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只有自己來想想辦法彌補下了!”趙良嗣自忖道,他看完顏阿骨打幾杯酒下肚,心情不錯,便舉杯笑道:“大皇帝陛下,外臣有一樁事想與大皇帝陛下講明了。我朝官家御筆中所書的‘幽州所屬州郡’。并非說的是遼之幽州路所轄州郡,乃是說的唐時的幽州道所轄州郡!”
“唐時幽州道?”完顏阿骨打一愣,他自然是不知道唐時的幽州范圍有多大,反問道:“那所轄有哪些州郡?”
“包括遼之云州路!”
“云州路?”完顏阿骨打一愣,旋即笑道:“西京(遼之西京就是云州)地某家本也不要,只是阿適未曾拿到,待到拿了阿適,便與南朝!”
趙良嗣聞言大喜,趕忙道:“平、營二州本為燕京地,自是亦屬于燕京地分!”
趙良嗣說到這里,方才那渤海文士趕忙大聲道:“休得胡言,汝國之大皇帝書信中只有燕京地一路,平、營二州別是一路,不屬燕京!”
趙良嗣待要繼續爭辯,他看到完顏阿骨打和其余幾個女直貴酋臉上都已經現出了不耐之色,心知自己若繼續爭辯,只怕盟約便難成了,只得住口。
次日,完顏阿骨打便委任粘罕與趙良嗣商議具體盟約細節。雙方約定以下數事:第一北兵不得過松亭關、古北口、榆關之南,以免雙方發生沖突;第二、地界到時再進行詳細規劃,現在以古北口、松亭關、平州東榆關為界;第三、約定之后。雙方都不得與遼人單獨議和;第四,金人占領西京地后。先交還蔚、應、朔三州,其余州郡在拿下阿適后再交還給宋方;待到簽約完畢后,粘罕笑道:“趙貴使,訂約之后,我朝兵當從平地松林入古北口,貴軍則從雄州趨白溝夾攻契丹,雙方皆不得違約,若有違約者。自然這之前約定的數事也不作數了!”
趙良嗣笑道:“那是自然!”
粘罕笑道:“那便好,我朝已經焚毀遼帝之陵墓、宮殿盡數焚毀,自然不會與契丹人議和,只望不要如上次一般,明明與我大金聯盟攻遼,卻又在背地里與遼人行那和議之事!”
這時,趙良嗣已經聽出了對方話語中的威脅之意。額頭上不由得滲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趕忙應當:“請郎君放心。我大宋絕非這等無信之人!”
“那便好,那便好!”說到這里,粘罕大笑了起來。
宣和二年十月底(1120年),濟州梁山泊。
十月的梁山泊,蘆花如雪。八百里水泊,已經變成了一片蘆葦的海洋。若是在往年,早已是梁山泊四周的百姓入湖收割蘆葦的時間了,無論是編織蘆席、蘆根入藥,水泊便大片的蘆葦對于當地的百姓來說這都是一項很可觀的財源。但是宣和二年的秋天對于梁山泊的百姓來說。卻并不是一個那么美妙的季節。
梁山寨
“周監押!”吳穆起身舉起酒杯,他的聲音依舊尖利。不過臉上卻堆滿了笑容:“本監今日要代楊太傅敬你一杯酒!”
“下官如何當得起!”周平趕忙站起身來,正要推辭,卻被吳穆伸手拉住:“當得起,當得起!若無周監押戮力剿匪,本監的稅吏又如何能夠重入水泊?解送的財物又如何入京?本監已經將周監押的所作所為在上貢的財物一同送抵楊太傅府上。太傅看后十分歡喜,大大的夸獎了本監,想必周監押也不日即將高升了!”說到這里,吳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尖聲高笑了起來。
“下官多謝吳公公栽培了!”周平也只得將飲盡了杯中酒,強笑了起來。原來他到任梁山水寨后,就一面嚴加操練士卒,一面派出熟悉水泊中盜匪情形的楊五,對各路盜匪以招安為誘餌誘降;或用武力攻打。由于周平現在既有熟悉水泊地形的招安人眾,又有張嘉禾提供的大量船只和水手,不過幾個月功夫,便將梁山之中的大部分水賊一掃而空,讓吳穆手下的那些括田所稅吏重新回到梁山泊。
吳穆的酒量本就一般,加上今日他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自覺便多喝了幾杯,此時已經有了七八分酒意,舌頭也有幾分大了起來,笑道:“周監押,我聽說你這幾個月來與水賊大小戰斗三十余次,斬首三百多,己方卻不過死傷十余人。莫不是,莫不是——”說到這里,吳穆打了個嗝,道:“莫不是殺良冒功吧?”
