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風暴 六六八、此石可激天下浪（四）

金福壽瞇著眼，披頭散髮，看著周圍的教徒。

在香壇之前，足有千餘名教徒聚集在一起，他們一個個神態(tài)莊嚴虔誠，彷彿他們面對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他們所拜的神佛本身。

粗製濫造的土香，帶著刺鼻的味道，嗅得讓人想打噴嚏，但是金福壽已經(jīng)習慣了。

從幾十年前開始，他就跟在養(yǎng)父姚文宇開始在周圍傳教，龍華會的發(fā)展壯大，他出了相當大的氣力。後來姚文宇由一個窮得叮噹響的窮漢，變成了富甲一方的豪紳，娶妻納妾連生二子，與他的關(guān)係才淡了下來。

金福壽又向坐在神壇上的養(yǎng)父妙文宇與他身邊的兩個義弟看去，年長的姚長生笑瞇瞇的，一身肥肉都在抖動，而年幼的姚鐸神情則有些緊張，似乎被底下跪著的信衆(zhòng)嚇到了。

龍華會與聞香教雖然沒有直接聯(lián)繫，卻亦是羅教分支。姚文宇這個教主傳教已經(jīng)有幾十年了，金福壽原本以爲自己能夠繼承他的衣鉢，卻不曾想姚文宇竟然娶了一妻一妾，還生了姚長生與姚鐸這兩個兒子。

原本衣食無續(xù)，如今卻高宅華服，而這一切本應(yīng)該傳給自己，可現(xiàn)在……

金福壽瞇著的眼睛裡已經(jīng)閃動著仇怨了。

在姚文宇身前跪著的五個人，一個個都身著錦服，描金繡銀，年紀也都老大不小了。姚文宇良久之後，終於渾身一抖。象是甦醒一般回過神來。

“無生老母，法力無邊，彌勒佛祖，當掌大權(quán)……我方纔得了老母法旨，俞國振乃是太湖之中千年烏魚精轉(zhuǎn)世，魚怕網(wǎng)，故此需以鐵絲織成九九八十一層羅網(wǎng)……”

姚文宇唸叨了很久，底下跪著的五個年長者漸漸有些不耐煩了。

他們原本是嘉興左近的豪紳。只因爲俞國振分明是要奪走他們決斷鄉(xiāng)里的權(quán)力，便想著起事——在他們眼中，他們的權(quán)力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甚至連限制都不行！

他們對姚文宇和他的龍華會，原是將信將疑半信半疑，但是龍華會有個好處，就是左近鄉(xiāng)里的無知人等。那些愚夫愚婦們都虔誠相信。因此，姚文宇甚至可以通過他的中左右三支分脈。拉起幾萬人的規(guī)模！

這些鄉(xiāng)紳自己也不是什麼聰明人。但他們背後卻有人支招。那支招的人說了，只要拉起人來，天下定是紛紛響應(yīng)，就是俞國振的治下，都是有無數(shù)人會帶著火槍火炮來投！

“咱們兵發(fā)兩路，一路西去無爲，掘了俞國振祖墳。壞了他家祖墳下的龍氣，另一路去上海。斷了他的商路。這祖墳上的龍氣乃是他家的根基，而上海的商路則是他的血脈。這雙管齊下，則魚精必滅……”

隨著姚文宇的命令頒下，衆(zhòng)人鬨然應(yīng)諾，然後紛紛離去。

金壽福也默默地離開，他身後的兩個人跟著而去。以往他是龍華會中極爲重要的人物，衆(zhòng)教徒裡，甚至有人稱他爲“小祖”，但是現(xiàn)在，唯有姚長生與姚鐸，纔有資格被稱小祖，至於他，連身邊的跟班都是新近加入尚不知內(nèi)情的新徒弟。

走得遠了，金壽福轉(zhuǎn)過身，臉上陰狠的表情換成了諂媚。

“兩位大爺都看到了，龍華會行事便是如此，這不過是一羣烏合之衆(zhòng)罷了。而姚文宇這些年來，便是靠著如此裝神弄鬼的手段，欺騙那些無知愚民，聚斂了大筆的家財。若是兩位大爺將之除去，這大筆的家當，便可獻入華夏朝廷……”

金壽福的心裡充滿著怨毒，姚文宇當初對他的種種許諾，都隨著姚文宇的兩個親生兒子的誕生而煙消雲(yún)散了。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希望獲得，那倒還罷了，但曾觸手可及卻又失去，這等煎熬完全能讓一個人瘋狂。

他也只是鄉(xiāng)間的神棍，根本不理解華夏軍略委員會是個什麼機構(gòu)，只當著是舊時的朝廷，而俞國振便是新的皇帝。

“我們軍略委員會纔不缺他們這點錢財，若是抄沒，按著軍略委員會的規(guī)矩，你這個揭發(fā)人，首先能得到其中的十分之一，作爲你個人的獎勵。另外部分，則用於當?shù)氐幕A(chǔ)設(shè)施建設(shè)與教育投入……哈，說了，你也不明白。不過今次你做得非常好，我們會記下你的功勞的！”

那名探子笑嘻嘻地說了一聲，而金壽福聽到自己能得到十分之一，頓時歡喜起來。雖然十分之一看上去只是一小部分，但金壽福明白，這十分之一也已經(jīng)可以讓他一世衣食無憂了。

兩個探子出了村便與金壽福分開，他們騎著騾子經(jīng)過一處路口時，便見著路口幾個鄉(xiāng)民模樣的在探頭探腦，腳下還綁著兩個人，看到他們大喝道：“什麼人，是不是魚妖的蝦兵蟹將？”

