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飛霞沒有幾天,江校長就到我家找我。
他告訴我,學校安排我教初三(3)班的語文兼做班主任。
其實,這事我早就知道了,上個月3班班主任給我透了消息,說他下個月就到濱江市第三中學工作了,學校很有可能讓我接手他的3班。
我臉上馬上佈滿什麼內情都不清楚的迷惑神態,平靜地問道:“3班的王老師語文不是教的好好的嗎?”
“他調到其他學校去了。你做好準備,明天上課吧?!痹拕傉f完,江校長轉身走出我的家門。
我感到有點冷,覺得與校長的距離越來越遠。
既然要求我接手3班,爲什麼事到臨頭才通知我?
難道,我楚某人不需要課前做好充分準備就可以進課堂講課?
再說,做不到胸中有語文眼裡有學生,又怎麼可能上好語文、教好學生?
他連板凳都不坐,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只是例行公事式地交代一下任務就離開了,好像害怕什麼逃避什麼,難道我是瘟神不成?
我心裡冷笑一聲。
真會鳥盡弓藏過河拆橋啊。
哼,需要我奉獻就給我一個優秀一張獎狀?
需要我幫忙需要我出力就給我一點許諾一副笑臉?
難道你給我陽光我就要燦爛,給我洪水我也一定要氾濫嗎?
不,我就是我,一個視名利如糞土、恨摧眉折腰事權貴者如敝屐之人,一個只幹自己鍾情的事業而絕不旁逸斜出之人。
當天下午,我把小兒子送到外婆家去了。
爲了安心工作,我還有別的選項嗎?只能如此,別無選擇。
上課第一天,我就看到辦公樓門口公佈了中學一級教師職評通過名單。
原以爲上面肯定有我的名字,可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找了好幾遍都沒有發現。
我感到很奇怪,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我的條件都是名列前茅的,爲什麼在學校評審小組那裡就遭滑鐵盧,被意外淘汰了呢?而遠遠不如自己的元少餚卻一點障礙也沒有地順利通過了。
肯定有貓膩。
我按捺住憤懣的情緒,先去上課吧,決不能影響學生。
課一上完,我就攜著書本衝出教室。在回辦公室途中,一頭撞見手拿數學書、剛從辦公室出來的蘭君良。
一看到我,他就迅速把我拉到一邊,儘量壓低聲音說:“喂,阿楚啊,你看到職評通過名單了吧?”
我點點頭,臉上依然帶著淡淡的平靜,心內卻裹著一團火。
蘭君良拍拍我後背,憤憤地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可是阿楚,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老師們心裡明白得很呢。姓元的教學實績擺在那,普普通通,實在一點不打眼,憑什麼上一級?大家心裡有數?!?
看我沒有反應,蘭君良似乎有些生氣地瞪著我:“有不少老師背後議論,他們是抓軟柿子捏呀。哼,尤其是那個常建國,上躥下跳的,今天捏你,明天捧他,見風使舵的老傢伙,這一次可是元一級的大功臣?!?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伸出右手重重拍拍好朋友的肩膀,旋即轉身走進辦公室。
魯迅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看來再不爆發,再不給他們些厲害瞧瞧,還真當我是病貓?
我冷氣森森地跑到一樓初一辦公室。
迅速掃視了四周,好傢伙,常建國正悠哉遊哉地噴著雲吐著霧,坐在他那主任椅子上享受著呢。走到他辦公桌前停住,我強行壓制住火氣,口氣很尊敬:“尊敬的常主任,請問這次職評我怎麼沒有通過吶?”
常建國慢慢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回答得漫不經心:“不知道?!?
“你常主任怎麼不知道?你是學校評審團的一員哪,難道是擺設?”我提高了聲音。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要打聽去問校長!”他答覆依舊冰冷,眼裡卻在冒火,顯然,“擺設”二字打擊了他的自尊。
要的就是這效果。
“常大主任呢,球技可真高啊,居然跟我玩起了踢皮球?!”我說話語速加快,臉上也完全拋棄了笑容,“你不告訴我存在哪些方面的缺陷與不足,明年再評一級,我不是外甥打燈籠——照舊嗎?呵呵,大主任哪,你沒有一點提攜後輩、關心年輕的善心嗎?”
