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徵即將入宮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靖國公府,涵因知道王徵一定會來找她。
幾日沒見,王徵瘦了一圈,整個人顯得更加清冷孤高,站在那里冷冷的盯著她,眼神變幻,說不上是仇恨還是憤怒。
涵因知她已經猜了個大概,笑吟吟的迎過去,說道:“姐姐今天怎么有空過來了。”
王徵并不回答,只揮手讓兩人的丫鬟婆子退下,直到屋子里只剩了她們兩人,才冷冷的問道:。“是你吧,那天。”
“姐姐在說什么,我聽不懂。”涵因挑挑眉,并不回避她的目光。
“你不用裝糊涂了。”王徵指著涵因頭上赫然帶著的鎏金累絲紅寶石攢花簪子,盯著她的眼睛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現在這個是從哪里弄來的,但這個卻一定是你落下的。”說著把手中攥著的東西望桌子上一拍,涵因一看,正是那天她掉落的簪子。
涵因在心里暗贊王徵聰明,一些蛛絲馬跡便把事情猜個通透。當時王夫人還送給高家的姐妹一人一根這樣子的簪子,為了以防萬一涵因在見高煜的時候順便管他要了來,但現在再狡辯什么的也沒有意義了。涵因操縱這件事本意是讓靖國公怕遭皇帝猜忌而放棄與王家聯姻,并且促成自己和皓軒的婚事,倒并沒有想過讓王徵進宮。她那是沒有撿起那簪子也不過是為了混淆視聽罷了。
她笑道:“姐姐這個簪子倒是多。”
“你以為我入宮了,你就能得到皓軒哥哥嗎?我把實情告訴皇上,讓你來宮里陪我可好?”王徵臉上露出刻毒的笑容,緩緩的向涵因走過去。
涵因卻迎著她的目光,回視過去,笑著說:“可我卻知道姐姐不會這么做。”涵因走過去,冷冷的目光一直刺倒王徵的心底,她一把抓住王徵的手,嘴慢慢貼近她的耳邊,輕聲說:“男人都是好面子的,皇上見了姐姐,就算發現自己弄錯了,也不會承認的,為了證明自己的眼光不差,相反還會更寵愛姐姐,但是如果姐姐親口告訴他,他錯了,他被騙了,姐姐你這么聰明,難道想不到自己會有什么下場么?”
王徵掙開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冷笑一聲:“你以為我還在乎這個?”
“姐姐好像到現在都沒有身為王家長房嫡女的覺悟呢。”涵因的笑容愈發深沉:“現在王家越來越衰落,若是不能憑借這一次的機會重回中樞,怕是以后就要退出一流門閥之列了,姐姐可是身負家族復興的重任呢。讀看?看??更新我們速度第一】”
也不待王徵反駁,繼續說道:“向來‘五姓’中選入宮中的女子作嬪妃的,都沒有長房的嫡女,我姐姐是旁支所出自不必說,淑妃娘娘也是從族中過繼到姐姐家中的,賢妃娘娘出身固然貴重,靖國公家卻是六房。像姐姐這樣的身份,便是封為皇后也當得。可如今姐姐進宮也不過能封個世婦、御女之流,而王家卻同意了。可見王家緊迫之情。”
涵因用不帶感情的聲音冷冷的給她分析著:“要說這件事本不難查,只要讓可疑的人都找出來,讓那天在場的兩位皇子辨認即可,可是如此簡單的事,卻沒有人去查實。宮里的娘娘們沒有查,王家卻把事情認了下來,可見根本沒人在乎姐姐是不是那個人,或者說他們需要姐姐是那個人,姐姐便是了。”
“別說了!”王徵幾近崩潰,一瞬間淚水決堤,她捂住耳朵,嘴里喃喃的說:“你知道什么!祖父最寵愛我,從小我要什么就給我什么,父親親手教我讀書認字,從不逼我作女紅!若不是……若不是……”她忽然想起父親的提醒,讓她咬牙把這件事認在自己身上,心瞬間冷了半截,再說不下去,跌坐在椅子上,怔怔的坐在那里,任憑淚水一滴滴滑落。
“為什么……憑什么……”王徵自言自語著,涵因并不說話,只靜靜的陪著她坐著。
不知坐了多久,王徵抬起頭看看對面的涵因,發現她的目光里既沒有戰勝她的得意,沒有幸災樂禍的惡毒,也沒有害了別人后的內疚,只是那么淡淡的望著她,似乎帶著些同情,似乎那抹同情又只是自己的錯覺。她咬咬牙,站了起來,恨恨說道:“我不會放過你的!”說罷轉身就要離去。
涵因卻走上前拉住她,在她耳邊輕聲說:“當日我對孝王說:‘殿下身為皇子,熟讀孔孟,卻不知道“孝悌”么?今日毒打幼弟,如何作得天下人的表率?’這句話,你可一定要記清楚了,便是日后對質也有說辭,娘娘。娘娘一定要寵冠后宮,這樣才能狠狠的報復我,不是嗎?”