“吳公公說笑了,下官又豈會殺良冒功!”周平臉色頓時就黑下來了,作為一個穿越者,他其實并不是太想對那些多半曾經是破產農民的水賊大下殺手,但到任之后才發現不這么干不行。原因很簡單,梁山泊的地理位置實在是太重要了,出沒于水泊中的水賊威脅著聯系著東京汴梁與山東、淮北以及河北郡縣的水運,這些水運可以說是維系著北宋朝廷的生命線,隨便某一個綱運被劫,都有可能牽動到開封城里最頂級的貴人。如果周平不想因為某個不開眼的水賊的緣故被罷官免職,面頰上被蓋上一枚金印充軍的話,他就得盡快把所轄區域的水賊清剿干凈。
如果說一開始周平還擔心像楊五這種被招安的盜匪會不會因為江湖義氣和與自己的私怨而對昔日的同行手下留情,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無論是楊五還是他招安來的其他水賊對于向過去自己的同行揮舞屠刀沒有絲毫的心理障礙,恰恰相反,這些昔日的罪犯和水賊是周平手下最積極、作戰意志最堅決、下手也最為狠辣的人。用他們自己的話說:“小人是個該死的,若非監押伸手搭救。這輩子便陷在泥里了,定要多殺幾個反賊。多立些功勞,也好重新做人。”周平報功上去的那三百多枚首級,多半都是這些人砍下來的,除了少數開頭幾仗,周平手下的兵多半都是在站在一邊當監軍,至于那些戰死的招安水賊,周平自然不會報上去,挑選其中的精壯納入麾下后。算起來也有快五百人了。
“其實殺了些漁民也沒啥!依咱家看,那些梁山泊里的刁民,就沒有一個好人,便是盡數殺了也好,省的將來又來造反!”說到這里,吳穆已經是手舞足蹈起來。一旁的張嘉禾見他越說越不像話了,趕忙大聲道:“來人。吳公公已經過量了,快將扶下去歇息!”
“哪個說我醉了,咱家沒醉!”隨著吳穆的聲音漸漸遠去。張嘉禾與周平的臉色也好看了些。張嘉禾笑著向周平舉了舉酒杯:“恭喜賢弟了,想必不日便能高升了!”
“這都要多虧了張兄!”周平應道:“若無你鼎力相助,小弟又如何能這么快將群盜蕩平!”他這話倒是出自肺腑,從一開始招安梁山宋江一伙。到后來蕩平賊寇,無論是情報還是出船出向導,都離不開眼前這個人。只是他一直隱藏在幕后,也不向吳穆邀功,倒是奇怪的很。想到這里。周平低聲道:“張兄,此番事你功勞甚大。若是我當真升遷,不如便向相公舉薦你——”
“不必了!”張嘉禾立即拒絕了周平的提議,周平看他神色頗為堅決,問道:“以兄之高才,任一寨主又有何難?”
“多謝賢弟美意,只是我不欲為官!”說到這里,張嘉禾看到周平疑惑的神情,笑道:“愚兄先祖姓張名永德,本朝開國時晉爵衛國公!”
“張永德?衛國公?”周平聽了一愣,稍一思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光,將一切照的通明,張口結舌道:“兄長你竟然是——”
“賢弟你知道就好,不必多言!”張嘉禾起身道:“今日便到這里了,愚兄先告退了!”說罷便起身告別。
周平趕忙起身相送,完后回到桌旁低頭沉思起來。原來方才張嘉禾口中提到的張永德乃是本朝開國是的一位大人物,他本是前朝太祖郭威的女婿,世宗皇帝柴榮的妹夫,官居殿前都點檢,指揮禁軍,可謂是心腹中的心腹,便是本朝太祖當時也不及他。可是高平之戰后,世宗皇帝在身邊發現了一個牛皮袋子,里面有一塊三尺長的木頭,上書五個字“點檢做天子”,于是世宗皇帝便免去張永德的殿前都點檢之位,轉委本朝太祖繼任。想不到數年后世宗皇帝突然病故,留下孤兒寡母在位,結果本朝太祖便借機在陳橋“黃袍加身”,創下這四百軍州的大宋江山來。而這張永德卻也在新朝極受禮重,官居極品,便是太祖皇帝見面也稱其為駙馬而不名,諸孫遷秩者五人。這樁事在民間流傳極廣,不少人私下里說若非高平之戰后前朝世宗皇帝身邊多了那塊木頭,這天下只怕就姓張了。不過今日聽那張嘉禾所言,倒像是當年其中另有隱情。
“老爺,至善禪師到了!”