“你就這麼跟我說話?你太放肆了!”常建國騰地站起來,聲音大了,臉也紅了,就差跟我動拳動腳了。
效果越來越好了,我心中有了一絲舒暢。
“我就這麼跟你說話,怎麼了?放肆的是你。不要以爲你在背後煽風點火上躥下跳別人不知道,把別人當成傻瓜的纔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我的火山爆發了,溫文爾雅的風度完全崩塌,“別在我面前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我呸!我哪個地方不如你,就算呆在這個學校的時間也比你長!你憑什麼對我說三道四?你憑什麼對我指手畫腳?”
常建國被我說得一愣一愣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站在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辦公室老師們目光裡充滿驚訝,也許他們心裡在說——
楚明溪太大膽了,以前從來沒有人敢在這位校長的紅人面前這麼沒禮貌啊,更何況今天還有諷刺揶揄蔑視!嘲弄他不等同於嘲弄校長嗎?!誰不知道,他跟校長走得近,搓麻將,打撲克,大塊吃肉大口喝酒?
簡直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當然,我更從老師們的驚訝裡讀出了隱藏著的興奮、滿足甚至於報仇雪恨後的舒暢快意。
在目光與斜射進窗戶的陽光交織而成的一種自尊與驕傲的光線中走出初一辦公室,我轉身走向綜合樓,校長室就在那裡。
走進校長室,我在江校長對面椅子上坐下來,微笑著,淡淡地問校長:“校長,這次職評我沒有通過,我想問一下,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校長擡起頭,放下手中的筆,我看得出來,他臉上的笑容是擠出來的:“怎麼問起這個問題來了?是不相信職評小組嗎?”
我淡淡地笑著,連忙搖手:“哪敢啊,校長!我絕對相信以你爲核心的職評小組!問題是我愚鈍,到現在都弄不清楚被淘汰的原因。我來問校長,只爲了解本人身上還存在哪些不足哪些缺陷,以儘快達到職評小組的高標準嚴要求,爭取明年通過組織的評審啊。”
“你去問問常建國主任吧,我正忙著呢?!彼屏送谱雷由系囊恍┪募?,神情既抱歉又無奈。
我心裡暗哼一聲,臉上卻是陽光燦爛:“校長,我剛從常大主任那裡來呀,他說不知道,要我來問你,要不我怎麼敢打攪校長呢!”
“楚老師,我知道你很優秀,但這是評審小組投票決定的嘛,不能一人說了算嘛,明年爭取嘛。”江校長語氣裡充滿理解與同情,模樣中一派正氣凜然與光明磊落。
“對不起,江校長,你轉換話題了,不過我還得謝謝你的理解與鼓勵。你還沒有告訴我被淘汰的原因呢。”儘管臉上依然露著微笑,裡面已滿含冷峻與不屑了。
“楚老師啊,”江校長臉上籠上一層灰色,剛剛的笑容還沒完全褪去,卻更顯得冷漠恐怖,“不是告訴你了嗎?這是組織的決定,不好更改了。不要對名利太在意嘛!”
我仍舊笑著:“校長,你還在迴避問題,這和名利是兩碼事。再說,我在乎過名利嗎?我跟學校領導要過一次榮譽嗎?倒是我主動讓過幾次優秀給別人呢。還有,如果有哪位領導或哪位老師跟我講一聲,這次職評讓一讓,我楚明溪一定照辦,不管今年明年!可是誰向我說過?誰?”
“你的衝動還少嗎,楚老師?”江校長真的有點火了,從他的臉上再也找不到一絲笑容,“你還嫌衝動毀得你不夠多嗎?你要知道,組織上要批你的預備黨員了?!?
嗬,越來越離譜了!
我的衝動毀了我副校長的提拔!
我的職稱居然和預備黨員扯上了極爲重要的關係!
我丟掉臉上全部的笑容,淡淡地又是冷冷地回答:“江校長,我不認爲職稱和預備黨員有什麼聯繫,本來它們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如果你硬要把它們聯繫起來,我也無話可說。你就看著辦吧,我無所謂。不過我要事先申明:我是愛黨的,也許學校裡沒有誰比我更愛黨!”
“這可是你說的,你可別後悔!”江校長口氣冰冷,彷彿從西伯利亞吹來的一股涼風,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我還是勸你熄滅火氣,明年爭取過一級,一切都好說?!?
“江校長,現在職評被淘汰的原因還沒弄清楚,呵呵,反倒弄出一個渾身一無是處的我來了!” 我心冷了,情緒激動起來,但是我沒有讓自己失去理智,不卑不亢地說,“對不起,既然這弄不清楚,那我就到濱江市教育局去弄清楚。”
說完,我轉身跨出辦公室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