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寒月冷,夜色譏俏。
萬梓川躺在新收拾的床鋪里怎么也睡不著,便起身問了小丫鬟話。這小丫鬟名叫水桃,是楊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鬟,曾經跟著楊夫人去過萬府,所以跟萬梓川也不比楊府其他人生分。
可是因萬小姐提起要去書房找書看,她有些犯了難。
府里一大一小書房共有兩個,而掌燈以后,少爺和老爺都會去書房看書、辦公務,而這位小姐竟然不避嫌,要在這個時侯去找書,真讓人為難。只是老夫人吩咐過,南院是老太爺住的,除了這里不許萬小姐進出,其他的地方就隨意,水桃也不敢怠慢。猶豫了幾分,水桃打著燈,領著她來到小書房內,點好蠟上了茶水就向楊夫人稟報去了。
來到楊府三日,萬梓川并未見萬康年再次登門,心里就有些納悶,是楊夫人擋了她見他們,還是萬康年一直沒有找過她?若是前者,她可以權當是楊夫人對她的錯愛,想要幫她討一個說法,若是后者,萬康年當然是找不到她不敢貿然登訪,那么,她身邊的丫鬟婆子就有好受的了,想到這一點,萬梓川就會忍不住惻隱之心發作出來。
雖然這幾日,楊夫人經常帶著她在府里逛園子,解悶。楊邵科帶著他的夫人,每晚也必來她住的院里探望她一遭,也很受楊老太爺喜歡,但是,這樣幾日不跟她身邊的人接觸,總有些空蕩蕩的感覺。
而且楊邵科來的時候,雖然每次呆的時間不長,說的話也多是日常生活上的關心。但是看到少夫人強作出來的喜歡和眉間隱藏的憂患,她就會覺得這看起來溫馨和順的生活反而讓她不安。
她很清楚地感覺得到,楊邵科和他夫人之間的感情沒有他們想要表現的那樣好。
她清楚地記得那次文靜婉約的少夫人獨自找了她一回,問她讀過哪些書,平時都做些什么,要是她有心幫夫君要了她做平妻如何?她當時打了個寒噤,然后毫不猶豫地就婉拒了少夫人的“好意”。
幸虧她當時沒有被那種先禮后賓的招數給迷惑,不然,她又要跳進楊邵科感情的漩渦中。更何況家里一個強勢美眷,外面一個先上船后待補票的萬梓宸,身后還有不計其數的仰慕他才華的人,她,一個見識過二十一世紀高度文明社會的人,不想為一個已經擦肩而過的美男傷神。
輕輕地翻著柜子里的竹簡,萬梓川有些急切地想看到里邊的內容。可是每次翻開看時不是四書五經的之乎者也,就是八股文里的俗套段落,她看了一會就看不進去了。放好竹簡走到柜子的另一處,抽出了一本線裝書,打眼一看,上面正是她那日看到的《大興九域志》。
她踱步到窗口,向外面望了望。一切靜得出奇,小丫鬟也不知去了哪里,她自道沒趣,便迫不及待地拿著找了很久的《大興九域志》仔細地閱看。每看一頁,直到弄懂了里邊的地形和地名后,才翻新一頁。盡管她看的不快,可書也不是很厚,所以她卻仍是把大興的每條河流渠道記了個大概,也沒有找到在丘府看到的那個墨筆標記的南城。
許是她猜錯了,那日竟然是景親王在危機時刻還記掛著南城的安危?那日用筆墨圈的定是那身染重創的景親王?
放下書,她皺著的眉頭擰的更緊了。
楊邵科是皇上欽點的狀元,才高八斗是不錯,所以也不會看那些關于國土域志的書。這次無意中的一些發現,到讓她對景親王多了一些好感。只是她卻有些看不透,景親王那樣兇神惡煞的面容下,竟然是一顆為民為子的心,這讓剛剛被救的她怎能不心生敬意。而她卻是先入為主地以為人家是用面具遮丑,進而忽略了人的心,好在,楊夫人跟她說過知道王爺救了她,楊邵科已經代表楊家和她去謝過了景親王,不然,怕只怕以后再也沒有機會能見到那么宅心仁厚的王爺了......
“你在軒昌別院住的好吧?”
