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她背后隱藏的自以為密不透風的真相,竟然在她猝不及防之時悉數傾盡于人前,她毫無抵御之力,無從遮掩,無從反抗,帶著滿目的驚惶一步一步踏進了聞意遠的天羅地網,成了那在砧板上的肉,任其宰割罷了。
項庭沛額邊的汗水密密滲滲,映襯著她兩眼內的恐慌,更添了幾分狼狽之意。她再把持不住,一頭撲向聞意遠,兩手發顫地扯著他的衣袖,惶然道:“你告訴我,你要我怎樣做,才肯放過我?你究竟要我怎樣?這些事,不能讓爹爹知道,不能夠!我求你,我求你放過我這一回,你要我怎樣都可以,只求你別把這些事張揚出去!”
聞意遠如看笑話一般盯著她瞧,唇邊的笑意是胸有成竹的篤定從容,“很好,你果然是個聰明人,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你要我幫你保守秘密,當然得如我所愿才行。”
項庭沛咽了一咽,才想點頭答應,可念頭一轉,又冷下了臉來:“不,不對,你費盡心思查知我的底細,就是為了幫庭真對付我,你不會幫我保守秘密的,你的目的,就是想把我置諸死地!”
聞意遠走到她的身旁,側頭看向她,臉上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語氣是云淡風輕的閑淡:“你自然可以不要答應我,不過能將你置諸死地的,不僅僅是這幾個人,還有一些很重要的證據,為防著你他日胡作非為,我自是得留著一手。你要是知機,今日答應了我,我自然不會馬上告發你,看你來日是不是安分,倘若你安分,不再陷害庭真,我興許就此放過你也說不定。路是你自已選的,要生還是要死,你應該很清楚。”
項庭沛眼睛發紅,猶如是受困的野獸,半點施展不開,只好任其擺布。她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道:“好,你說,究竟想我怎樣?”
聞意遠含著舒心的笑容,來到馬車旁,一躍上去,道:“走,跟我回聞家!”
聞家西府之內,聞志和戚氏在正廳中等候已久,派人前去項府接項庭沛,時至現下已有將近兩個時辰了,還是未見項庭沛到來。
才想遣人去問,便見聞意遠帶著項庭沛走了進來,戚氏不覺訝異:“你不是讓我派了杜大成去項府請人么?怎么是你親去接的沛姐兒?”
聞意遠笑道:“杜大成在前,我在后,接沛姐兒到府這樣的重任,兒子自然不能假手于人!”
戚氏不知兒子的主意,便笑對項庭沛道:“沛姐兒,勞你走這一趟,這家傳的玉鐲,傳到我這一代已經是第四代了,到你手里就是第五代了。要不是意遠今日提起,我還險些忘了這一宗兒。來,你過來,我為你戴上。”
項庭沛面白無色,惴惴不安地走上了前去,來到戚氏跟前,竟“撲通”一聲跪將下來。
戚氏和聞志二人正不知端的,便聽項庭沛滿面張皇道:“我不配嫁到聞家,我不配成為你們的媳婦,我居心叵測,上回……上回在靈若寺遇見夫人一事,是我有意為之,那群孤兒,是我使了銀子雇來的,我根本不認識他們……我只是想博取夫人的好感,好使夫人下定主意向項府提親……”
戚氏不由一驚,不及細問,項庭沛又徑自道:“我對聞意遠全無感情,一心想要嫁他,只是因為要拆散他和庭真的姻緣。是我看不得庭真能得有情郎,是我立壞心腸……”她每說出一個字,就是一分恥辱,然而她別無選擇,只能依足他的吩咐行事,“我恨毒了他們兩個,我不想讓他們有好結果……只有破壞了他們,我才歡喜。”
聞志滿面驚訝,連連搖頭。
戚氏亦是不可置信,不覺將手中玉鐲收了起來,瞪著她道:“你真的如此歹毒?”
項庭沛閉了閉眼睛,憋足了勁,方才有勇氣說下去:“是,我就這樣的歹毒女子。我不是真心要嫁到聞家,我只不過是看在聞家家境尚算殷實,聞老爺懦弱無能,戚夫人勢單力薄,妄想嫁過來就能成為一府主母,方會使勁心機!”
戚氏臉色大變,冷眼瞧著她,不由為之齒冷:“你竟是這么一個人!”她想一想,又抬頭向聞意遠道,“這是怎么回事?為何她會突然到咱們跟前來說這些話?”
聞意遠冷笑看著項庭沛,道:“為何?你告訴我娘,為何會如此?”
項庭沛滿心不甘不忿,只得強忍著屈辱,一字一眼道:“因為我害怕有報應,我害怕如今犯下的惡行,會報在我的子孫身上,所以婚期越近,我就越是寢食難安,越是于心不忍……正好,今日你們請我過府,我就索性將真話告知,讓你們不必蒙在鼓里。”
聞志嘆息不止。戚氏瞪了丈夫一眼,又轉向項庭沛,眼神中已然沒有了憐惜之意:“之前意遠告訴我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我還不相信,原來你真的不簡單!好,甚好,幸得你還有一點良心,肯在大婚前向咱們如實相告,讓咱們不必錯娶了媳婦!要不然,可真是引狼入室了!”
