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院子里傳開了劉醫正辰中就要到達萬府的事。
早上提飯的時候,水煙從大廚房出來碰到打飯的桂枝,兩人互問聲好,桂枝便拉她到穿堂門前說道,“好生幫你家小姐收拾一番,這劉醫正不僅要懸絲診脈,還可能要上前查看你家小姐的眼睛。”
水煙會意,忙福禮道,“謝姐姐關心,不然真要讓別人看了笑話,可是我們這些做丫鬟的不是。”
桂枝聽她知趣,便道,“按理這話,原是不打算往外說的,但是老夫人她當真疼愛小姐,才許我與你聽的。”說完這話,桂枝又四處看看,壓低聲音道,“老夫人的意思是,讓小姐安心治好眼睛。”
水煙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姐姐放心好了,水煙一定配合小姐,請老夫人放心。”
生香閣內,丫鬟們一個個喜笑顏開。
田媽媽今日為小姐梳了個墜馬髻,插了個鎏金嵌寶步搖,臉上略撲了些脂粉,還點了胭脂,涂了唇,看起來比先前的雅淡多了份少有的靈氣。大家看著也覺得開心,一邊各自忙著手中的活,一邊還時不時看看墻上的滴漏。
小丫鬟們辰初就開始打掃庭院,直到現在也沒有停下手。就好像那劉醫正不是治病的凡人,而是妙手回春的仙人,如果不一致忙著,就好像對神仙不恭敬一樣。
水煙回來把桂枝剛才的話一字不漏地回了。田媽媽一會皺眉一會舒顏,水煙少不得靜下來聽萬梓川發話。
萬梓川正沉浸在田媽媽這個長她一輩的人帶來的新感覺中,于是淡淡說道,“該收拾的田媽媽都給辦了,哪里有那么多的講究。”
“小姐,還是講究些好,劉醫正是皇醫,少不得會跟楊家的人看病,若讓他瞧了些短,傳到楊家耳邊也不好。”葉荷也勸她。
萬梓川擰了擰眉,“依媽媽看呢?”
“既是桂枝丫頭這樣說了,就一定是老太太發下話的。”田媽媽撫著萬梓川的肩,想了想說道,“大戶人家的內眷一般是不準見外姓男人的,尤其是未出閣的小姐。既然劉醫正就是老夫人派人去求的,那就要按祖制來辦。”
“怎么個辦法?”難道何大夫給她瞧的時候,也是這樣諸多限制的?
“小姐要帶上臉巾,這樣既不叫外人看了容貌去,也能讓劉醫正看到你的眼睛。”
萬梓川聽了,端的不悅,也點點頭,“好,都依你,水煙,找幾個軟的淡紫帕子備著,等劉醫正來的時候為我戴上。”
早飯吃罷,眾人早早地收拾了炕幾,屋里換了老夫人送來的橙黃色軟綢帳幔,又在帳幔的四角掛了些清淡的香料。
桌上新擺著兩套雅致的青花瓷茶杯茶壺,還有汝窯的七星托塔奇瓶,上面插了幾枝趙姨娘給的紅梅。
田媽媽把前年繡的小鹿銜梅的椅袱拿出來,綁在正屋的黑漆木椅上。
門口懸了嶄新的水紅刻絲壓花緞軟簾,另外臺階上小丫鬟的裝束也都格外討喜,一溜的楓葉紅撒花小褂,水翠色綾褲。
大太太一早也派人來囑咐,缺什么的盡管找了安媽媽來要,倘若有什么或缺的,也要如實稟大太太知道,而不要外道才是。
小丫鬟們也是一個個擦亮眼睛,把整個庭院收拾得一塵不染。連甬路兩邊的冬青樹的葉子都像一片一片在水里漿洗過似的,在初升的驕陽中熠熠生光。
不過,劉醫正來的時候,已經是辰未時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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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康年連著幾日趕路把他從京中接來,先安排他在郡里有名的云來客棧里歇腳,約好次日再去府里請脈。
見遠遠的萬家的馬車趕來,萬康年帶著趙管事和眾小廝前去大門外迎接。
老夫人則攜著女眷在穿堂等著,趙管事引到內門,劉醫正便隨了老夫人去了生香閣。見劉醫正面相方正,戴著青緞官帽,穿的又是皇醫的正裝,老夫人的氣焰不免低調了一些。
田媽媽和丫鬟們在角門外把他們迎進了院子,在大太太等人的簇擁下,老夫人領著劉醫正到了外間屋子里。
小丫鬟報著,屋里的水煙急忙出來給老夫人,大太太行了禮,然后說道,“小姐在里間候著呢。”
老夫人含笑點頭,“那就有勞劉神醫了。”
劉醫正半低頭自謙一番,便跟著身量瘦扁的田媽媽進了宴息處。
桂枝拉了葉荷一旁問話,水煙則在外間侍候老夫人、大太太,趙姨娘等取暖,喝茶。
屋子里除了幾個常服侍的大丫鬟,都退到了院中。
臺階上留著的幾個小丫鬟貪玩,而外院的丫鬟們又仗著主子得勢,和生香閣里的丫鬟來往少,混了臉也不熟,所以還是各玩各的。有幾個調皮的還踮著腳往宴息處的窗子里望,只是高麗紙擋著視線,什么也沒有看到,便相邀坐到臺階上三四個圍在一起,說私房話來。
萬梓川斜倚在榻檐邊,靜靜地等著一重一輕的腳步聲接近。
“小姐,劉神醫來了。”老夫人都這樣稱呼人家,田媽媽怎敢逾越。
萬梓川站起來,微微福禮,輕聲說道:“有勞神醫請脈了。”才又在田媽媽的攙扶下坐了下來。
現代的中醫還講究望聞問切,在古代則更是需要四診合一。萬梓川雖然是二十一世紀的靈魂,但是也知道男女大防之事在古代關乎女子的一生,所以她極力配合。
劉醫正從進來就低著頭,直到萬梓川發了話,沉悶的臉才稍微抬了抬。
這個時候,他這個醫生的本能就顯現了出來。帶著審視的目光掃了一眼榻上的病人,劉醫正才小心地把藥箱放到桌上。
取出細線看了田媽媽一眼,田媽媽就輕車熟路地抓起小姐的手腕,把線繩綁在她的左手腕上,捋好線,又把另一頭遞給劉醫正。
劉醫正坐正之后,把線捏好,接著伸出右手,大小指個分開,中間三指扣到脈線上。
外面人多,卻也鴉雀無聲,屋子里本就安靜,現在要診脈了,更是不敢妄動。萬梓川好奇這懸絲診脈是不是真能跟直接在手腕診脈的結果一樣,所以也屏住呼吸,聽它的變化。
直到診完脈,劉醫正輕輕咳了一聲,屋子里緊張的氣氛才算緩了緩。
少時,他一邊凝眉,一邊思索,暗暗記下萬梓川的脈象后,又起身看向萬梓川的眼睛。
“小姐眼睛無法視物多久了?”他直言不諱。
田媽媽欠身說道,“從醒來就這個樣子了。”
“一直服著藥嗎?”
“每日兩次,從未斷過。”
“以前可曾得過類似的病癥?”
“無。”
劉醫正略想了想,示意田媽媽收了線,轉身要往外走。在他剛要掀簾子的時候,戴著臉巾的萬梓川突然說話了。
“神醫有話不妨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