整個嘉興，如今幾乎都落入了龍華會的手中，而且從外地有更多的龍華會教徒在源源不斷向著嘉興趕來。因此，四里八鄉(xiāng)都是龍華會的教徒，他們到處設(shè)崗，緝拿形跡可疑之人。

“無生老母座下未來佛主……”

探子一口流利地暗語滾滾而出，他們隸屬於華夏軍略委員會軍情七處，這可是俞國振直接掌控的情報系統(tǒng)。俞國振對情報工作甚爲重視，他認爲大多數(shù)情報都來源於繁瑣的數(shù)據(jù)與枯燥的統(tǒng)計。因此，這些被他選出來的暗探，個個頭腦都靈活得緊。

“這幾人是做什麼的？”在對完暗語之後，探子笑嘻嘻地接近過去，看到被捆在一邊的兩個可憐的傢伙。那幾個龍華會徒衆(zhòng)笑道：“他們攜有魚妖的妖物，如今自然是要除去妖氣的?！?

卻是兩個挑著擔子賣散貨的貨郎，探子搖了搖頭，嘖嘖了兩聲，沒有說什麼。

那些龍華會的會衆(zhòng)紛分將貨郎擔子裡的東西往自己懷裡塞，果然是要除去妖氣。這些人中，原本也有樸實的百姓，但在龍華會的煽動之下，如今卻都一個個痞漢模樣。

憑著這樣的一羣人，想要與華夏軍略委員會對抗……

“你們都不得好死，我要靠著這些東西養(yǎng)家餬口，你們卻全部搶去……你們都不得好死！”那年輕一些的貨郎突然大叫起來。

然後便是一頓痛毆，甚至有一個教徒直接給了那年輕的貨郎一刀，那貨郎倒在血泊中，倒沒有立刻死，只是啊啊地叫著，偶爾還咒罵一聲，而另一個年長的貨郎則是呼天搶地地哭了起來。

兩探子中的一個臉色有些不豫，另一個拉著他離開。在他們身後，是那羣教徒猖狂的笑聲和老貨郎的哭嚎。兩探子身負重任，雖然眼睜睜看著這種慘事發(fā)生，卻實在是無能爲力。

“這些畜牲，都是該死?！?

“放心，會和他們算這筆賬的，他們這樣胡來，也算是幫我們的忙，很快，鄉(xiāng)野裡的百姓，就知道誰是他們真正的朋友，誰纔是他們真正的敵人。到那個時候，我們的工作組徹底接管鄉(xiāng)間時，就不會再有什麼阻力……”

兩個探子離開嘉興，很快就回到了嘉善，與混亂的嘉興不同，這裡就顯得秩序井然，雖然道路上也有人佈防巡視，但這些都是來自上海的民兵。

對付幾個邪教信衆(zhòng)，俞國振原本就不需要花費什麼氣力，他甚至用不著另外調(diào)動正規(guī)軍，只是動用了駐在上海的一個旅，再加上上海的一萬民兵。兩個探子很快就與華夏軍接上了頭，他們的騾子也換成了馬，沒多久，便被帶到了一處軍營。

這處軍營的規(guī)模並不大，當他們看到來見他們的人時，臉上頓時露出激動之色。

“統(tǒng)帥……你怎麼親自來了？”

“在上海閒著無事，便到前線來看一看，聽聞你們帶來了最新消息，便來問問，嘉興那邊如何？”

“亂，那些教徒完全就是流寇亂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龍華會上層只會裝神弄鬼，各方人等，皆以反對華夏軍略委員會的名義，爲禍鄉(xiāng)間。更有甚者，凡是有我們物產(chǎn)的，便說是沾了我們的妖氣，盡皆搜捕拷打，非得交出一筆錢財來贖，方得免死?！?

“荒唐，不過是找藉口刮斂民財罷了，這夥人便是如此德性……幕後主使找出來了麼？”

“已經(jīng)找到了，是五個鄉(xiāng)紳，但那個金福壽無意中得知，五個鄉(xiāng)紳身後還有一人。”說到這裡，探子聲音微微小了一點：“是孫晉?！?

“孫晉？”俞國振眉頭皺起，孫晉乃是孫臨的兄長，孫臨是他撫養(yǎng)大的，對於他極是敬重，按理說，孫晉應(yīng)該隱居於桐城，何時跑到這邊來與自己作對了？

以孫家同他的關(guān)係，孫晉這樣做，讓俞國振甚爲寒心。他從未對不起孫家，孫臨這個衝動的性子，如今也給他磨礪出來，已經(jīng)獨當一面，在兩廣負責民兵訓練事務(wù)。

孫晉和這件事情扯上幹聯(lián)，必然會與孫臨也有關(guān)係，這背後的事情就複雜了。

“還有什麼？”拋開孫晉的問題，俞國振又問道。

“那個姚文宇已經(jīng)下令，要去無爲掘統(tǒng)帥祖墳?！?

“掘我祖墳？”

俞國振聽得這個消息，不禁笑了起來，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有這種待遇。

“看來他們是不知道，我祖墳已經(jīng)被掘過幾回了麼？”

俞國振父母的墳丘，早在他南下發(fā)展時就被移到了新襄，此後張獻忠掘過他家先輩墳丘，江北三鎮(zhèn)與南明小朝廷或明或暗也掘過，現(xiàn)在連這些神棍也要掘了。(歡迎您來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