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達顯家的整張臉都沒有了血色,只是搖著頭道:“老身也只是受人所迫,是大姑娘,是她看準了老身生活拮據,便給了老身一筆銀兩,讓老身替她為此事奔走!”
項庭真看向父親,含淚道:“爹爹,你可是聽清了,娘是清白的!”
項景天面色發白,怔忡半晌,方轉頭目光銳利如箭地瞪向項庭沛,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項庭沛慢慢地從座上站起,來到父親跟前跪了下去,面上只余一片無奈:“爹爹,此事沛兒不能承認,他們是三妹妹找回來的人,只會說三妹妹要聽的話,沛兒無話可說。”
項庭真怒目以對:“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
項庭沛靜靜道:“妹妹有想要維護的人,我也有。我沒有什么可辯解的,更沒有抵賴一說。”
“這起子齷齪事,都是她的主意!”一個尖銳的聲音自門外傳來,緊接著,項庭茵便從外邊快步走了進來,“我可以作證,是她指使了這兩個人陷害大太太!”
項庭沛眉頭一挑,微微側過頭去。莊氏卻是始料未及,驚異地看著女兒。
項景天蹙眉道:“庭茵,你知道些什么?”
項庭茵走到項庭沛身旁,鄙薄地橫了她一眼,道:“爹爹,你切勿受她蒙蔽!當初她有意討好我娘,幾乎每日到芳靖院來向我娘說盡好話,我冷眼瞧著,覺得她別有居心,便暗自留心著她的行舉,果然,我親眼看到她找了這個老貨……”她指一指身后的周達顯家的,“給了這個老貨一包銀子,讓她到大太太跟前去,說什么柳倌連夜跑了的話!這一切,都是她一手布的局!”
項景天眼福益發冰冷:“庭沛,你可還有話?”
項庭沛臉上有顯而易見的為難之色,艱難開口道:“是,此事確與女兒有關。”
項庭真含恨而笑:“你終于肯承認了!”
項庭沛閉一閉眼睛:“沛兒幼年喪母,自小孤苦無依,可幸上天眷顧,讓我重遇爹爹,得回項府。可是再富足的日子,也無以抵銷沛兒的思母之情。我想我娘,我羨慕三妹妹和四妹妹,她們都有母親陪伴在側,不必如我一般,終日形單只影。”她睜開雙眸,眼底有薄薄的水霧,哀憐地望向莊氏,“直至遇著二太太,二太太宅心仁厚,不嫌棄沛兒的出身,善待沛兒,沛兒很是感激,不知不覺中,竟將二太太視作了母親,可也算是一重寄托了罷,讓我在陌生的府邸不必孤寂冷清。”
項景天心頭揪痛:“你心里有這些苦,只管向為父直言相告,又何必要做出此等陰損之事?”
項庭沛流下兩行清淚,哽咽道:“因為沛兒無以為報,眼看二太太滿懷委屈,方會軟了心腸,為其籌謀。”
莊氏驚怒地站起身來,指著她道:“你胡說些什么?!”
項庭茵冷瞪著她道:“這是你自個兒的罪孽,與我娘無關!”
項庭沛搖著頭,一手扯上了項庭茵的裙擺道:“茵妹妹,我與你一樣,二太太是我們最為重要之人!她的委屈就是我的委屈,她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你之所以知道我與此事有關,并非你私下里留心于我,而是當日我與二太太商議此事之時,你也在旁,你都聽了去,所以你才會知道得一清二楚,是不是?”
項庭茵何曾想到她有此一著,連忙一手推開她,氣憤道:“不是,不是!這是你一個人的主意,不是我娘的主意!”
項庭沛跪坐在地上,凄苦而笑:“倘若這只是我一人的主意,你為何知情而不報?你早就曉得我要這樣做,為何你隱瞞了所有人,不去告訴三妹妹,不去告訴爹爹,偏偏到了今時今日,你方出來作這個證,將此事都推到我身上?”她眼底微微發紅,顫聲道,“因為你心知肚明,二太太才是此事的主謀,你生怕真相敗露,才會想著把罪責都壓在我身上!”
