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勢如此之快,頃刻間地面的樹木花草河流塞滿整個視野,楊子江只覺眼前白晃晃一片迅速襲來,還沒有分辨清楚,身體猛地撞擊上去。
瞬間啪嗒聲起觸面生疼卻仍有意識,耳口鼻異物浸入,等他反應過來才知道,原來是跌入河水中,衝擊力雖大,但僥倖撿了一命。
身體仍在下沉,好在他會游泳,立即屏住呼吸,把登山包解開減輕負重,手腳並用自救,浮出水面後大口呼吸,被嗆得咳嗽不已。
還沒從大難不死的驚恐中回過神,一張大網兜頭罩了過來,等到被網住拖起,才發現置身一艘木船上,兩個怪人正盯著自己。
說怪是因爲他們的衣著打扮,明顯是古代裝束,楊子江一時之間也認不來出來到底什麼時代,難道是景區請的演出人員?
他們開口連番問話,不是普通話語速又快,大概是方言之類,很難聽得懂,但根據表情和語氣楊子江猜到了其中一句是:“你叫什麼名字?”
咳嗽了好久終於平定下來,回答道:“…我…我姓楊,叫楊子江…”
聽到楊子江說著普通話,那兩人對視了一眼頗爲驚訝。
“公子如何會掉下山來?今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說話者也改用了很生硬的普通話,但至少比起方言要容易懂得多了。
“不小心,失足……”楊子江說道:“兩位能不能先幫我把網解開?”
“哦,失禮失禮!”
那人略顯尷尬,忙招呼另一人幫手,一起解開漁網,脫困後楊子江向兩人表示感謝,檢查了下自己,發現皮膚青痛,口舌間隱隱有血腥味道。
互通姓名後,知道他們是親兄弟,一叫周卓,一叫周越。
這時看清了周圍環境,是在谷底河流上,與景區地圖上的形狀流域大致相同,但兩岸桃花與清澈湖水相映,美輪美奐的風景不屬於當前季節。
之前爬山時沒有見過,不知何故憑空生了出來,而曾經存在的那些人工建築卻莫名消失了。
楊子江不禁大奇,問道:“兩位,這裡是哪裡?”
周姓二人相視一笑,周卓說道:“楊公子即來此,卻不知何處?”
周越說道:“歷年來誤入此處者,均有此問,楊公子可知此山名?”
楊子江怔了一下,說道:“當然,我知道這是廬山,但是在我沒掉下來之前,沒見到谷底現在的這種景象,而且桃花開也不是現在的季節……”
“外鄉人果然不知,此地終年溫暖如春是爲福地,桃花向來不分四季,楊公子初來乍到,不信亦不足爲奇?!?
楊子江疑問的不是桃花應不應該現在開,而是應不應該出現,整個山谷沒理由就在跳個崖的過程中就變了模樣,他腦子裡突然想到一個可能。
《桃花源記》,有一幫人自先秦時代因躲避戰禍隱居【桃花源】。
“你們是不是很多人生活在一起,很少和外人來往?”
“誠如所言,我族人所居之地名爲【匡廬秘境】,離此數裡之遙,外人難尋得去處,如非因採摘桃花及漁獵之故,一般也不會出來。”
“周兄,你們在這裡生活多久了?”
“自祖上歷經數百代,我族人謹依祖訓從未離開此地,祖輩言此地物華天寶,外邊世界難能尋得,人生安樂知足便了?!?
“那麼在我之前…你們從沒有見過外地人?”
周氏兄弟再次相視而笑,周卓說道:“我們甚少見著外鄉人,卻也並非完全沒有,屈指數來連楊公子在內有三人,據祖輩所言數千年來外鄉人到此,也總不超過十人之數,曾有人偶然來此長居,教我們所謂‘普通話’,所以才與楊公子溝通無礙?!?
楊子江原以爲會聽到【桃花源】,結果是【匡廬秘境】,失望之餘也相當欣喜,他想到的是“另一個空間”,這樣才能解釋眼前一切。
也許他們誤入的地方就是“平行空間”,所以才能年與世隔絕不容易被人發現,而這很有可能也是潯陽真人的棲身之所。
聽到他們說見過外人,楊子江立即問道:“有沒有一位潯陽真人?”
周氏兄弟相對而視,這次卻是相當詫異的神色。
“楊公子,從何處聽得潯陽真人名號?”
“看來兩位認識潯陽真人?!睏钭咏驳溃骸坝形还嗜擞毼襾碚宜?
“如此便奇了,且不說何來故人,若要找真人,卻是難上加難……”
“怎麼說?”
對於楊子江的疑問,周卓嚴肅道:“真人早已羽化飛仙,曾叮囑我族人,切不可立神位,免得擾動天機造化,於匡廬秘境百害而無一利。”
楊子江猶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原以爲勝利在望,哪想到卻是一場空歡喜,但忍不住還是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
“約在十年之前,如今唯剩我族人所立衣冠冢?!敝茏繂柕溃骸安恢獥罟邮芎稳怂殻恳晕宜?,真人潛心修行亦甚少外出,應無外人相識?!?
“說來話長……”楊子江想到既來之則安之,無論如何也不能無功而返,於是說道:“兩位周兄,可不可以帶我去衣冠冢拜祭一下?”
“這……”周越面有難色,說道:“祖訓有令在先,不可與外人過多接觸,更不可隨意領人入秘境,除非楊公子……”
周越忽然覺得自己失言,忙住口不說。
楊子江當然不會放過,問道:“除非什麼?”
