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病牀上有一人正在努力掙扎,肢體扭曲成怪異姿勢,輸液瓶已經掉落,那些醫療設備也七歪八倒不在原有的位置上,玻璃碎片和水漬一片狼藉。
那人正是車禍肇事者黃羣,四肢被醫用拘束服裹緊,像一隻蠶蛹被牢牢束縛在病牀上,身體能活動的空隙非常少,所以無論怎麼樣掙扎,都始終沒有成功擺脫。
看來之前特意叮囑過說他“有自殺傾向”起到了作用,醫院有了戒備採取了防範措施。
雖然他沒有掙脫,但力氣卻出奇的大,整張牀被他的撲騰姿勢帶動,離地數寸後又砸向地板,金屬支腳和地板磚摩擦發出的吱嘎聲音,像指甲刮過玻璃一樣刺耳。
“啊?醒了?!”劉護士也看到了眼前狀況,驚呼著衝了過去。
她跑近黃羣身邊,伸手準備解開拘束服,楊子江忽然覺得有些問題,正常情況下她的第一反應不該是是呼叫醫生嗎?這時候把黃羣鬆綁,時機不對。
“等下美女,現在他情緒不對,先別解開。”他說完向張全有和王全德打聲招呼,一起上前按住黃羣雙腳和肩膀,試圖讓他暫緩下來。
“救人的事不是你們能做的。”劉護士語氣冷漠說道:“現在他醒了,你們出去等著。”
被三人合力按住在病牀上的黃羣仍然渾身顫抖,眼睛睜開著但瞳孔大張,沒有焦點的急促轉動,喉間咕咕有聲說不出完整話語,依稀只能分辨出“放開…別…讓…死…”
張全有說道:“劉姑娘請先去通報醫生,我們在這裡看著。”
他是想趁她離開的時機問詢情況,但是劉護士卻並不買賬,說道:“不關你們的事,你們立刻離開,出了事你們擔得了責任嗎!”
“但是現在情況,需要我們幫忙啊?”楊子江不解,光憑劉護士一個女流之輩,肯定沒法制止目前黃羣猶如脫繮一樣的掙扎力道,按理讓他們幫忙,自己去叫醫生纔是合理。
他不明所以,張全有卻發現了異常,瞥見劉護士眼神中閃過一絲妖異色彩,心中暗叫不妙,果然變生肘腋之間,她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柄明晃晃的手術刀,抵在黃羣咽喉上。
“你們都給我滾!”劉護士咬牙切齒,怒道:“誰要你們多管閒事,我只數三下,你們不退開,我就殺了他。一!……”
“幹……什麼啊?”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楊子江還沒明白是什麼情況。
“孽障,你休得胡來,害人必遭天譴,不怕永墮鬼道不得超生?”張全有知道怨鬼已經附身於劉護士,也許是因爲黃羣昏迷身體不能行動,無法達成自殺目的而不得不做此選擇。
聽到張全有的話楊子江才稍微明白過來,面對劉護士的倒計時猶豫不決,如果不聽劉護士的命令退開,無疑她會立刻做出傷害黃羣行爲。
那把手術刀相當鋒利,抵在頸部大動脈位置,雖然說是身在醫院,但這種致命傷,能不能搶救成功自己不敢確定,他無奈放棄了搏一搏奪刀的想法。
劉護士不理會張全有的威懾,手術刀向前移動,刀尖貼緊皮膚刺入少許,說道:“二!”
張全歐與王全德對視一眼,意欲尋找對策,這時黃羣卻斷斷續續,艱難地開口說道:
“你…你們…聽她…她的退…開,我…我和她…有…有些…話想…說……”
黃羣的眼神已經不是之前的茫然狀態,看起來平靜無奇,身體也不再抖動,像是恢復了正常一樣,唯一異常的是他的臉色仍然慘白得好像失血過多。
事已至此,張全有向王全德和楊子江示意放開了按住他的手,劉護士又說道:“你們放下身上所有的法器和武器,站在門外守著,如果放人進來,他必死無疑!”
