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兄所言甚是。不過遼金議和之事倒也并非完全是假,兩國交兵,邊打邊談也是常有的,不過就算是如此,反倒應(yīng)該加快與金人的聯(lián)盟,畢竟就算遼金兩國議和,聯(lián)絡(luò)金人也可分遼人之力,為恢復(fù)幽燕做準備嘛!兩府大臣還是操切了些!”到了此時馬擴也不敢直言天子的過失,將錯誤推到了蔡京與童貫的身上。
會寧府,按出虎水畔。東京汴梁的這個時節(jié)早已冰雪盡融,草木發(fā)芽,而位于北國的這里還是白雪皚皚,一副冰天雪地的模樣,唯有那按出虎水上的冰層已經(jīng)破開,露出湍急的水面,預(yù)示著春天的即將到來。
一陣人馬聲沿著道路傳來,十幾匹戰(zhàn)馬沿著道路行來,看他們的裝束來看應(yīng)該是外出打獵的女真貴族,馬背上的騎手們都裹著皮裘,背著大弓獵叉,熟練的駕馭著沒有修建鬃毛的戰(zhàn)馬,沿著沒人腳踝的雪地趕來,他們生機勃勃的叫喊聲打破了森林的寂靜,將路旁樹枝上的積雪震落在地,濺起一片片雪霧。
粘罕端坐在馬背上,和絕大部分當(dāng)時的女真貴族一樣,他是個魁梧結(jié)實的漢子,身體里充滿了旺盛的精力。與已經(jīng)文明化的遼國與宋國不同,這個新興的民族的精英們還來不及把權(quán)力和地位變成可以傳給自己子孫的私有財產(chǎn),高貴的血脈并不能確保繼承權(quán)力和地位,每一個女真貴族子弟都必須在戰(zhàn)爭中證明自己的力量和勇氣配得上他們的地位,否則他們就會被戰(zhàn)士們的噓聲從軍官和首領(lǐng)的位置上趕下去。但與其他女真貴族不同的是,粘罕平日里臉上總是帶著爽朗的笑容,這在嚴苛的環(huán)境中搏殺出來的女真貴族中可是不多見的。但知曉內(nèi)情的人們都知道這位國相撒改的兒子是女真貴族中最有心計,也是最有野心的一個。他臉上的笑容和腰刀和弓箭一樣,都是他的一種武器,如果有必要的話,他隨時都可以象抹去飛濺到臉上的血一樣抹去那笑容,露出猙獰的真面目來。不過這個時候他就好像一個殷勤的主人一樣,笑嘻嘻的用馬鞭指著不遠處的林子向身后的至善介紹道:";連續(xù)下了七八天的雪,今天總算是放晴了,快要到開春射柳的日子了,正好出來松松筋骨。獵物們前些日子都躲到林子深處山坳里避風(fēng)雪了,天晴了正要出來覓食,最好的雪雞與鹿這林子里都有,我們正好趕出來打一圍,大師你應(yīng)該不會介意殺生吧?不少字”
至善今天沒有穿袈裟,如同大部分女真人一般穿著一件皮裘,背上背著弓箭,腰挎戒刀,聞言笑道:";貧僧是禪宗和尚,酒肉殺生之戒都是不守的,郎君不用擔(dān)心?!?
正說話間,至善的坐騎前蹄踏入雪地里一個坑中,前蹄一軟,戰(zhàn)馬便跪了下去,一旁的粘罕大驚,還沒等他伸手救援,至善大喝一聲,雙臂猛地一提韁繩,同時腰間發(fā)力,雙腿猛夾馬腹,那戰(zhàn)馬嘶鳴一聲,竟然將前蹄從雪堆中提了起來。
“好,好馬術(shù)!”粘罕見狀不由得擊掌贊道,隨性的女真護衛(wèi)也以一種內(nèi)行才會有的轟然贊賞聲回應(yīng)著,這些剛剛擺脫野蠻狀態(tài)的驕傲騎士們還沒有學(xué)會怎么樣隱藏自己的感情。
“見笑了!”至善用手掌輕輕的撫摸了兩下坐騎的頸部,好安撫這匹剛剛有點受驚的牲口:";許久未曾騎馬了,險些失蹄了!”
“大和尚!”不知是因為什么緣故,粘罕改變了對至善的稱呼:";像你這般騎術(shù),大宋軍中算的是上乘的吧?不少字”
“郎君說笑了,像我這等水平的騎手在西軍中都是車載斗量,更不要說東京城中宿衛(wèi)天子的殿前奉日、鐵騎諸軍了。”
“是嗎?我卻是不信!”粘罕狡猾的一笑:";大和尚這般本事,便是在我大金軍中也算的是上等的了。我大金皇帝起兵之時,兵不過數(shù)千,甲不過數(shù)百,便能連敗遼軍。你大宋軍若是這般厲害,早就獨自將遼國滅了,何必還來和我們結(jié)盟?”
至善并沒有馬上回答問題,他注意到粘罕的瞳孔危險的收縮了,瞇成了一條縫,就好像貓科動物撲食前那一瞬間。他低咳了一聲,道:";郎君可曾射獵過猛虎?”
“那是自然!”粘罕笑道:";在我女真好漢子面前,猛虎又算的什么?”