莊氏沖上前來,朝著項庭沛的臉面用力摑下,咬牙切齒道:“你休得再胡說八道!此事分明是你一人所為,我由始至終全不知情,你滿口誣蔑之言,不過是妄想脫罪罷了!老爺眼睛可是放亮著呢,你這些微末伎倆,斷斷瞞不過他!”
那莊氏手上留著一寸長的指甲,那掌摑的力道下來可是毫不留情,一下打得項庭沛臉頰紅腫,面上被劃開了一道鮮紅的血口,她重心不穩地伏倒在地上,好半日方才能直起身來,忍痛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倘若太太真的無辜,何故惱羞成怒,向沛兒發難?”她抬眸瞪向莊氏,目光凌厲,“難道不是因著做賊心虛么?”
項景天鼻翼微微張闔,怒道:“你們之間孰是孰非?休得在此牽扯不休!”
項庭真心下怒意漸平,唇連隱隱地泛起了一抹冷笑,暗里與項云楊相視了一眼。
項景天話音剛落,侍奉在莊氏身側的江福海家的便跪了下來,一迭聲道:“大太太被害得好苦,奴才亦是于心難安,如今眼看大姑娘受此冤屈,奴才再不能有所隱瞞了!”
莊氏顫巍巍地轉過身去,詫異地瞪著江福海家的道:“你要做什么?”
江福海家的連連磕頭道:“老爺,事到如今,奴才不敢有半句虛言,此事確系二太太的主意,是二太太看不得大太太安順,方才逼迫大姑娘替她出手陷害大太太!”
項庭茵發瘋似地撲到江福海家的跟前,揪著她的衣領道:“不!你胡說!我娘壓根兒不知道這孽種的主意,與我娘無關!”
江福海家的道:“奴才心中有愧多時,老爺也在此,所說每句,均為實言!倘若不是二太太每日逼迫大姑娘,大姑娘斷不能做出這樣的事!老爺,大姑娘亦是無可奈何啊!”
項景天不可置信地盯著莊氏,“你竟如此狠毒?”
莊氏愕然片刻,方道:“老爺,我真的沒有!”
項景天深吸了一口氣,道:“上回慶生宴之后,我才看清,你是如此看重正室之位。”
莊氏撲到丈夫跟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老爺,即便我在乎正室之位,也是因著我在乎你啊!我不會,我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項景天卻甩開了她的手,冷聲道:“如今就連你的親女兒,也出來道出真相。沛兒才回府不久,她為了討你歡心,代你出手,亦不足為奇。”
莊氏如雷轟頂,整個兒怔住了。
項庭茵驚慌失措地來到父親跟前道:“爹爹,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要指證的人是庭沛,而不是我娘啊!”
項庭真前來拉住了她的手,和聲道:“茵妹妹,稍安勿躁,你越著急,旁人便越高興。”
項庭茵轉頭含怒瞪著項庭真,咬牙道:“都是你,都是你!”
項景天頭痛欲裂,揚聲把賴孝榮和白福家的都喚了進來,道:“二太太德行有虧,不配享太太之尊,打從今日起,降她為姨娘,搬出芳靖院,移居沁芳院。你們帶她下去罷!”
