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無恤與費無極出得宮來,此時天空云迷霧罩,低風蕭蕭,卷起一片片落葉,沖擊二人的腳下。沒有影子,費無極在前,展無恤在后,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二人的距離即是那么近又是那么遠。一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周圍灰暗壓抑,除了風聲就是二人的腳步聲。
不覺間來到天牢,這是郢都西城一處荒僻之地,周圍幾處殘破房屋早已沒有人居住,野草叢生的地面上一條小徑曲折的通向一座石門,如同墳墓一般。來到門前,展無恤看到兩個看守牢門的人面目猙獰,神態詭秘,周身隱藏著一股煞氣,一看就是武功高強之人。
費無極道:“伍奢父子對我多有成見,我還是不與他們見面為好,我派人帶師弟進去。”展無恤略一沉思道:“也好。見到伍奢父子我會向他們解釋,化解你與他們之間的誤會。”費無極道:“事情已經發生了,解釋也是多余的,何苦呢。師弟只需向他們傳達大王的旨意即可。”展無恤沒有說話,心道:你還是那樣,不聽別人解釋,也不向別人解釋。隨后,費無極派了一名衛士帶了展無恤進入天牢。
天牢內陰森可怖,昏暗潮濕,碗口粗的柱子并排在兩側,柱子上隱約可見饕餮紋飾,如鬼神怒目。每隔十棵柱子就有一只火把插在柱子上饕餮鬼的嘴里,就像饕餮鬼向上吐出的舌頭。幽暗的火光只照亮柱子周圍一點,剛好能看見地面,滿是泥濘坑洼。柱頂上一片漆黑,把微弱的火光吞噬,不知道上面到底有多高。柱子后面幽暗深窘,好似無底的深淵,黑暗中有時閃過一兩點亮光,就像黑夜中狼的眼睛。
那侍衛帶著展無恤一直往下走,待走到天牢的盡頭,足有十八里之遠。伍奢父子的牢房就在天牢的盡頭,就見那侍衛走到近前,單手抓住鎖牢房門的銅鏈一抓,銅鏈就如面條做的一般斷開。那侍衛看都不看,轉身走開。展無恤拿了一支火把,走進牢房內,喊了一聲:“伍大夫何在?”
“是展先生嗎?”一個微弱蒼老的聲音從墻角處傳來。
展無恤走過去,用火把照亮,看到伍奢坐在一個土臺上,上面鋪著幾根雜草,伍奢手腳均用銅鎖鎖著,但是身上的衣服還算整齊,看來沒有受過酷刑拷打,只是臉色比之上次蒼老憔悴了不少。旁邊站著伍尚,也如伍奢一般被鎖著,只是身上多了許多塵土,頭發有些凌亂。
展無恤道:“正是無恤,我是來接二位出去的。”
伍奢聽了沒有一點興奮,只是冷冷的問道:“是子胥請你來救我們的?”
“正是。”
伍尚接著道:“子胥果然找到了展先生,父親我們有救了。”
伍奢嘆一聲,說道:“子胥請展先生來是害了先生呀!先生如此順利進入天牢,可是從細腰宮而來?”
展無恤道:“伍大夫如何知道的?不錯,我正是從細腰宮而來,而且大王已經同意釋放二位了,這一切只是一場誤會。”
伍奢慘笑一聲道:“如今的大王受費無極盅惑,殘虐不仁,無智無信。你知道楚國的天牢又叫什么嗎?……無歸牢,進來的人沒有一個能夠活著出去的。展先生能夠順利進來一定是大王有命。我來問你,是不是費無極現在就在牢門外?”
展無恤有些吃驚,說道:“是又如何?”
伍奢道:“這座無歸牢正是由費無極掌管,除了有大王的命令,還得有費無極親自帶領才能進來。”
展無恤道:“你說大王騙我?”
伍奢笑笑,沒有說話,但是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既然進的來我就出的去,我受朋友所托,不管它是無歸牢還是有歸牢,伍大夫不要多說了,快跟我出去吧。”
伍奢又嘆口氣道:“我伍氏一族世受歷代楚王厚恩,無不中心耿耿。大王即已讓我死,我怎么還能逃呢?展先生,你是江湖游俠,不受君臣之禮約束,你還是快走吧。”
展無恤道:“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游俠有游俠的原則。我既然答應了朋友,就一定辦到。”說完也不等伍奢說話,上去就將他父子二人的鎖鏈用手拽開。
這時,伍奢淡淡的說:“已經來不及了。”
展無恤回頭一看,發現牢房銅柱后出現了紅色光點,越來越多,越來越近,同時通道內也涌進來大批的士兵,直把通道擠滿,而且他們雙眼也放著紅色光點,與銅柱后的紅色光點一般無二。展無恤驚道:“尸獸卒?”