“那郎君獵虎之時,可是獨自一人去的嗎?”不跳字。
“自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至善笑道:";郎君不怕猛虎,但獵虎之時,有隨從相助。我大宋不怕遼國,但北伐時需貴國相助,這又有何不可呢?再說同盟相恤,本就是相互的事情,莫非貴國一家就能滅遼?”
“呵呵呵!”聽到至善這番話,粘罕笑了起來,對方剛才非常巧妙的回避了自己的問題,并指出聯(lián)盟并不只是宋國單方面所求,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就不明智了。像他這么聰明的人自然不會做這種事情,他笑嘻嘻的抽了一下自己坐騎的屁股,笑道:";大和尚說得好,大宋與大金聯(lián)起手來,才能射倒遼國這頭猛虎?!?
粘罕一行人到達獵場附近已經(jīng)是中午時分了,在十幾個火堆旁,或站或坐這四五百名女真人,與粘罕本人和他的隨從們不同的是,這些女真人身上穿的不過是麻布或者樹皮制成的簡陋衣物,只有少數(shù)人身上穿的是些鹿皮、羊皮衣服,在寒風(fēng)下,這些女真人只能蜷縮在火堆旁取暖,看到粘罕他們出現(xiàn),才紛紛站起身來。
“國相郎君到了,快讓阿里喜(金語中奴仆的意思)們起來,去林子里把獵物們驅(qū)趕出來!”一名粘罕的隨從趕到火堆旁,大聲喊道。兩名頭領(lǐng)趕忙轉(zhuǎn)身大聲向部眾們大聲叫喊,這些人趕忙拿起木棍、火把、木弓等簡陋的武器,排成一條稀疏的橫隊,向林子深處走去,而剩余的人則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個個火堆點著了,火堆連成了一條弧線,將樹林包圍了起來。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樹林里傳來一陣陣的鳥獸聲,隨即聽到一陣陣的人聲。粘罕的隨從早已在篝火旁烘好了弓,紛紛上了弦,跳上戰(zhàn)馬,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且慢!”粘罕做了個手勢,轉(zhuǎn)身對至善笑道:";依照我們女真人的規(guī)矩,第一頭獵物應(yīng)該讓給客人,大和尚請!”
至善心知對方是在考校自己,他笑了笑,給自己的弓上好弦,戴上扳指,翻身跳上戰(zhàn)馬,輕輕的踢了兩下馬肚子,坐騎便輕快的跑進了火圈當(dāng)中的空地中,他從背上取出一支羽箭,將箭括卡上弦。等待著第一頭獵物的到來。
第一頭從林子里沖出來的獵物是一頭黃獐,這頭受驚的畜生發(fā)瘋般的越過樹林邊緣的雪堆,向外沖去,但火堆和人群的吶喊聲又將它逼了回來m。正當(dāng)此時,至善用力一夾馬腹,坐騎便向黃獐沖了過去,那頭畜生立即感覺到了危險的降臨,以驚人的敏捷猛地向旁邊一躍,扭頭向林子里逃去。正當(dāng)這個時候,至善身體仰臥在馬背上,順勢將弓拉了個滿懷,大拇指與食指一松,特制的半月形箭矢便切斷了那頭黃獐的頸部,慣性使得那頭畜生還向前沖了十余步才撲倒在地,在雪地里留下一條血跡。
“也立麻力!”幾乎是同時,粘罕大聲叫喊了起來,在女真話里這是“善射的人”的意思,四周的隨從們和其他女真人也齊聲應(yīng)和。這些終日與弓箭和野獸打交道的女真人很清楚騎在戰(zhàn)馬上射中一頭狂奔的黃獐是件多么困難的事情。
“大和尚這般好身手,又有見識干脆便留在這里,當(dāng)我粘罕的朋友吧!”粘罕打馬過來笑道:";我們大金國也不只有女真人,也有渤海人、漢兒。有本事、有主意的朋友我們都要,田地、房子、女奴、金子,你要多少都可以。大和尚,等我們打下遼國的上京,就給你蓋一座大大的廟,讓你去做廟里的大薩滿,你看好不好?”
“國相郎君,若是宋金兩國結(jié)盟,大金便是我的盟邦,我便是貴國國主的外臣。您若是有事情我又怎么會不效力呢?在大宋還是在大金又有什么區(qū)別?”至善的語氣十分恭謹,只不過粘罕很清楚對方是堅決的拒絕了自己。粘罕是個極精明的人,哈哈一笑:";說的也是,反正聯(lián)盟一成,我與大和尚便是自己人了。是不,也立麻力!”這時,他的語氣已經(jīng)是非常親昵了。
“嗚!”
這時人群中傳出一陣號角聲,兩人的目光向場中轉(zhuǎn)去,這時狩獵已經(jīng)進行了一段時間了,雪地里已經(jīng)躺下來不少中箭的獵物,又從樹林中跑出一群鹿來,為首的是一頭體型巨大的公鹿,它那龐大的角就好像一頂巨大的王冠,在陽光下反射出白色的光。這頭公鹿仿佛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四周,隨即它低下頭,胸腔里龐大的肺葉里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吼聲,有如隆隆的雷鳴,水汽從鼻孔里噴射出來,迅速凝結(jié)成一團白色的霧氣。它一邊用前蹄蹬著雪地,一便用那雙充血的眼睛盯著他的敵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