聲音忽然而至,萬梓川那個曾經被她用簪子傷過的手就抖了一下。抬眼看時,卻現楊邵科穿了一身乳白的蠶絲直綴,頭上攢了一個八寶銜珠冠,生生把他溫和儒雅的氣質又烘托了幾分,只是他一身斯斯文文的裝扮,卻一手拿著酒杯,一手抓著個酒壺,身后一個滿色為難的小廝正畏畏怯怯地邊扶著他,邊小聲勸他少喝點。
“退下,爺我要去書房看書。”
看著他踉蹌著向她的方向走來,萬梓川把手里的書放回了原位,然后躬身向楊邵科福禮。
楊邵科卻并不理她直接走到她剛才看書的地方,“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恩,王爺對我不錯。”萬梓川匆匆一瞥,只看到了楊邵科燦若星子的眼中暗藏的憤恨,低下頭的時候,卻沒有掃見楊邵科絲絲的惋嘆。
雖然只在院里見過王爺一會,那脾性冷凝的王爺居然能顧及到她想要趕快好起來,一連讓幾個倚老賣老的太醫給她診治,開調養身體的方子,卻是極出乎她的意料。
將來若是有機會見到王爺定要好好感謝一番。
“怪不得,你看起來氣色要比在萬府的日子好。”楊邵科走近她的身邊,慢慢地靠向她,“只是害我一直為那日的所做內疚,原來你也是這般?”
“你什么意思,我這般怎樣,你不要支支吾吾,我想要個說法?”她嘴上雖是不服,心里卻仍在腹誹著身體某些個部位有變大的不適。是呀,王爺對我好的不得了,天天補氣補血地養著,絕人絕物地讓我在小院里靜養,這幾日都胖了一圈。
“哼哼,說什么,說什么都是為時已晚。那日本狀元就不該讓你救他”
“救誰?”萬梓川想起了那日她在內室為景親王守夜,而楊邵科在外室守她的情景,“你不要誤會,王爺這次救我,根本就是個意外,不是你想的那樣,而且,在你說的軒昌別院里,我只見過王爺一次,根本不可能與他有什么交集。”
“是嗎?你能解釋的清跟王爺沒有任何交集,我就要信你?我解釋不清和你舍妹的那層關系,你就可以棄我與不義?那我問你,我若不信你清白,你當怎樣,做回我的側妻?”
“否,我沒有那個福氣做你的人,你也無需再揪著往事不放。”萬梓川被他戳到了痛處,“我們都看開些,過去的,就當是一場誤會吧”
事情的根本就是她不想和萬梓宸同侍一夫。
雖然她知道古代有錢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她還沒有大方到愿意和那樣為達目的不惜自毀清譽也要得到的一個男人的好妹妹再進一個家里。
“誤會?”楊邵科眼里出現戲謔的神色,“呵呵,鵝兒雪柳黃金縷,盈盈笑笑暗香去,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如今,那人已近在咫尺,我卻仿佛遠在天邊,這是為什么,你說,這是為什么?”
“我不知道為什么。”萬梓川對上楊邵科打趣的眼神,心里一陣委屈,“而且,我從來沒有使過香料,也不是什么擁有暗香的人,你應該找的人,她就在這個城里,你盡可以去找她。”
若是真用了香料,也不會讓妹妹捷足而蹬。
“找她,我自是會去,今夜,我倒希望和王爺有過肌膚相接,卻依然自認清清白白沒有任何交集的你不用這么假矜持,來陪我喝一杯?”
聽了楊邵科這樣莫名的話,看到他推杯而至的手,萬梓川恨不得大喊出口:若是人人都能真矜持一些,你不用驀然回首,我也在燈火闌珊處,何必在這個要做你妹妹的時候與你還有留戀。可惜,今日之事,只能是天意而為,非人力可行,我們注定要為那日的作為付出代價。
但是,她還是忍住了,若是真沖動了,就會暴露她的弱點,“天色不早,你為何這時候還不睡去?用冷酒暖胃,豈不要傷了身體?”
“睡,你讓我去睡,你又為何不去睡,偏獨自跑到我的書房來招惹我?”楊邵科抓起酒杯又倒了滿滿一酒杯,“你是因為明日就要被母親正式入收你,才這么關心我的?”
