簫撞見了,溫端兒咬著嫣紅的嘴唇,平兒一定會告訴母親去的!
謝漣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說道:“沒關(guān)系,不過以后公主還是不要這樣做了。”
溫端兒拿眼覷他,“你不喜歡?”
“……”謝漣不知該如何作答。
見他不語,溫端兒氣餒,“真不喜歡啊,哎,真失敗!”
謝漣轉(zhuǎn)過身去,重新拿起剛才看了一半的書,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說道:“總要等到名正言順的時候吧。”
溫端兒轉(zhuǎn)憂為喜,所以,這是要準(zhǔn)備提親了嗎?!
她此刻倒是渾然忘記了自己的公主身份。
溫念簫拉著莫珠回到了原先的位置,莫珠見他神情不好,也斂了笑意,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陛下怎么了?”
溫念簫雙手環(huán)胸,姿勢霸氣地坐在椅子上,說道:“君子有可為有可不為,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方才我犯了其一,心中正在反省一二。”
什么亂七八糟的,莫珠只知道剛才偷看一事好像做得不對,她羞紅了臉,立在溫念簫身側(cè),低頭說道:“我就是一時好奇,又覺得驚訝,才拉上陛下的……”
溫念簫把手撐在桌子上,看著她,“你先去把那兩本書找到再說吧,午膳就在這里用了,我出去吩咐宮人將飯食準(zhǔn)備在湖邊涼亭里,我們待會去那邊用飯。”
莫珠見他生的好像不是自己的氣,方舒了一口氣,轉(zhuǎn)頭繼續(xù)尋書去了。
溫念簫等她走后,神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溫端兒的情路注定要坎坷不平,只是她這么聰慧,真的不曉得其中的厲害關(guān)系嗎……
一時覺得千頭萬緒,替溫端兒和謝漣憂心忡忡起來。只希望謝漣不要負(fù)了自己姐姐才好。
溫念簫起身,先去吩咐了午膳的事情,見書齋里已經(jīng)無人,方進(jìn)去拿了一疊廢棄不用的紙張,又復(fù)轉(zhuǎn)回到藏書閣里。
迎頭就碰到了謝漣從里面翩然出來,溫端兒已不在他身邊,想來溫端兒是撇開宮人偷溜進(jìn)書閣的。
溫念簫多看了謝漣幾眼,想從他臉上神情看出點(diǎn)什么,但謝漣還是那副萬年不變的溫文爾雅,恬淡安靜的模樣。
或許是盯看太多,謝漣察覺到了,也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
這小宮女,倒是有些古怪,似乎一夜之間冒出來,蹦噠在皇帝身邊,希望陛下不要被她迷了心竅才好。小小年紀(jì)便有這脫穎而出的手段,將來恐怕也不容小覷。
謝漣替皇帝擔(dān)憂,便眼神暗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透著嚴(yán)厲,然后才轉(zhuǎn)身離去。
溫念簫忽然被他嚴(yán)厲地瞪了一眼,覺得莫名其妙,轉(zhuǎn)瞬想到他可能看到有人偷看了,這是警告自己不要說出去嗎……
他心里一哂,還非得告訴大人們不可了!
擺出這副做賊心虛的樣子來,絕對有問題!
溫念簫會這樣想,是因?yàn)橹x漣心里裝著什么,幾乎沒人能看透,就連國師大人現(xiàn)在恐怕也摸不準(zhǔn)自家兒子到底在想什么了。明眼人都看得出端公主很喜歡謝漣。
但是謝漣的態(tài)度,實(shí)在令人玩味。
所以溫念簫才如此為溫端兒擔(dān)憂,唯恐將來她一腔癡情沒有任何回報。
京都的街道寬闊平坦,低調(diào)素雅的馬車一路駛向城西國師府,謝漣坐在馬車車窗邊,風(fēng)吹街道,透明的紗簾被風(fēng)吹得抖動起來,如蝴蝶撲翅簌簌作響,午間烈陽灑照大地,陽光落在俊秀男子的臉側(cè),一半明亮,一半晦暗,一如此時他的心境,如墨染的眉眼間含著一絲繾綣多情,又夾雜著淡淡的落落寡歡,愁緒漸漸彌漫在他的心頭,如化不開的濃霧,拉著他一直往下墜落,已看不清四周的境況。
直到仆人一聲:“漣公子,到家了。”
謝漣“嗯”了一聲,撩起衣擺,從馬車?yán)镙p輕跳落。
仆人抱著文具書冊跟在身后,踏入府門,便有個小廝小跑過來,神情慌張,“漣公子,老爺在書房等著您,發(fā)了好大的火!”
謝漣知道該來的還是會來的,眉眼沉沉,已經(jīng)做好接下來狂風(fēng)暴雨到來的準(zhǔn)備。
他腳步一轉(zhuǎn),朝府中書房走去,一邊說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