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事情竟到了這一步。
都說虎毒不食子,杜懷瑜是福王的親生兒子,沈紫言不相信福王當真會見死不救。可杜懷瑾和福王相處十多年,對于他的脾性自然是最熟的,他說出來的話,也叫久無法質疑。
似是看出沈紫言的疑慮,杜懷瑾苦笑了笑,“紫言,你不明白,爹最恨人品行不端,出了這事,爹根本不會容忍。大哥即便是過不久康復了,再去了山西,還是免不了一頓打,到時候傷上加傷,只會更嚴重。這事情累到一塊,我倒情愿大哥拖上些日子,等這事的風頭過去了,爹的怒氣慢慢消了,再提彭家的事情。”
沈紫言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救得太快。
去山西是勢在必行,若是這次杜懷瑜好了,福王只會立刻帶著他去山西給彭家賠罪。哥若是這么拖上些日子,福王也沒法就這么帶著病怏怏的杜懷瑜出燕京城。這雖然有投機取巧的含義在其中,可說到底還是為了保住杜懷瑜的性命。
大夫的醫術就是再高,杜懷瑜的身子再好,也經不住這么三天兩頭的一頓狠打。再說人心都有柔軟的地方,杜懷瑜病得越是厲害,福王做父親的,看在眼里,又焉能不心痛?若是福王這次青給杜懷瑜請大夫,那是再好不過了。至少說明福王還是沒有放棄這個兒子。
只是沈紫言心里還是有些沒底,方才杜懷瑜的臉色實在太過難看了,讓人心里一陣發慌。想到此處,也就說道:“不如我們給大哥送些丸藥過去,不管怎樣,暫且先敷上再說。”杜懷瑾嘆息著點頭“也只能這么著了。”
二人一齊回了院子。杜懷瑾吩咐小廝從箱籠里尋了幾味丸藥,就和沈紫言說道:“我去給大哥送去,你安生的在屋子里歇著。”沈紫言本來想去看看大夫人,可身子有些疲憊,想到自己可能有孕在身的事情,也不敢大意,就點了點頭。
杜懷瑾就松了一口氣大步的走了出去。
沈紫言坐在屋子里,心里亂糟糟的。一面尋思杜懷瑜和二夫人之間的事情,怎么突然被福王知道了。一面又在想,福王妃現在如何了。總而言之這些事情累在一起,讓人有些應接不暇。好像自進了福王府以后,就難得有安生的日子。
可是沈紫言絲毫沒有后悔。
當有一個人在身邊遮風擋雨的時候,覺得這人世間,哪怕是千瘡百孔,哪怕刀山火海其實都有值得人留戀的理由。不過是為了那么一個人,愿意再相信這人世間一回。也愿意說服自己,其實上蒼在考臉人的同時,也給了人一席托身之所。
沈紫言想了想,也尋幾味藥,命秋水送去:“你去看看大夫人。”秋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應聲而去。白蕊就端著楓露茶上來,
沈紫言淡淡的抿了幾口,又是一陣惡心,忍不住又吐了滿地。
這下沈紫言愈發肯定自己的判斷。
若不是現在府上兵荒馬亂的,多半已經和杜懷瑾挑明了。可現在事情接踵而來,沈紫言相信,杜懷瑾也沒有了那個心情。自己又何必在這節曾眼上給他添亂!雖是如此想,可還是忍不住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心里甜滋滋的。
從方才起一直被陰霾籠罩的心田,此刻也有沖破烏云,重見光明的那種歡喜。
明知道此時不該有這種心情,可還是止不住唇角微勾。她到底還是有了一個孩子,和杜懷瑾的孩子。只是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當初楚大夫明明說過懷孕艱難怎么現在一下子就……
雖然還有許多未明之事,可沈紫言倒也不急以后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時間慢慢去探究,現如今,最該擔心的,是眼前的事情。福王妃暈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歇一歇便也罷了。問題重大的卻是杜懷瑜,沈紫言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挨過這寒冬。
今天的冬季,雪這樣大,原本是賞雪觀梅的好時候’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正這樣想著,突然聽到外間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沈紫言心中一喜,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就見丹萼和墨苔兩個,簇擁著墨書,毒了進來。主仆二人已有經月不見,此刻竟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沈紫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和往日在自己身邊時,已經大有不同。梳著婦人的圓髻,十樣錦的妝花小襖,油綠色的棉褲,容貌雖無甚大變化,可眉目間隱隱有了幾分婦人應有的沉穩和圓潤。