“否。”
對面拂來濃重的酒氣沉醺入鼻,看著楊邵科含著恨責的好看眼睛,萬梓川仿佛在被對方似有傷感的情緒牽動。
任是她是一個從異世穿越而來的女子,也忽覺得此情此景是那么的不易,眼前這個被封建禮教濃重熏陶過的男子是多么的性情。
他一定是恨自己的。
試想,一個在別人面前從來沒有失過份的人,在看他即將得到的側妻的時候,被他的側妻當眾退婚,那種情況下一定很氣絕吧,換做是她,也不能容忍。而那個男人,他有他的驕傲,有他的氣場,有他的行事方法,他之所以沒有堅持不能退婚,不是他忍了,而是他試圖在用另一種方式找回他的自尊。
強硬的,他一個文人自是不屑使用;窮追不舍的,她萬梓川還沒有那個讓他勢必要到手的地步;只有且行且看,才是他現在唯一能使用的最佳方式。
想到這點,萬梓川對當她入酒興嘆的男子突然有了悲憫之情,酒后吐真言,他今日說的話不是半真半假到像是有九分的真。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她不會憑只言片語便動搖好不容易打開的局面,而且她也不是那出爾反爾之人,“狀元郎果然是名不虛傳,小妹這點心思都逃不過您的眼睛,那天悔婚的事真是唐突至極,你能原諒我嗎?”
楊邵科聽她用疏離的口氣稱他,又見嬌小的人躬身向他行禮,忽覺的現下這樣傾訴像是對自己的一種諷刺,“風去風自來,何須云影惜?
我這樣的放浪形骸不是更能引起你的厭煩么,你無需乞求我的原諒,我也從來沒有要試著原諒過你”
萬梓川知道多說下去已是無益,便道,“狀元郎所言差已,妹妹從來沒有覺得大哥是在放浪形骸,只是有時候身不由已。你醉了,快回去休息吧,再不回去少夫人一定會擔心的,梓川也要回去了。”
“是我身不由己,還是你?你是不是早就看上了他?”
萬梓川聽他越說越亂,心里一緊,掙脫開他緊抓的袖子,說了一句“大哥,我要回院子了。”就倉皇要逃。
待他身上的酒氣突然散開,她心急如焚退身幾步到門口的時候,才發現楊邵科被他甩了一個踉蹌,而且整個人重心不穩,狠狠地摔在地上。
此時的她,看到那樣俊美的人買醉,為她說這些話,確實有些不忍。剛想上去扶,卻被遠處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給驚醒。之后,她放下顧慮,急忙從門口走出去,然后躲在灌木叢外偷偷觀察來人是誰。
“少夫人,少爺果然在書房呢?”瑁兒驚喜地喊出了聲。
王彩詩聽到呼喚,緊著幾步上來就攙住了跌倒的楊邵科,嘴里疼惜地說著他喝的如此酩酊也不進房,偏這個時候來這里,話語間,毫不掩飾她找到自家男人的欣喜和疼惜。
小丫鬟幫著她把人扶起來,楊邵科感受到溫熱的環抱,抬眼見那人眉眼錦簇間像極了某個人,又似是跟原先那人的模樣不一樣,定睛一看,突然酒意醒了大半,“你怎么來這里了,回去吧,我今夜就在書房休息。”
王彩詩聽丫鬟說,萬小姐來書房之后,少爺也來了,心里就很氣,可如今見到書房里只有她夫君一人,也不爭辯,呵斥住丫鬟想要求情的口,留了瑁兒和另一個小丫鬟在身邊服侍,自己由兩個小丫鬟在前面照著燈,惴惴不安地走了。
萬梓川看到書房里那個一向溫和的影子半托著頭,在書房的桌子上翻起了她留下的書,暗暗嘆了口氣,“人只道皇帝是佳麗三千,所以后宮妃子的命運是韶華逝去春不再,而這樣豪華氣派的楊府,少夫人這樣后臺的父親,一個靠色相得到目的的萬梓宸應該也沒有那么好進楊府。想到這,她心里多多少少卻為自己興嘆,若是在明天能夠見到他,那個曾在自己危難中救自己兩次的人,她一定不會再錯過機會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她不求榮華,不求顯貴,只求能在這個岌岌可危的世界尋求一個相對沒有太大生存風險的環境。這個時代的婚嫁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眼下她的處境是大太太靠不住,老夫人遠水解不了近渴,趙姨娘更是狼子野心,要想以后不落個雞飛蛋打的下場,只能在這個時候乞求楊夫人給她做個保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