聞意遠盯著項庭沛,冷聲催促道:“這就說完了嗎?還有呢?”
她幾乎就要掉下恥辱的淚水,垂首道:“我也不想嫁到聞家來,只求你們趕緊退婚,趕緊撤回所有的禮數,趕緊讓我爹知道,你們不會娶我為媳。”
戚氏冷哼了一聲,厲聲道:“這個自然!你這樣的媳婦,咱們要不起,也不敢要!”她當即轉過頭去對聞志道,“老爺,馬上擬了退婚書,這就給項府送過去!”
項庭沛渾身顫抖不止,這么一來,她的顏面全無,就連尊嚴,亦被聞意遠踐踏在了腳下,永無翻身之日,任其搓圓捏扁罷了!
思及此,她整顆心,連帶整個人都止不住狠狠地打了個寒戰,不禁慢慢抬起了頭來,含怒帶怨地望向聞意遠。
聞意遠輕輕一笑,當下只作不知,待與她走出聞家大院后,方直視著她道:“從此我與你再無干系。擺在你面前的是兩條路,安分守己,我替你保守秘密,此其一;報復我和庭真,我馬上揭穿你的真正身份,此其二。”
項庭沛極力壓制著心底的怒意,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好,你放心,我有把柄在你手里,不會對你們怎么樣,只要你說話算話!”
臨行之前,她無意中回過頭來,分明看到聞意遠唇角那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帶著讓她心驚膽戰的決絕冷冽,讓她整個兒猶如驚弓之鳥,不敢往深里去想,究竟他還有著怎樣的算計,前方還有怎樣的陷阱,如今的她就如被驚懼蒙蔽了雙眼,根本看不清前路,不知該如何走下去,是聽從擺布,還是孤注一擲?
無望的冰寒籠罩了她一身一心,她不知應該前往何處,項府?那個本不該屬于她的地方,等待她的是一紙退婚書,是項景天悖然大怒的臉龐,是項庭真蓄謀已久的冷嘲笑顏,還是限制著她每行每舉的囚籠留菁閣?
只有她知道,那兒不是她的家,從來就不是。
驚驚惘惘之間,她竟然來到了衙門堂前,此時此刻,她唯一想見的人,竟然是那個困身于大牢之中的長風。
給足了獄卒茶錢,她走進了黑暗的大牢里,陰森可怖的地下牢獄,充斥著各種毛骨悚然的怪聲,是痛苦無望的嘶鳴,是茍延殘喘的呻吟,是不甘含恨的嚎哭,每一種聲音,都似是自她心底而發,是她這一刻心境的倒影。
長風被關在最末端的牢房里,此時正蜷縮在凌亂潮濕的禾草堆里。她走到欄柵門前,輕輕推門,哽聲喚道:“長風。”
他聞聲,還以為是幻覺,不敢相信地抬一抬頭,萎頹的眼光慢慢地落定在門外的項庭沛身上,黯沉無光的臉龐頓時提起了精神,他整個兒從地上跳了起來,一下沖到了門前,不可置信地注視著她,道:“大姑娘?”
項庭沛垂下了眼淚,悲聲道:“我完了,我完了……什么長風破浪會有時,都成空了……”
長風憂切地看著她,道:“發生了什么事?大爺之事已經有我認了罪,他們還能拿你怎么樣?”
項庭沛額頭抵在粗糙的木欄柱上,任由淚水傾瀉,低哭道:“不是大爺的事……而是……我慘遭聞意遠算計,他口口聲聲說什么替我保密,實則不過是拿捏著我的把柄……他不會放過我的……”
長風焦灼不已:“你落了把柄在他手里?怎么會這樣?這個狡詐之徒,我當初應該一錐子把他給刺死才是!”
項庭沛泣不成聲:“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如今只是逼我退婚,不知下一步會是什么……”
長風心疼有加,著急道:“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是什么東西?”
項庭沛看了他一眼,抽泣著沒有回答,半晌,方道:“一言難盡。總之,有聞意遠一日,這一關我恐怕難過了。”
光影幽黯的大牢之內,長風憔悴的面容上泛起了一抹凜冽之意,他痛憐地凝視著她,兩只粗大的手死命地抓著欄柱,直劃出了幾道凌亂而深刻的痕跡,如同是他此時焦心如焚的心緒。
沒有猶豫太久,他冷不丁地開口道:“明日,他們就會把我押送至保定大牢服刑。”
項庭沛擦著眼淚,道:“你要保重。”
長風卻一下子握住了她扶在欄柱上的手,道:“大姑娘,不要怕,我會幫你的。”
項庭沛聽得此言,抬眸望向他,方才察覺到他神色間那抹異常的堅執,她疑惑道:“你怎么幫我?”
長風卻微微地笑了,目光里柔情萬千,溫聲道:“你忘記了么?我答應過你,就算是死,也會在死前為你掃清異已。”
項庭沛大為震驚,已然想到了什么,連忙搖頭想要勸阻,卻在開口前接觸到他無悔于心的眼神,那一刻,她整顆心都柔軟了下來,柔得沒有了堅持,沒有了后退,沒有了遲疑,只剩下揪痛于心房,卻又不容退縮的狠辣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