周卓說道:“我族人規矩,不得輕易放外人進去,但若此人性命堪虞急需救助,則能施以援手網開一面,楊公子安好無恙,他恐不吉利故而噤聲?!?
從開始到現在,楊子江摸清了這兩人很單純,問什麼答什麼,連他們的‘匡廬秘境’也如實相告,大概根本沒有防人之心,很傻很天真。
但所謂人心險惡,馬上就被楊子江表現了,他捂住胸口,吐出一口淤血,然後軟軟地倒在了船板上。
他是裝的,但的確是因爲之前受水面衝擊,牙齒和舌頭擦出血,臟腑間也氣血翻涌,在船上晃盪久了忍不住嘔吐,混合血絲看著比較嚴重。
周氏兄弟一見他倒下,馬上緊張的叫起來,楊子江沒回答,要裝就必須裝到底,乾脆閉上了眼睛,任憑他們掐人中折騰也不做迴應。
“……莫不是剛纔入水過急,受了內傷……”
“……事不宜遲,我們帶他回去……”
兩人焦急交談著,一邊慌亂的劃起漿,楊子江聽著暗暗好笑,這兩人如果不是裝的,那也未免太好騙了。
如果說是因爲與世無爭與世隔絕,摒棄了世俗間的爾虞我詐及種種卑劣人性,那他們很危險,能被任何一個陰險小人利用。
楊子江暗自慚愧,無形中做了卑鄙之舉,雖然並非出於惡意也不禁面色微紅,而這被周氏兄弟看在眼裡,更覺得他病情嚴重,加快了速度。
水路蜿蜒曲折,間或礁島分隔,兩岸峰巒重疊桃花映水,楊子江都沒能欣賞,只感覺到船身忽左忽右,一路上不敢睜眼被二人發現。
過了大約半個多小時,船頭接觸到硬物,周氏兄弟繫纜繩泊船的一系列動作,讓楊子江知道到了目的地。
被他們一前一後擡起,楊子江才偷偷睜開條眼縫瞄了一下,已經是在陸地上,穿過一片桃林花徑,前方盡頭有一處山洞。
傳說中的入口,和桃花源記中不同的是,這個洞口並不是小到僅容一人通過,大概能走一輛越野車。
細節並不重要,楊子江知道自己達到了目的。
果然通過入口之後,裡面別有一番天地,一大片平曠土地,農田裡鬱鬱蔥蔥,古樸農舍錯落有致,雞犬奔走啼叫,田間舍前男女老幼談笑風生。
空氣中隱隱有不知名花香與泥土味道沁人心脾,和現代混雜著汽車尾氣、廢氣、灰塵的味道截然不同。
見慣了鋼筋水泥柏油馬路,以及工業製造的各種光、音污染,這世外桃源一派祥和的田園風光,讓楊子江忽然有些悸動難平。
有人看見周氏兄弟擡著楊子江,趕上前來詢問,周氏兄弟卻不多話,用方言匆匆說了幾句就繼續快步前行。
不多時到了一處竹屋前,門扉洞開,二人也不停步衝了進去,一邊急急喊著:“牛夫子,救人哪!”
由於是方言,楊子江不知道到底喊的劉還是牛,後來才知道是牛。
有人聞聲迎上,楊子江偷眼望去,那人大約50多歲,穿著長衫,和周氏兄弟的短襟裝束不同,像影視劇中的文人打扮。
楊子江心想,不應該找醫生嗎,怎麼是教書先生?
牛夫子也不多問,讓周氏兄弟把楊子江放上竹牀,然後問了病因,得知是墜崖落水立即搭脈,片刻之後面有疑色,問道:“怎會如此?”
楊子江以爲他識破自己裝暈,沒法再繼續下去,馬上跳下牀,單膝往地上便跪,這舉動把他們嚇了一跳,詫異萬分的盯著他。
“楊公子,你這是……”
“你重傷未愈,不可亂動,快躺回牀上去……”
楊子江雙手抱拳,滿懷歉意說道:“對不起,我騙了你們,我是裝暈,只因爲想見潯陽真人,你們古道熱腸俠義之心,讓我非常慚愧?!?
“這……”
周氏兄弟與牛夫子三人面面相覷,大概是沒想到有人會當面承認撒謊,囁嚅了半天,牛夫子捋捋鬍鬚,**說道:“殊不知我族規矩,若信口雌黃心口不一,罪當拔舌,但你非我族中人,不受此刑,你從何處來,便回何處去罷!”
楊子江一下呆了,人是好人,也不鞥說翻臉就翻臉啊,自己還不知道怎麼才能回去,跳崖調過來的,難道又爬上去再跳一次。
更何況還有任務沒完成,怎麼也要厚著臉皮賴一賴。
“三位大人有大量,我用這種伎倆是因爲的確人命關天,我未婚妻遭惡人毒手所害,這次來是想請潯陽真人救她,雖聽兩位周兄說真人已昇仙,但請務必讓我參拜真人衣冠不枉此行,事後我一定自己離開,絕不打擾各位清淨。”
他這番話說的極爲誠懇,無論結果如何,他的確不想破壞這裡的古樸純真。
牛夫子則奇道:“你從何處知曉真人名號?”
“一位故人,她與真人相識,所以交付了一樣信物前來拜見?!?
楊子江不再隱瞞,從溼漉漉的隨身包裡取出那塊龍形玉佩,期望老夫子能知道其中的淵源,而在翻找的的時候,發現手機和充電寶都徹底廢了。
更重要的是,想起妙筆也不見了,之前一直拿在手上用著,毫無疑問是在落水的時候,掉到了河裡,而當時自己非常慌亂,根本沒有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