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二老爺已面沉如水的大步走了進來,站在門口,長長的影子一直延伸至床前。望著在榻前低低抽泣的小女兒,微微一怔,“這都是怎么了?”這都快天亮了,沈二老爺才回府來,而府上還有重病未愈的夫人。沈紫言望著神色如常甚至有些困惑的父親,不知為何,心中一寒,垂下頭沒有接話。
沈紫諾絲毫未覺察到沈紫言的異樣,拭了拭淚水,答道:“父親,母親有些不好……”話未說完,又抑制不住的哭了起來,淚滿衣襟,柳綠色的小襖上一片片墨綠色的痕跡。沈二老爺愣了一愣,似乎有些茫然,聽到大女兒斷斷續續的哭泣聲,這才回過神來,三步做兩步的搶到床前,輕聲問沈夫人:“你怎么樣?”
沈夫人搖了搖頭,一把抓住了沈二老爺的手,“老爺……”眼淚毫無征兆的唰唰唰地落了下來,沈紫言見著心酸,忙低下了頭,沈夫人卻好像一時喘不過氣似的,沉沉的喘息了幾下,突然間捂了胸咳了起來。
海棠忙拿了帕子替她捂著,拿開時雪白的帕子上一團暗紅色的血,觸目驚心。沈紫言的一顆心直沉到了無底的深淵,上一世在慈濟寺時,便聽人提起,病中咳血,是不中用的了,似被摘去了心肝一般,止不住的疼痛。
沈二老爺心中也著了忙,厲聲問:“怎么不見請大夫?”沈紫言想到那太醫所說,更覺悲愴,“太醫院的陳太醫來瞧過了。”沈二老爺就沉下臉,問滿屋子的丫鬟和婆子,“怎么不去煎藥?一個個呆站著作甚?”
滿屋子丫鬟都顯得有些害怕,惶恐不安的垂下頭,無一人敢辯解一二。沈紫言幽幽嘆了口氣,沒有藥方,哪來的藥?那太醫分明已料定沈夫人是不中用的了,哪里還會開藥方?
越是此時,才越該振作起來,不叫人鉆了空子才是。這樣想著,沈紫言強忍住了眼里的淚,道:“父親看著哪個大夫好,再請來也是一樣的?!毖韵轮庠倜靼撞贿^了,自然是說陳太醫是瞧不好了,還是另尋高明得好。
沈二老爺顯然沒有料到是這種情形,眼中一黯,“我有個學生,聽說是自小便認識的先生,少不得拿了名帖去請了?!鄙蜃涎砸恢蹦裢赣H的神情,愈發覺得悲涼,聞言沒有說話,只低低垂淚。
沈夫人卻猛地一下坐了起來,緊緊扯住了沈二老爺的衣袖,雙手青筋暴起,顯得格外刺目,“老爺,我這一世只養了青鈺這一個兒子,您好歹看顧著些,再有紫諾和紫言的大事……”
沈二老爺也是老淚縱橫,沈青鈺不止是沈夫人唯一的兒子,也是沈府唯一的嫡子,是自己這些年寄予厚望的兒子,怎么會不看重,“你放心,一切有我?!鄙蚍蛉藚s還是不放心,雙手亂抓,“紫諾,紫言……”
姐妹二人齊齊伸出手去,握住了沈夫人的手,“母親,我們在呢。”沈夫人唇邊溢出了一絲微笑,“你們姐妹二人以后要相互幫襯,和和氣氣的?!鄙蜃现Z與沈紫言不住應是,哽咽道:“母親放心,我們自當相扶相攜……”
沈夫人這才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慢慢合上了雙眼。沈紫諾就對著沈紫言使了個眼色,姐妹二人一齊出了內室,天已大亮,紅色的彩霞溢滿了天際,晨風帶著些許涼意輕輕撫著人的面頰。
二人都立在屋檐下,沉默了一陣,心里沉重得似壓了一座大山,誰也不想說一句話。沈紫諾癡癡的望著遠處的天際,眼里漸漸有了水光,“要不然我們去尋了玉皇觀的張道士和空明寺的法華大師,來送祟?”
沈紫言自己雖不大信這些,可為了母親,自然是說什么也要試一試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眉宇間有了幾分躍躍欲試,“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同父親說?!?
沈紫諾也知道沈紫言是不信這些的,沒想到這么容易就得到了她的贊同,哀戚的面容上難得有了一分喜色,“興許母親和和父親有些話要說,我們這樣冒冒失失的進去了,怎么好?不如等父親出來時再議。”沈紫言想想也有道理,便耐心等了一回,只是心里火燒火燎的,不是個滋味。也不知過了多久,見沈二老爺步履沉重的打里面出來了,姐妹二人尋著時機,便向沈二老爺說了。
誰知沈二老爺卻有些猶豫,“尋僧覓道,這樣豈不是鬧得人口不安?”沈紫言也知自家是書香門第,父親也是從來不喜這些的,傳出去信神信道的名聲不好。可事情處于無奈,不試試怎知不行?母親現在氣息也微了,眼見著不好,這才請了僧道,還有人敢說些什么不成?
見沈二老爺話還未說死,也就試探道:“女兒聽說,空明寺的法華大師,是極為靈驗的,前年李閣老的夫人病了,也是請的法華大師,后來果然就痊愈了?!鄙蜃涎砸哺胶偷溃骸凹热淮蠓蚴遣还苡玫模d許請了張道士和法華大師,母親就好了呢!”
沈二老爺沉吟了半晌,也覺有理,一個“好”字還未出口,就聽一聲誠惶誠恐的聲音傳來,“老爺!您怎么在外面站著?”原來是金姨娘扶著桃枝進了院子,見了沈二老爺,忙上來請安。沈紫言蹙了蹙眉,昨晚自己已命人將郭媽媽送到父親跟前了,想必金姨娘的事情也早已敗露了,只是不知父親打算如何處置。
金姨娘姿態十分卑微,在沈紫言眼里卻多了幾絲諷刺的意味。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老老實實的人,卻鬧得沈府上下不安。金姨娘只略抬了抬眼,又迅速低下頭去,見了沈紫諾面上淚痕,心里十分稱意,面上卻只是絲毫不露。
沈二老爺皺了皺眉,顯得有些不耐煩,“你來做什么?”金姨娘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滿臉憂色,“妾身來給夫人請安,也不知夫人身子如何了?!彼惶徇€好,一提起此事,沈二老爺頓時面罩寒霜,“你眼里幾時有夫人了?”
因見著沈紫言姐妹在跟前,不便發作,強自按捺住了。金姨娘卻是臉色一白,滿臉委屈的望了望沈二老爺。沈紫言暗中拉了拉沈紫諾的袖子,道:“父親,我們姐妹暫且就先回去了?!鄙蚨蠣旤c了點頭,沒有說話。
沈紫言就疾步走了出去,卻在院外住了腳,只聽沈二老爺有意壓低的怒氣勃勃的聲音,“混賬東西!屢次三番的謀害二少爺,謀害夫人,你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