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府里的幾位頭等主子,大多會在自己院子里開設小廚房,就是為了偶爾大廚房的膳食不對胃口,尚可以開個私廚應付一下。項庭真自己的小廚房就很精致,各色時令蔬菜,新鮮活禽,一應俱全。可此時走進二哥哥的小廚房,卻發現內里除了尋常的炊具外,只余幾把蔫萎的青菜,再無別的存菜。
“誰負責掌管二哥哥的小廚房?”項庭真不覺皺眉。
“正是碧荷。”
“平日里也是如此?”
文竹看著眼前景況,亦覺奇怪,搖頭道:“碧荷一向把小廚房打點得井井有條,什么菜式都有,只不知今日……”
項庭真越發感覺事有蹊蹺,道:“碧荷何在?”
文竹知意,忙去把碧荷尋來。那碧荷來到門前,卻躊躇了腳步,面上為難著似是不愿入內。項庭真察覺了,輕輕咳嗽了一聲,給身旁的元妙遞了一個眼色,元妙知意,三步并作兩步來到門前,一把扯住了碧荷,高聲道:“要不是三姑娘親自來看了,還不知你把二爺的小廚房打點成這個樣子!你且進來說說,二爺的份例都上哪兒去了?”
碧荷進內一眼瞧見項庭真,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只垂下頭來行了個禮,卻是什么也沒說。
項庭真沉一沉氣,和言相詢:“都說你是個妥當人兒,如今這小廚房究竟是何緣故?”
碧荷囁嚅著,硬是沒有吭聲。
元妙一揚手便往碧荷臉上摑去,“三姑娘問你話呢,你還扭扭捏捏什么?”
碧荷吃痛,捂著臉便流下了淚,聲如蚊鳴:“是我的不是……”
項庭真沒有聽清:“你說什么?”
碧荷流著淚道:“是我的不是,二爺的份例,我都……我都私取了,給我老子娘送去了……”
項庭真冷眼注視著她,轉頭問元香道:“你可記得,她的老子娘是誰?在不在府里?”
元香稍一思索,便回道:“她并非家生子,她老子娘并不在府里。”
項庭真“哦”了一聲,道:“無妨,在不在府里,我也有的是法子見到她的老子娘。元香,你即刻出府去,把她的老子娘帶進來!”
碧荷聞得此節,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三姑娘,求你不要抓我娘,一切都是我的不是!你要打要趕,碧荷都愿意承受……”
項庭真靠近她,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道:“一切都是你的不是?你倒好好說說,你究竟有何不是?”
碧荷滿眼驚恐:“私取……私取二爺份例……”
“我聽文竹所說,你廚藝過人,來到二爺身邊這一年多以來,你悉心照顧二爺,把這小廚房打點得井井有條。按理說,對你,該是賞,而不是罰。”項庭真手下微微用勁,捏緊了她的下巴,“何以會在今日,你才來私取份例?這一夜之間,所有的膳食都消失無蹤?你竟也不怕被人察覺?還是你沒想到,我會來看,所以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小廚房只有你一個人掌管,是不是?”
碧荷駭得渾身顫抖,啞聲道,“三姑娘,碧荷知錯了!三姑娘饒命!”
項庭真微微蹙眉,道:“你若是肯告訴我實話,我非但不罰你,還會賞你,你若是還想隱瞞,我必不輕饒你!”
碧荷連連磕頭,“三姑娘,奴婢所言每句屬實,不敢隱瞞!”
項庭真眼見對方果真是抵死不認,如此這般逼問下去,恐怕也不能問出真相來。她強壓下心頭的焦急,想起文竹提起的彩珠一事,腦中不由生起一念,旋即放松下來,吩咐元香和元妙道:“既然如此,你們把她帶回房中,好生看著,待我回過太太,再行處置。”
元香和元妙應了,把碧荷帶了下去。
項庭真從小廚房里出來,才想要跟文竹說什么,一眼看到了遠遠站在廊下的項云楊。
項庭真不意兄長會在,剛才審問碧荷的情狀,不知被他看去了多少。她想了想,還是走上了前去,道:“二哥哥,你身子才見好轉,怎的不好生歇息?”
項云楊扶著朱砂紅的石柱,目光越過妹妹眺望著遠方,答非所問:“不要再查。”
項庭真不明所以,疑惑地看著哥哥。
項云楊眼光移到妹妹身上,重復道:“不要再查。”
項庭真難以置信,“你是說,讓我不要再查下去?”
項云楊點了點頭。
項庭真啼笑皆非,“為何?”
兄長仍然是簡短的四字:“卦上指示。”
她一下明白過來,不由嗤之以鼻,“你的卦?你為此事算卦了?”她的目光一掠,不無譏誚道,“你既然潛心于此等占算之技,又以此為志,不知此次可曾算出你會慘遭小人算計,飽受劇毒之痛?”
他面上有云淡風輕的平靜,“算出了。”
項庭真秀美的臉龐上難掩輕蔑,“那你為何不趨吉避兇?”
他安之若素,“避無可避。”
她冷笑了一聲,無意再跟兄長論說下去,徑自轉身對文竹道:“碧荷一事,內里定另有乾坤,我絕不會就此放過。你這就到外頭去把話傳開,只說三姑娘找過碧荷,碧荷全都招了。不能多,不能少,就此一句。”
文竹看了項云楊一眼,終究還是依著項庭真之言去了。
待文竹去后,項庭真便命元香和元妙放了碧荷,元妙很是不解:“姑娘,這小蹄子嘴巴雖硬,若是用刑,怕是一定會招的。”
項庭真命元香泡了一壺六安茶,她品茗清潤了一下嗓子,方道:“依我看,就是用刑,她也未必會招。如此一來,恐怕就會傷及太太和二爺的顏面,得不償失。”
元香到底心思沉穩,“所以,姑娘讓文竹傳出話去,讓旁人以為碧荷都招了?”
茶香裊裊,項庭真的面容浮泛起了一絲篤定:“再沒有比自投羅網更萬無一失的法子了。”
子時更鼓響過,偌大府內萬籟俱寂。泰半的院落房舍均已熄滅了燈火,一如往常的靜夜里,不一樣的只是各懷鬼胎的心機。沉沉夜幕上一輪半彎月散發著朦朧的光息,照不明陰暗不明的天地。
一抹影子悄聲無息地靠近房舍的屋檐底下,有人迫不及待地從屋內一頭撲將出來,帶著哭腔道:“媽媽,大事不好,求你救救我!”
來人不由分說,凌厲掌風劈頭蓋臉地就打了下來,壓著聲浪斥道:“沒眼色的小蹄子!竟敢全招了!你死不足惜,還敢求我救你?”
“媽媽,我沒有,三姑娘來問,我什么都沒說!”碧荷一聲聲哭得凄涼,“我的老子娘還在你們手里,我萬萬不敢招啊!”
來人一怔,霎時明白了過來,沉聲道:“不好!咱們中計了。”
旋即,周遭燈火明亮,項庭真提著燈籠,領著心腹的幾名丫鬟婆子走近,從容道:“把她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