展無恤開始懷疑,在他殺死公子罷敵元嬰的那一刻,世上所有的尸獸卒應該都已經覆滅,為何現在會出現在楚國的天牢?再細看它們,又發現與公子罷敵的尸獸卒不一樣,這些尸獸卒的眼睛發著紅光,而公子罷敵的尸獸卒雙眼卻是黑色的,而且它們散發出的戾氣比之公子罷敵的尸獸卒更甚,或者說這些已經不是尸獸卒了,而是其他的更強大的東西。可是這些不是尸獸卒又是什么呢?那么這些尸獸卒又是怎么來的呢?難道是公子罷敵復活了?不可能,公子罷敵與熊棄疾有奪位殺父之仇,不可能幫助熊棄疾的。難道是另有其人也能制造控制尸獸卒?那這個人又是誰呢?難道是……他曾聽莫無琊無意中說過。
展無恤如臨大敵,立刻幻化出十八個幻武卒將伍奢父子保護起來。而就在這一瞬間,展無恤頓覺一陣眩暈,眼前恍惚,手腳無力。這是展無恤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即使是催動幻武卒及其耗費功力,展無恤也沒有現在這樣的感覺。危急時刻,他也不再在意這些了。
展無恤在前,十八個幻武卒圍著伍奢父子在后,眼見就要與沖上來的尸獸卒短兵相接。展無恤突然有幻化出六個幻武卒沖向前去,而展無恤卻差點摔倒。
“展先生,沒事吧?”伍奢喊道。
展無恤笑笑,也沖了上去,阻擊蜂聚蟻集般涌上來的尸獸卒。展無恤沖在最前面,雙拳擊出,就有一片尸獸卒倒地,而后面的尸獸卒則踏著前面的尸獸卒的身體又沖了過來。慢慢的,尸獸卒擠滿了整個天牢,前面,后面,左面,右面,在它們不斷的攻擊下不時有幻武卒倒下,圍著伍奢父子處就出現一個缺口,然后展無恤就再幻化出一個幻武卒補上。可是每幻化出一個幻武卒,展無恤就就覺得真氣不足,體虛乏力,身上冒出了虛汗。展無恤心道:不好,難道是我中了毒,怎么沒有覺察,在哪里?隨后他退到了幻武卒的身后。
這時又有一個幻武卒被擊倒,展無恤出手先要再幻化出一個,使了幾次力,卻沒有幻化出來。突然展無恤胸口一陣劇痛,一口鮮血噴出,緊接著一陣頭暈目眩,幾乎摔倒。展無恤強提精神,見尸獸卒攻的如潮水一般兇猛,情急之下,將身一縱,自己補上保護伍奢父子的缺口。他從地上撿起一把殘劍,與尸獸卒大戰起來。
展無恤雖然受傷,但畢竟是真身,戰力比之幻武卒不知強出多少倍,就更別提尸獸卒了。展無恤用那把殘劍劈砍斫削,形成了一道道劍圈,尸獸卒不能近他一丈范圍之內。但是尸獸卒畢竟數量眾多,見不能接近展無恤,就分出大部圍攻其他幻武卒。這一招果然奏效,幻武卒越戰數量越少,它們圍成的圈也越來越小。這時幻武卒又一個缺口出現,伍尚見狀,從地上撿起一把斷戟將缺口補上,也與尸獸卒對戰起來,沒過幾個回合伍尚身上就有了十幾道傷口,而展無恤則又分身去幫他。
漸漸地,尸獸卒越來越少,幻武卒卻已經打沒了,此時已快到無歸牢門口,能看見遠處微弱的白光。展無恤護著伍奢父子向那微弱的白光處艱難前進。還有一步就要邁出無歸牢門口時,突然門外出現了一個人影,只見那人影用手一指,展無恤身后的尸獸卒停止了攻擊,慢慢的隱沒在無歸牢的黑暗之中。
展無恤走近牢門定睛一看,那人影正是費無極。展無恤先是震驚,隨即是恚恨交迸。其實展無恤已經猜到這一切是費無極所為,只是不愿承認,如今親眼見到,不得不面對時,他已經沒有了憤怒,留下的具是心灰意冷的無奈。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展無恤平靜的問。
費無極笑笑,右手輕輕一擺,從無歸牢內出來四只尸獸卒,將伍奢父子架起,又拖進了牢內。展無恤轉身看見尸獸卒眼中的火焰,猛然想起了什么。
“師弟你發現了吧,它們不是尸獸卒,而是神火兵與尸獸卒的合體,它們同時具有神火兵與尸獸卒的力量。”費無極也平靜的說,就像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我已經魔化。”
“為什么?魔化后要遭萬劫的。”
“為了打敗你。為了她我可以承受所有。”
“先不說此事。”展無恤苦笑道:“大王已經答應釋放伍奢父子,你為何還要讓尸獸卒襲擊我們,難道你想抗命嗎?”
“大王后悔了。”費無極還是平靜的道:“伍奢父子勾結太子建意圖謀反,必須問斬。師弟,我聽說你也是伍奢一黨。”
展無恤聽了,淡然而笑:“師兄,我們同門學藝十年,親如兄弟,你為何如此恨我,難道我們沒有一點情誼在了?”
費無極道:“這你知道還明知故問,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
“好,先不問何故。我問你,衛國孔玄可是你殺的?你手中的承影劍可是搶奪孔家的?”
