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到飯菜的香味,萬梓川隱忍的食欲一下子全激發出來了:“聽水煙這么一說,我還真要嘗嘗葉荷這有心的蓮肉粥了。”
葉荷聽到小姐喚她的名字,忙端了漆盤上的點心和小菜。水煙拿來炕幾喜喜地放到榻上,剛要給小姐安箸,卻皺緊了黛眉。
小姐現在看不見人,又怎么能拿筷子用飯。
“小姐,婢子喂您吧?”
葉荷眼快,先是拿著湯匙喂了一口粥,后來用筷子夾萬梓川最愛吃的筍絲先試探著送至口邊。
萬梓川初時還因為不能吃東西臉上隴著一層陰霾,接了葉荷的粥,放在口中細嚼滋味。入口有濃濃的米香和清淡的肉香,粥里雖然有肉末,卻沒有腥味,和她們常吃的白米粥相比,確是一個天一個地。
想來她也是餓極了的人,以前在學校里省吃儉用,哪里吃過食堂的飯菜,只是買著饅頭就些姑媽腌制的家常小菜,最好的也就是再搭半包方便面,所以這頓飯是她來到這個朝代以來最實在的好處了。
“這個真比白粥吃著味好呢。”萬梓川由衷地往嘴巴里填著東西,只要萬梓川不是天生的瞎眼,她還是可以接受這個身份的。
“嗯,聽師傅們說里邊還加了白果和烏骨雞,味道自是比以前的好。”葉荷見小姐著實喜歡,變著花樣給她夾東西,使萬梓川的胃口頗為受用。
菜色雖是麻油味重了些,可筍絲麻脆,口感極爽滑;番茄馬蹄又甜兒不膩,軟滑適口。萬梓川美食當前,也顧不上矜持和吃像,咽下一口,馬上張口等食物送來。
水煙立在萬梓川另一邊布菜,聽她們聊的開心,也很高興,她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只是葉荷拿了銀子和繡鞋匆匆去趙姨娘那里找落塵的決絕又浮現在眼前。
如果小姐醒不來,或者醒來又是瘋瘋癲癲的那個樣子,葉荷還能站在這里討好小姐嗎?
想及此,她的眼神隨即暗淡了下去,不知道央求許媽媽的事情辦的怎么樣了,田媽媽要知道小姐出了事,應該馬上從京都趕回來才是。只是京都離泗水郡少說也有兩日的路程,求她心切,也要老夫人點頭才行啊。
想著盼著,水煙的臉上涌現了一種莫名的希冀:老夫人,她會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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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紗居內,一個頭發斑白,帶著淺黃色昭君套,把頭發梳理的極為妥貼的老婦人斜倚在榻前閉目養神。
桂枝拿著美人錘正俯身跪在王氏老夫人的榻前輕輕落錘,聽到外院有聲音傳來,緊接著是一陣瑣碎的腳步,桂枝提腳走出去,向門外的人噓聲。
“老夫人睡了嗎?”看見桂枝迎出來,便知道這是老夫人要歇中覺,她還是來晚了。但這樣問,也足以顯示這件事對她的觸動。
二小姐從小就被安置在了思鄉居,老夫人看著她被孤立也不去逾越大太太的命令,是因為大家都知道二小姐有時瘋瘋癲癲,也沒有人愿意跟她來往。但表面上,府里也做足面子,二小姐的月例丫鬟什么的跟其他小姐倒還一致。
大太太是個心思縝密又容不下事的人,這樣的待遇,使二小姐也跟著陳姨娘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上。
陳姨娘以前就在醫館里幫忙開處方,外人都道,陳姨娘知書識禮,用藥神奇,一般疑難吃上一副藥就大見好轉,所以起初來醫館的人都是沖著她的名氣來的。
雖然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傳的人多了,心里就會產生怪感覺,這陳姨娘不僅整日能和老爺在一起,還大有功高蓋主之嫌,大太太身為內眷之首,怎么能傻傻地等別人越來越強,然后再取而代之?
