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永安皇城南門告示欄不同于往日的平靜,幾乎是時刻都人頭攢動,里三層外三層的擠滿了人。
不明所以的人只道是朝廷只怕要打仗又要征兵了吧,但擠進一看下巴都要驚掉。
偌大的皇城告示板上,不知是哪個有心之士貼滿了誰家的賬單,一頁頁一張張還細心的標注了某某某位大人的大名,數目嚇人的還用朱砂勾了圈,側邊欄板空隙處,還歪歪扭扭的注了幾個字:明日更新!
老百姓圍在告示處義憤填膺的交頭接耳,紛紛痛罵著朝廷命官的腐敗自私。
“終于有不怕死的俠士揭露貪官們的惡行了,真是大快人心呀!”
“這貼了能有什么用,難道真能傳到圣上耳朵里?”
“對呀,誰不知道官官相護,況且指不準馬上來人就給揭了。”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早有馬上人急切高喝:“閃開閃開!”
擁擠的人潮哪里能片刻就閃得開,望見一隊官兵騎著高頭大馬疾馳而來,人潮紛紛涌動,后面的想讓開,里面的想往外鉆,人推人人擠人當場混亂不已,騎馬的官兵本就心急沖入人潮快速揭下惹事的賬單,看著人潮竟沒有退開的舉動,急著想將馬駕到邊上嚇嚇這些不聽話的刁民。
于是尖叫聲,慘叫聲不絕于耳。
駕馬的官兵就快沖到告示牌前的人堆時,不知遠處是誰家放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群馬立時受驚,這下想剎也剎不住,眾人驚恐的尖叫,馬匹被緊勒韁繩吃痛著長嘶,剎不住的馬匹揚起精壯的前蹄,鼻子里紛紛喘著粗氣,一把掀落馬背上的官兵,逃得快的狼狽滾入人堆,腿腳慢的即被落下的馬蹄狠狠踩中。
這時呼嘯而至數十名勁裝護衛,個個勇猛精悍,閃射奔至受驚的群馬,一人對付一匹,全用手勁力劈馬脖,竟生生劈得馬匹咽喉軟骨盡斷,立時倒地斃命,數十秒間便化解了一場可怕的危機。
受驚的人群紛紛抬頭,不知是誰夸張的哭喊了一聲:“恩人那,諸位壯士請留名哪......”
一人帶頭,接著眾人竟都對著剛救他們性命的護衛模樣的數十人點頭作揖。
“各位壯士不知是誰府的官人哪,現舍身救下吾等性命,真是再造恩人那!”
為首的一名護衛還禮道:“不必謝,咱們都是吃著皇糧的,那一粒米不是你們老百姓幸苦種下的?即是衣食父母有難,哪有見到不救之理,咱們安睿侯的宗旨就是莫貪百姓一文錢,貪了那可是要拿命來還的。”
一番話情真意切句句鏗鏘,下面百姓感激涕零熱淚盈眶,人群中不知是誰又扯著嗓子夸張的叫道:“哎呀,侯爺才是真正為著咱百姓的好官,清官那!”
人群開始炸開,紛紛點頭呼應。
“是啊,是啊......”
“真是同官不同人哪,這安睿候如此為百姓,真不那些個欺壓百姓的狗官好多了。”
“就是,剛那些人竟敢騎著馬來踩我們,真不把我們當人。”
“光天白日的,官府帶頭行兇,天子腳下尚且如此!”
“告他們去!”
“對,把他們扭送到順天府,到要看看那坐堂的府尹大人是怎么個斷法。”
“走,押他們去!”
發怒的群眾說干就干,數個強壯點的一起上前扯起躺倒在地或正欲逃走的官兵,接著就浩浩蕩蕩的在大路上往京都順天府行去。
余下數十個自稱侯府護衛的赤云騎,幸災樂禍的瞧著遠去的眾人,冷冷的笑。
看來自家主子是鐵了心的要攪亂永安官員間的這鍋粥了。
黃楊木告示牌后鉆出一個形容猥瑣的人,夠著頭看眾人走遠了,馬上竄出來,一把拉下頭上的大沿帽,痛啐一聲:“娘的,可把爺給叫的累死了!”