王徵微微一愣,不再看她,雙手攥了攥拳,徑直離去了。
王徵離開后,涵因便一個人坐在窗邊,看著窗外搖曳的竹影發呆。
“為什么……”涵因嘴角彎出一個充滿了諷刺弧度,不知道是對王徵還是對自己:“這世間哪有那么多的為什么……憑什么……就憑你沒有力量,你必須依靠別人,所以他們需要你做什么,你就必須去做什么……”
涵因已經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開始放棄做一個好人的了,是在嶺南整天提心吊膽的等著被賜死的時候,是裴邈跪在地上對她說:“我對不起你,但是為了家族只能委屈你。”的時候,還是她的親信為了保護她而死的時候……
又不知不覺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了,涵因猛然從感懷中驚覺,自己這是怎么了……
從前的她,作這些事情的時候總是殺伐果斷,不帶一絲猶豫,但是自從她穿越到這具身體上之后,她突然覺得自己懦弱了許多,在某些時候,總是會有一種無法控制的沖動,讓她偏離自己從前的軌道。比如對皓軒的感覺,再比如那次沖出去救泰王,又比如這一次對王徵,心中升起的那種悲涼和同情,讓她整日感慨萬千、心神難安,她怎么會變得如此脆弱……
自己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情感甚至行為,這讓她很惱火,這樣下去,以后不知道會出什么岔子。她甚至開始恨留給自己這具身體,卻似乎始終沒有真正離去的鄭涵因,她要的是絕對的可控,而如今她連自己都控制不住,又如何去控制別人。
她要擺脫掉那個她,那個只會整日哭泣的女孩子,擺脫掉那些多余的情感,那些都是累贅,是她拿回自己應得一切的障礙。涵因的手緊緊攥成拳頭,不停的對自己說:“她已經死了……現在是我……是我!”
晚間,高煜欣長的黑影突然從燭光制造的暗影中出現。
“你可滿意了?”高煜的聲音冷冷的,一雙清亮的美目卻射出如利刀般的寒光,仿佛要把涵因剖開一般。
涵因毫不客氣的回視,臉上的笑容在跳動的燭火下愈發顯得動人:“高公子為佳人痛心了。”
高煜冷笑了一聲,身形一閃,便把插在涵因頭上的累絲金簪拿到了手里:“現在讓你換她出來也不晚,見了朝思暮想的美人兒,皇上定會龍顏大悅。”
涵因瞇了瞇眼睛,看著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玩味,似乎并不把他的失禮放在心上,笑容愈發迷人:“你放心的下么。”
“當然,你在那種地方才是如魚得水。”
“我是在問你放心的下你姑姑的皇后之位么……”涵因望著他的眼神帶著些許嘲諷。
高煜猛的抽回了扇子:“哼,你以為你是誰,下這種威脅你不覺得可笑么。”
“我自然無足輕重,一旦入宮,我必然依附于賢妃娘娘,而王徵再嫁到崔家,那就不是一個貴妃位置能擺平的了。你說你要不要擔心皇后的位置呢?”
高煜的眉頭微微皺起,射向涵因的眼神愈發冰冷,狠狠盯著這個小姑娘看了半天,迎向他的目光始終從容而淡然,和那張稚嫩的容顏搭在一起,混合出一種說不出的奇妙氣質。
他最終垂下了長長的睫毛,倚在窗邊,半餉不語,過了好一陣,才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我曾與王徵的哥哥王衡對弈,我們棋逢對手,雖是初見,卻引為知己,那時他的身體已經很差了,為了和我下這一盤棋,熬了兩天兩夜,雖贏了我兩目,病情卻應為勞心費神加重了,沒過多久便病逝了。這一次,又因為我,他唯一的妹妹被送入深宮之中……”
“那你就把這一切都歸咎于我好了,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一些的話。”涵因卻似乎對他的傾訴并不感冒,悠悠的打斷了他:“人生在世怎可能事事皆如意,只是在你做決定之前,先要考慮清楚能不能承受最壞的結果和還有各種意外罷了。我早就做好事情不成而入宮的準備,你是否做好了接受自己是個卑鄙無恥之徒的準備?”
“你這是什么意思?”高煜眉頭緊緊皺起又松開,這是他即將發怒表現。
涵因卻毫不相讓,緊緊逼視,高煜竟被她瞬間高漲的氣勢壓住,忘記了自己的怒火,只聽涵因的音量漸高,音色卻更加清冷:“你今天過來指責我,不過是想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可是,在你和我謀劃整件事的時候,就應該做好心理準備,一定會有無辜的人受害,即便不是王徵,也可能是李徵、崔徵。現在這個時候,就算事情真相大白又怎么樣,便是為了皇家的臉面,王徵也是要入宮的。你要是十分過意不去,不如請皇后娘娘多寬待她些。”
“你……”高煜狠狠的盯著她,目光尖利如刀,似乎想要剖開女孩尚未長足的小小身量,看看那里面藏著一副怎樣的心腸。
涵因收回了咄咄逼人的目光,臉上又恢復了之前那種溫和透著冷淡,親切中帶著疏離的笑容,“高公子若是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
高煜自嘲的笑了一聲:“是啊,我有什么資格來質問你。我和你是一樣的人。”說罷飛身而去。
涵因望著他消失在空中的背影,喃喃自語:“我們不一樣,你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