莊氏卻紋絲未動,靜靜地注視著丈夫,冷不丁開口道:“老爺,德行有虧之人,可不止我一人。”
項景天回避了她的眼神,看向項庭沛道:“至于沛兒,罰處荊刑,并削一年月錢。”
莊氏面無表情道:“老爺,奴家所指的,是另有其事。”
項景天面上微微一震,眼內泛起了一絲顧忌。
賴孝榮和白福家的上前來請,莊氏仍舊不動,只道:“老爺若是執意如此,別怪奴家將來口不擇言。”
項景天眼瞼一抖,手緊緊地抓著精雕云紋的扶手,指甲在朱漆上留下了深深的劃痕。他沉默半晌,似乎是歷經了幾番猶豫,方緩聲道:“莊姨娘暫且不必移居沁芳院,仍在芳靖院靜思已過。”
莊氏冷嘲一笑,回頭掃視了一下項庭真等人,方步履蹣跚而去。項庭茵顧不上別的,急急地跟在母親后頭一同離去。
返至芳靖院中,項庭茵“撲通”一聲跪倒在了母親腳下,泣道:“娘,都是女兒愚笨,方會中了他們的詭計!”
莊氏疲憊地躺在長榻上,靜靜咬牙半晌,方道:“你中她們之計,又何止這一回?”
項庭茵趴在母親榻旁,流淚道:“是庭真,庭真昨夜突然來尋女兒,帶著一包藥渣子,說是娘你曾服用的,里連含著大量的朱砂,是那服藥害得娘你久病不起,而下朱砂的人,正是庭沛!她要我與她聯手,在爹爹面前指證庭沛!女兒信以為真,以為只要這樣,就能將庭沛扳倒!”
莊氏一下坐直了身子,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女兒瞧,怒極反笑:“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蠢物!還是你,還是你!沒想到還是你帶累了我!”
項庭茵泣不成聲:“女兒知道庭沛并非善類,她依附著娘,又暗里害娘,女兒心里氣不過,才想著要出手教訓她!女兒就是生怕她會把娘害死,才不惜與庭真聯手!女兒沒想到會是如此……”
莊氏欲哭無淚,搗胸哀嘆:“為何你就是不開竅!”
項庭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娘你的眼里只有庭沛,沒有女兒,女兒哪里會曉得娘的心思?女兒只想仍如從前,沒有庭沛橫在中間,娘有什么話只告訴女兒一人!”
莊氏聞言又是悲痛又是氣憤,一手推搡著女兒道:“你真是個蠢物!娘看重庭沛只是因為她有可用之處!她在娘眼里只是一把刀,借刀殺人而已!在娘心里,你才是最親的人!只待她替咱們掃清障礙,這府里就是咱們母女倆的天下了!到時再處置她亦為時未晚!哪里想得到你這個榆木腦袋……你這個榆木腦袋,壞我大事!”
項庭茵追悔莫及,整個兒癱軟在了地上,聲嘶力竭地嚎啕大哭起來。莊氏如今被降為姨娘,亦是心里悲怨,索性將女兒抱進了懷里,母女二人相對垂淚不止。
項庭沛的荊刑是項庭真親手施下的,兩指粗的荊條,利刺沒有撥去,錯落有致地橫生在荊條之上,是細密的尖利。
項庭沛跪在庭院之中,面容兀自平靜無瀾,仿佛將要受刑的人并不是自已。
項庭真手拿荊條緩步來到她身后,冷眼瞧著她,猛地抬手便向她的背脊擊落,狠狠地,毫不留情,幾乎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只為著今日的這一陣猛打。那荊條本就粗硬,利刺嵌進了皮肉之內,頓時鮮血直流,頃刻便滲透了衣衫。這一棍下來,饒是項庭沛再堅忍自持,亦禁不住慘叫出聲,身子軟軟地倒下來,癱伏在了冰冷的青石地板上。
項庭真連著抽打了十下,直至項庭沛滿背血流遍地,項景天方出言道:“罷了,荊刑十下已經足夠了,她曉得錯了。”
看著被下人們抬走的項庭沛,阮玉瑤從后頭來到項庭真身旁,輕聲道:“遠遠不足夠。”
項庭真扔下手中荊條,冷笑道:“大嫂不必著急,這不過是開始而已。她欠咱們的債,咱們自當一筆一筆地清算,只怕她賤命一條,還不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