這次之所以和趙姨娘聯合起來攛掇老爺,也是因為要借趙姨娘的手拔她眼里的刺吧。老夫人明面不說,是要保全幾個人的和氣,也是要保了陳姨娘,如若不然,大太太要是下狠心對陳姨娘動手,真要是陳姨娘出了事,丘老爺那里老夫人也不能因為一個小妾怎樣就拿捏她。
進楊府當側妻之事,老夫人本想緩緩再說,卻不料陳姨娘那樣性子剛烈,大太太又是極其精明的人,不給陳姨娘換氣的機會,事情還沒有起變,居然就白白走了。
細細說來,這陳姨娘也太過清高了,和老爺之間的糾葛從幾年前開始生隙就沒有好轉過,也難怪在萬家的地位一落百丈。
這些天她也看出來了,老夫人處事不驚,來事不慌,遇事不怕,是萬府的支柱,是大太太的克星。要不是府里的中饋在幾年前交了大太太,她老人家也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富貴人家要想長久計議,不能急攻心利,還要從一個“義”字。老夫人就是在為旁人眼里的“義”字樹旗幟,如果這“義”字倒了,那永昌醫館也會傾覆,那萬家也將不復存在。
只可惜,這些事到今天已不僅是萬家內眷的爭斗,涉及的方方面面已經超乎萬家能承受的范圍。想她跟著老夫人十幾年,要是這些理她都參不透,那老夫人也不會暗自委以重任。
她心里越想這些,就越想趕快把這些事告訴老夫人。
許媽媽個子不高,身材有些臃腫,走一段路就開始粗喘,更何況聽到水煙的話很是驚訝,想請老夫人的示下,才慌慌張張趕來,“我有事。”
“媽媽不急,老夫人剛剛還念叨你,現在闔了目,恐怕要等她老人家熬過這個困勁才好。”桂枝說完,拉了許媽媽坐在外間的太師椅上,悄聲問道,“可是二小姐哪里又出了變故?”
“恩。”
許媽媽聞言頓了一下,知老夫人也在等二小姐的消息,心下有了幾分把握,便不再作答。桂枝也不強問,到里間拿了茶杯給許媽媽斟了杯濃茶,許媽媽連要了兩碗,身上的燥熱勁才和緩下來。
“姑娘最近打的絡子可是越發精致了,前日老夫人見了大少爺帶的五福絡子直夸你手藝精呢。”
“哪有什么精進啊,多是老夫人抬愛罷了。”桂枝口上這么說,臉色還是起了紅暈。
許媽媽又說了一會家常,多是家里新來的這個師傅手藝怎么樣,老夫人服藥之后氣色如何之類的。
后來扯到她家的侄女也想學大絡子,只愁沒有個體己又本事的人時,桂枝見她實在對這絡子喜愛,又擔心對老夫人服侍不周,就約好改天帶來瞧瞧,只要會點基本手腳,看了花樣和穗子就能慢慢練成。許媽媽也是開心,連連道謝。
正說著的時候,里邊起了咳嗽聲。桂枝掀簾子進去,扶老夫人起身,給她貼緊略顯蓬松的頭發,只聽老夫人道,“又上哪兒偷懶去了?”
“老夫人,許媽媽過來回事,婢子出去迎迎,剛說上兩句話,可巧老夫人就醒了。”桂枝說話的聲音又脆又輕,一臉真誠地望著打趣她的老夫人。
“既是許媽媽來了,你這蹄子怎么不叫我醒來?”老夫人故作慎怒,抬起手指戳她的臉,“誤了事,你可陪著?”
桂枝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丫鬟,十分懂得老夫人的心,她佯作怕怕的樣子,朝屋外喧道,“媽媽還不進來替我說和說和。”
許媽媽知道老夫人收拾妥當,就挑簾子進來,虛套幾句,便把水煙姑娘說的事回了。老夫人不聽便罷,聽完之后,眉頭緊皺,多半天沒有言語,只是盯著對面的高麗紙窗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