好像不過是一夕之間,墨書便由她身邊那個小丫頭,變成了一個婦人。沈紫言不由眼眶微濕,攜了她的手,命人搬著小杌子讓她坐下,“你可還好?”墨書也是眼睛一紅。白蕊幾個知道她們主仆二人要說些體己話,都不動聲色的退了下去。
墨書含淚笑道:“一切都好。”只是萬千話語如同索繞在舌尖的春水,綿綿長長,就是不知該從何說起。沈紫言就點點頭,“林成待你可好?”墨書雙靨微紅,微垂下頭,笑道:“待我十分體貼。”說著,大著膽子望著沈紫言,“那時萬事不懂,只知道三少爺待您極好,現在卻是明白了……”
沈紫言忍不住撲哧一聲笑。
墨書的臉就一直紅到了耳根子。但還是欣喜的望著沈紫言,“小姐,您當真是……”說到此處,沈紫言也覺得有些羞赧,笑道:“還不知道是不是呢,就是一直犯惡心,也覺得有倦意。”墨書眼中一亮.“那就是了。”
沈紫言見她答得極快,就促狹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你倒是知道得多。”墨書就抿著嘴笑了笑,“小姐忘了,我十歲的時候,小妹妹才出生呢。”她不提,沈紫言倒忘了這一茬了。也就笑道:“你妹妹也該有八九歲了吧,找個時候送到二少爺身邊去。”
能夠在沈青鈺身邊服侍,那是天大的體面,墨書忙跪下謝恩。沈紫言忙攜了她的手,“你我之間,不用講究這些。”朝夕相處十多年,彼此都有了一份感情。墨書也不矜持,笑道:“我妹妹之前是想要進府做個小丫頭的,想不到能到二少爺身邊服侍,我可得好好和她說說。”
沈紫言就揶揄的看著她,“我們墨書這樣機靈,想來妹妹也是差不離了。”墨書臉一紅,嗔道;“小姐,您就會打趣人。”二人笑鬧了一陣。墨書臉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壓低了聲音說道:“我進府的時候,聽說大少爺被王爺打了一通……”
沈紫言正為這事愁著,可墨書畢竟是丫鬟,有些話不好和她說.只嘆息了一聲,“也不知怎的,王爺突然大發雷霆。”墨書本就沒有打聽此事的意思,不過是想知道三少爺和此事有沒有關聯,知道沒有,也就松了一口氣。
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屋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墨書聽出了端倪,忙站了起來。杜懷瑾已大步走了進來,見了墨書,微微一怔。墨書見著他面沉恕水,知道必是有事,也就立刻退下了。
杜懷瑾看也沒有看她一眼,面罩寒霜,眼里滿是殺機。沈紫言見著,心里跳了一跳,立刻就站起身來,迎了上去,“怎么回事?”杜懷瑾咬了咬牙,冷聲說道:“你打量大哥這次為什么被打?”沈紫言微微一愣,萬意識的說道:“難道不是為著和二嫂的事情?”
杜懷瑾冷笑了笑,“那你可知道,這事是誰透露給爹的?”沈紫言怔住,心里撲通撲通直跳,杜懷瑾的臉色,已經預示了一扭。然而還是有些難以置信,“總不能,是二嫂自己吧。”杜懷瑾冷哼了一聲,“不是她是誰?”
沈紫言愕然,二夫人雖然有些不靠譜,可也不至于愚鈍到這地步。哪有人會將這等丑事,告訴自己的公公!看著她面上的錯愕,杜懷瑾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她去告訴爹,說她有了大哥的兒子,求爹放了大哥。”
沈紫言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這事也未免太怪誕了一些。沈紫言活了這十多年,當真還沒有見過這么荒誕的事情。沒有哪一個父親,能容忍自己的二媳婦和大兒子糾纏不清。更何況杜懷瑜還是被寄予厚望的世子。這要是怪罪下來,只怕是杜懷瑜也保不住二夫人。
看著他眼里的殺意,也大致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多半是后悔當日沒有立刻毒死了二夫人。可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后悔也無濟于事,再說,二夫人那時候若是立刻死了,只會激化他們兄弟之間的矛盾,也會讓人亂嚼舌根。
就這樣慢慢的死去,只會當做是病死了。自然也就了無痕跡,誰又能想到在這僅剩的兩個月里,二夫人就坐不住了!難道當真是二夫人一時糊涂?
沈紫言卻覺得這事沒有這么簡單。多半是有人在二夫人跟前說了些什么,逼得她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