他們無奈之下只能依言而爲,退到了門外,幸好病房門上開著玻璃窗,能看到裡面情況。
“對…對不…起……”黃羣艱難說道:“我…我知…知道…我死…不足惜,昏迷的時候,你對…對我說…的那些…話我都…都聽見了,我知…知道你…你是小玲,如果不…不是因爲…我喝多…了酒,也不會…害得…你們母…母女雙亡,家裡人用了各種辦法,讓我…逃脫了懲罰,這幾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想念囡囡…我像狗一樣的活著,我想過去死,但我不夠…勇氣……我很…懦弱…更怕在下面…遇到你…你們的時候我…會多麼羞愧,當我…我知道…是你來找我的…的時候,我很開心…不做任何抵抗…希望你能…讓我…我痛快……死去…恕罪…你應該…早在我昏…昏迷…的時候…就可以殺…殺了我…”
“夠了!”劉護士的手術刀沒有離開咽喉位置的意思,冷漠說道:“你以爲這樣,我就能原諒你?我沒有殺你是因爲我不想讓‘劉護士’背上兇手罪名,我想要你看起來像是自殺,不連累別人,如果不是這幾個人插手,逼得我沒有選擇,再不動手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
“我不…不要你…你原…原諒,我罪…罪無…可恕。是…是我讓你…你變成…成孤魂野鬼…無處安…安生,我只希…希望你…能投胎…重…重生…有一個…美好…的來世…我自…自己…願…願意…輪迴…十世豬羊…任人宰…宰殺…來贖…贖罪……”
黃羣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楊子江他們已經完全聽不見內容,只見劉護士把耳朵湊近了他嘴邊,一番耳語之後,她眼神中充滿了疑問,並往門外掃了一眼。
他們說了什麼?張全有楊子江等都是一頭霧水,而這時候走廊上有幾名保安和護士匆匆趕來過來,顯然是之前的騷亂引起了他們的關注,想起劉護士的警告,楊子江忙迎了上去。
“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病人醒了,情緒激動,劉護士正在安慰他,我們先別打擾他們。”
面對保安的詢問,楊子江無奈的撒了個謊,但是顯然並不能阻止他們,領頭的貌似隊長,嘴裡說著“我看看”就推開了楊子江繼續往前走到了窗戶前。
也就在他們說話分神的時候,劉護士突然操起一個輸液架,迅速的衝到門邊,橫架在門把上,保安隊長髮現了不對,奮力推門叫道:“裡面幹什麼?把門開開!”
門被推動但是被輸液架鎖住沒法打開,劉護士不理會門外人的叫喊,又拖動了旁邊的沙發和醫療器材來頂住門,然後回到了牀邊,解開了黃羣的拘束衣。
解除了束縛的黃羣艱難的坐起下牀,然後顫顫巍巍向窗臺邊走去,剛剛甦醒體力欠佳的他,每邁一步都很吃力,卻又無比堅定。劉護士則靠在頂住房門的器材桌上看著他的動作,眼神平淡面無表情。
不好!楊子江張全有王全德幾乎同時低呼出聲,他們有了同樣的預感,黃羣的目的很明顯,那個窗戶只需要輕輕向上推就能打開,這裡是四樓,他分明是想跳樓。
他們奮力想推開房門,但被劉護士用障礙物頂住,根本沒法撼動,僅僅能擠開一點門縫,眼睜睜看著黃羣走向窗臺,伸手推開了窗戶。
黃羣回過頭來,微微一笑說道:“對不起,小玲,我愛你們!等十世之後,我贖罪完了,再去找你們。”
劉護士臉色從平靜變得有些迷惘,怔怔的沒有說話,隨著黃羣翻出窗戶,她終於無法控制住內心百種情緒,脫口喊出:“老公……”
她向前衝過去試圖抓住黃羣,可惜爲時已晚,只揪下了一片衣角,任他頭朝下垂直翻落,墜向四樓之下的地面,那一聲沉悶的“噗”,預示著一條生命的終結。
保安和楊子江等人的合力之下,房門也在這時被撞開,衝到窗臺邊能看到的是樓下水泥地上,黃羣面部朝下跌撲,四肢扭曲成極其彆扭的姿勢,頭部底下一泊鮮血正在慢慢擴散。
驚呼聲、對講機的嘈雜聲四起,楊子江在這紛亂中頭腦一片空白,他第一次近距離直面死亡。他想,也許正是因爲自己的到來,從而無意促使了這一切(或過早)發生。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是死在自己手上!
罪過!張全有搖了搖頭,把視線投向劉護士,她手術刀已經掉在地上,手中捏著那片從黃羣衣服上撕下的碎布片,口中呢喃著:“…他…他真的死了……”
“孽障,你現在滿意了?”王全德怒不可遏厲聲喝問。
“…你終於…還是死了……你別走,等我,陪你一起……”
劉護士突然狀極癲狂,向著窗臺撲了過去,但張全有和楊子江已有準備,捉住了她的手臂,她淒厲的大喊了一句“老公,我來了”,眼神驀地閃過一絲異彩,然後全身癱軟了下來。
進門時王全德已經拾起了地上法器,此時驚覺有異,大喝一聲“哪裡走!”口中誦咒,想窗臺位置正要刺出手中金錢劍,卻被張全有伸手製止。
“孽債已了,且讓她去吧。”張天師嘆口氣,望向樓下人頭攢動處,黃羣仍然躺在地上,頭部底下那片血泊還在繼續擴大,一名醫生從他身邊站起搖著頭,表示他已沒得救。
“她…她走了?”把已經昏迷的劉護士移到病牀上躺下,楊子江怔怔的問。
張天師點點頭,說道:“怨氣已散,她再無逗留之理,人不是她殺的,很明顯是黃羣自己選擇成全自殺贖罪,只是此事不知如何定奪,終究因她而起,是墮入鬼道不得超生,或是轉世投胎重新做人,唯有看其造化機緣,除了師尊能通曉天機,我也無法得知。”
“你們,跟我來!”保安隊長忽然走到面前,對楊子江嚴肅說道:“剛纔你在門外攔我,一定和這件事有關係。我已經報警,在他們來之前,你們別想離開!”
他看一眼躺在牀上的劉護士,撓了撓頭,又說道:“這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啊?”
“如果我說是鬧鬼。”楊子江苦笑著說:“你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