幾人紛紛大笑,一人笑著調侃:“還真看不出,你還真能演,那哭嚎的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ωwш●tt kan●co
“去你的,你沐爺爺那是哭嚎嗎?那是煽情,煽情你小子懂嗎?”
幾人笑夠,轉身霎時沒入長街,消失的無影無蹤。
大風起兮云飛揚,且看今朝局勢是如何變化了。
未時 侯府議事廳
順天府尹朱玄武正苦著張老臉,對著身側漫不經心撇著盞中茶沫的沐沂邯欲言又止。
這今晨一場鬧劇居然鬧到了他順天府,眾多百姓押著幾個奄奄一息的官兵到他府堂,里三層外三層的擠滿了人,那些人有證有據,告官兵策馬踩踏行人。
民眾情緒激烈高亢,若不是他當時反應機警暫押了幾個惹禍的官兵,恐怕他順天府就要被那些激烈的民眾砸爛,始作俑者——眼前這位安睿候。
他來了有一柱香工夫了,可眼前這侯爺只在認真的喝著茶,他都懷疑就那么一杯水,他小口小口的真能呷到明天。
喝了半天茶,此候終于張開了他金貴的嘴。
“哎......本候一無實權二無官職,你順天府的事還是朱大人你自己處理的好!”
朱玄武咬牙暗罵:一開口就不說人話,不是你挑起來我用的著來找你么,早起不做好事,告示榜大揭發,煽動群眾鬧事,攪得稀巴爛的一啪啦臭屎就往他那一丟,真是名副其實的攪屎棍。
雖然心里罵的痛快,但表面還是不得不裝出笑臉:“都說侯爺七竅玲瓏,這不,遇到難事可就指著侯爺給出個主意了,不然這事真鬧大了,傳到皇上那,我可就吃不兜著走了。”
沐沂邯面帶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呵呵笑道:“能有個什么主意可出的,您自個兒該怎么辦怎么辦,難不成皇上還能順藤摸瓜查到您朱府去?”
朱玄武聞言如五雷轟頂,不想發生的還是發生了,本抱著僥幸的心里探探這個安睿候到底掌握著多少朝中眾官的命脈,這下可好,他話挑這么明了,言下之意便是。
你朱玄武的破事也別想逃過我的眼睛我就把這臭屎扣你頭上你拿我怎么辦我明著暗著要挾你你連屁都給得給我乖乖夾住否則一把掀你老底到時你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午門菜市口那口大斬刀可不是做擺設的。
可憐的朱大人雙腿發抖,冷汗不住在肥胖的臉色冒出,他咬咬牙想做最后的抗爭,抬起衣袖把汗一擦,死命抬起被嚇軟的腰板子,理直氣壯地說道:“本官自為官以來事事心為百姓,斷了多少地方上壓了多年的冤案錯判,百姓心中有桿秤,我朱玄武行的端做得正,能有什么把柄落在別人手中?”
沐沂邯苦笑搖頭,又是一聲長嘆:“哎......誰不知道朱大人為官清正,誰能拿到您什么把柄呢?如果......”他話音拉長放下手中茶盞,挑眉目光凌厲直視到死都在硬撐的朱玄武,一字一句道:“私自壓下澄州太守公子毆人致死案也算為官清正,取宮中新進宮女為妾也算為官清正的話,那朱大人可算是最清明的官了,那么...今日永安南城戶部侍郎驅使手下官兵策馬踩踏民眾的案子,大人可要清正廉明的斷才好啊。“
預謀!預謀!絕對的預謀!