“既然你今天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反正不久你將死于我的劍下,讓你臨死前也死而瞑目。不錯,承影劍是我搶奪而得,孔玄也是我所殺,但是這多是因為你。當初我本不想殺孔玄,只要他將承影劍交給我,我還是非常敬重他。可誰知孔玄竟想把承影劍交給你,所以我不得不殺他。如果你不出現,這一切將不會發生。”費無極道:“我還告訴你一件事,三足烏凰也是我抓去的,能夠捉到三足烏凰我還要多謝你,有了三足烏凰和承影劍我才練出了神火兵。”
“哼!”既成事實,展無恤也無可置喙,于是又問道:“這么說衛沖說的都是真的。那你為何還要娶孔婉兒又為何將她拋棄?”
“這只是我計劃的一部分。”費無極道:“好了,該問的我都告訴你了,受死吧。”說完,說完費無極慢慢將承影劍拔出,劍身散發的殺氣,似是還在滴著血。
“你說的都是真的?”一雙眼睛盯著費無極慢慢走來。
“婉兒?”費無極后退兩步。
“你為何這樣對我?”孔婉兒又問,她擋在了費無極的劍前。
費無極沒有想到孔婉兒會出現,剛才他說的話孔婉兒必定是全部聽到了,費無極心中悔恨,怪自己不該多說廢話。而后費無極心一橫,心道:事已至此,隨它去吧。
“此事以后再跟你解釋,刀劍無眼,我不想再傷著你,快躲開。”
孔婉兒已經沒有了眼淚。“你既不肯說,那你就一劍殺了我吧。”說著孔婉兒咽喉對準費無極的劍尖沖過去。
展無恤見狀一把拉住孔婉兒,說道:“夫人且慢,先抓住費無極把事情問清楚再做處理也不遲。”這只是展無恤的緩兵之計,費無極已經魔化,在他面前他誰都可以殺,誰都可以死。展無恤還隱約感到自己的真氣有些異樣,不知道什么原因,所以他想先將費無極引開,以救孔婉兒之命。
“我活著和死了沒有什么區別,就讓他殺了我吧……”孔婉兒道。
展無恤點了孔婉兒的穴道,然后手中殘劍畫了一個圈,背在身后,說道:“費無極今天是你我的事,和孔婉兒姑娘沒關系,你我來個了斷吧。”
“你就愛多管閑事,我和孔婉兒事不用你操心。今日就了斷你我之間的事。”費無極道。
聽費無極這樣說,展無恤還是有些擔心,二人現在都是絕頂高手,動起手來恐傷及無辜,于是展無恤想遁身到偏僻之地,在與費無極解決他們之間的恩怨。沒想到展無恤剛用功催動遁身術,當即一口鮮血噴出。雖說使用遁身術和使用幻武卒一樣是極其耗費真氣的術,但是展無恤自從練成幻武卒和遁身術,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展無恤飛快的思索是哪里出現了紕漏。突然,展無恤猛然想到,于是問費無極:“你們給我喝了什么?”
費無極笑道:“你終于明白了,是夫人給你喝的秦酒,名為奪魄酒,無論誰喝了,他的真氣就會在七天之內慢慢散去,這中間如果強行運功,真氣就會散的越快。每一次強行運功,就會吐血一次。展無恤你已經兩次強行運功,動用真氣,你的真氣將在七個時辰之內清散殆盡。”
展無恤道:“你也喝了,為何沒事?”
“哈哈。”費無極笑道:“這么簡單的事情你都想不到,當然是夫人有解藥了。”
其實,展無恤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在拖延時間,一邊將自己的真氣壓下,從而是用體術。展無恤道:“就算不用真氣,你也奈何不了我。”說著他已將體術提到極限,隨即施展輕身功夫,揮劍向費無極刺去。
展無恤所用的殘劍只是一把普通的銅劍,與費無極的承影劍對戰,劍身不敢與之相碰。展無恤每進一招,見費無極的承影劍來擋,展無恤的殘劍隨身立刻扭動躲閃,殘劍由于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隨之避開,如游龍纏身,轉到費無極另一側,見機再進招。
費無極天生多疑,而且還是有些忌憚展無恤。如果他用真氣,三招之內就能將沒有真氣的展無恤刺于劍下,但是他處處小心,不知道展無恤到底還有多少真氣,自己一大意進攻,露出破綻,被展無恤抓到,到時后悔就晚了。所以費無極只是防守,沒有進攻,試探展無恤倒地還殘存多少真氣。
展無恤也看出費無極的心思,他心念一動:長此下去,自己還有多少真氣必被費無極識破,到時他在出殺招自己是怎么也躲不過的。當務之急必須覷到機會,先行逃脫,解了奪魄酒之毒再做打算。
展無恤連進幾招,逼得費無極連連后退,然后突然撤身向斜側一片樹林奔去。此時費無極已經探清展無恤的實情,將身一躍,如一道電光也像那片樹林追去。
費無極本來能瞬間追上展無恤,不知怎的,費無極不想立刻殺了展無恤,他想看看,他想要報復,他想要得到滿足,昔日的大英雄展無恤也有今天,也被我費無極追的狼狽不堪,抱頭鼠竄。此時的費無極想要得到一種滿足感,一種被壓抑的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