朱玄武此刻只想找個榔頭把自己敲暈,澄州太守是他老婆的姨母的三大姨的女兒的遠房表兄,這俗話說家有悍妻難續弦哪,大老婆沒死怎么娶內務府關照給他的那個如花似玉的小宮女咧,只得答應老婆幫她姨母的三大姨的女兒的遠房表兄澄州太守的公子擺平此事。
他發誓,從呱呱落地到現在干的最蠢的事就是貪財娶了大老婆,更蠢的事就是貪色娶了那個白嫩嫩的小宮女,此外還有什么蠢事,哎......就是太把這無實權無官職的掛名侯爺當善茬了,他能輕飄飄拿出戶部侍郎章燁的貪污罪證,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
只怕天要起風了,刮翻這看似平靜鮮亮卻如藤連著蔓的永安朝堂,連帶枯萎的葉腐爛的根一起拔起,此時再不知道往哪邊倒,那就是自掘墳墓了。
轉念一想,太子無能全國皆知,皇上除了太子再無其他兒子,皇后圖謀誰能不知,她拉黨結派暗中培養勢力,他日太子登基天下就是這章皇后的,搞不好改朝換姓也未可知,自己雖貪財好色,但也是寒窗苦讀熬出來的,自古以來便沒有女人稱帝的先例,這在儒家禮治主義所不允的,再說皇上一直對這位親侄子另眼相看,前幾月中秋宮宴上的一番話他也是有所耳聞,現如今也有把柄被他抓住,反正橫也是死豎也是死,現在只能站在和皇上一個姓的這邊了。
朱玄武想好,正欲上前表明立場,卻見沐沂邯已經站了以來,微笑揖手:“這天也不早了,冰藍不好阻擾朱大人回去辦公。”說完單手一引送客架勢。
朱玄武心中一急,忙開口:“這......”
“朱大人為官清正,冰藍是佩服加支持的。”笑意盈盈,意味深長的打斷他的話后,又是一引:“朱大人,請好走!”
朱玄武心下了然,也不在多話,便起身揖手告辭。
他前腳告辭,后腳沐悉進來,遞上一張請柬。
沐沂邯隨手接過,打開一看不由冷笑數聲:“這些麻了爪子的東西,本候還真沒想過輕輕一帶能帶出這么大串。”
沐悉不以為然的哼:“要哪個混蛋再說咱南晏沒錢,便拿這些碩鼠咱砸死他!”
沐沂邯不喜聽他講渾話,白他一眼只當他又放屁。
今日這邀斟樓的聯誼會,可算是先給那中宮的一記悶擊了。
次日早朝,永寧帝聽聞了前一日永安南門的官兵策馬踩踏民眾事件,氣的一把甩掉了手上的折子,不小心正好落到了章尹之帶著官帽的腦袋上,可憐的章老頭子嚇的兩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左相蕭煥好笑的摸摸鼻子,暗想皇子招子真準,這不小心也能不偏不斜砸中這老匹夫。
永寧帝見不小心砸中了自己岳父,忙收起怒意,讓他平身。
“此事起因為何?”
“回皇上,因民眾圍在南街城頭告示榜,人太多太亂,所以......”永安知府支支吾吾上前稟報。
永寧帝眼睛一瞪:“嗯?民眾聚在告示榜做什么?”
“回皇上,看...看...看榜上告示!”
“什么告示?”
“回...回皇上...不知是誰貼的帳...帳目......”永安知府膽寒那,腿抖那,求助的望向蕭煥。
蕭煥望向一旁永遠平淡無波的沐沂邯,苦笑搖頭,上前回話:“回皇上,是因為告示榜上貼的是戶部侍郎章驊府邸賬房收支明細,后鬧事的官兵也是章驊手下的。”
話音未落,戶部侍郎章驊早一跤撲了出來,口齒不清的連連告罪。
都知道這人是章氏一族的,章皇后的遠房堂兄,從員外郎一路爬上戶部侍郎,全靠姓得一個好姓。
永寧帝大怒,當朝便命人押下,由三法司會審。
后永寧帝得知安睿候府里護衛救助民眾有功,則將獎賞撥了下去,又聞民眾對沐沂邯呼聲極高,封安睿候為戶部侍郎正二品,順其自然的頂了章驊的位子。
沐沂邯謝恩,微笑看向自己的頂頭上司章尹之,頜首致意。
國丈章尹之忍著快噴出口的血,含笑望之。
接下來可想而知,中宮皇后大怒,暗中派人先在大獄了結了那個被沐沂邯推做炮灰的章驊,算是承了沐沂邯辛苦送給她的這份大禮的情。
嚴格來說皇后這招算是殺雞儆猴,但真正殺雞儆猴的到底是誰,前日邀斟樓的聯誼會笑的最歡的是誰那便是誰啰。
當然,兩虎相爭,苦的就是周圍的小白兔了。
皇上多年不給沐侯爺實權,實則是在保護他,現在趁熱打鐵,第一步先在朝堂站穩腳跟,后下地方,再接兵權,最后擴大勢力范圍,一步步瓦解中宮勢力,便是永寧帝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