一個聲音將周平從思忖中驚醒了過來,他抬起頭卻是當值的羅舍兒,他趕忙起身道:“快隨我出外相迎!“
周平出得門來,只見院中站著一名身著黑色直綴的和尚,正打量著一旁架子上的兵器,正是至善.周平趕忙上前拱手道:“均成數月未見禪師,好生想念的緊!”
“貧僧也是一般!”至善轉過身來,隨手指了指兵器架上的一件兵器,笑道:“這件兵器好生奇怪,我在軍中多年也未曾見過,可是均成你新制的?”
“不錯!”周平笑道,他走到兵器架旁,隨手拿起兵器揮舞了兩下。只見這兵器有大約三米長的木柄,粗粗看上去像是一柄長矛和斧頭的綜合體,而在斧刃的另外一側則有一根與木柄垂直的鐵尖。
“禪師你也是老軍伍了,覺得這兵器如何?”周平笑道。
至善沒有立即回答,他接過周平手中的武器揮舞了幾下,道:“此軍器用法頗為復雜,一般的士卒恐怕還用不好,倒像是長柯斧,專門對付重甲鐵騎的。不過若是敵方是步卒身披重甲。持長槍列陣嚴整的話,只怕這軍器就使不上勁了!”
“禪師果然高見!”周平聽到這里。不由得心中暗自嘆服,這至善和尚果然不愧是世代西軍,一眼就看出了自己這家伙的用途和優缺點。這玩意實際上就是西方歷史中著名的瑞士長戟,由于瑞士是個山國,中世紀極為貧窮,無力供養昂貴的騎兵,只有大量勇敢且有高度組織性的步兵。為了對抗強大的神圣羅馬帝國騎士,他們采用了這種標志性的武器。矛尖可以刺殺,斧頭可以砍殺馬腿,另外一端的鐵尖可以將騎士從馬背上勾下來。周平之所以造出這玩意就是為了對付自己心目中的假想敵金軍的的王牌兵種重騎兵。他前世曾經在網上看到過金國名將金兀術在臨終時說:“吾昔南征,目見宋用軍器,大妙者不過神臂弓,次者重斧,外無所畏!”俗話說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敵人,這金兀術和宋軍打了半輩子仗,宋軍的武器中哪種對金軍威脅最大肯定最清楚。神臂弓自己已經見過了,是一種強弩,長柯斧用法和瑞士長戟差不多。自己乘著宋遼戰爭還沒開打,趕快先把基本的隊形給操練出來,免得大難臨頭的時候只有束手待斃。
至善又比劃了幾下,將其放回兵器架上,笑道:“這軍器應該由選鋒持用,隱藏于長槍隊之后。兩軍交鋒之時,由側翼出入敵陣。”說到這里,至善問道:“均成,你平日里應付的不過是些盜匪,有長槍樸刀便可。這分明是用來對付鐵甲重騎的?你打制這些作甚?”
周平沒有直接回答,只是伸手在那瑞士長戟的長柄上撫摸了兩下。低聲道:“國無內憂必有外患,禪師莫非以為現在天下太平不成?”
至善嘆了口氣,沒有回答,半響之后低聲問道:“這兵器如何稱呼?”
“半個多月前才剛剛試制出來十余把,倒還沒來得及。”周平笑了笑,問道:“禪師滿腹才學,便勞煩您給起個名字吧!”
至善也不推辭,稍一沉吟道:“此兵器有些像長柯斧,用法和形狀又有些區別,便稱其為太平斧吧!”
“太平斧?”周平臉色頓時變得奇怪起來,他也沒想到至善怎的起了這個名字,倒和穿越前的消防斧一模一樣。至善見周平臉色奇怪,問道:“均成,這名字不好?”
“那倒不是!”周平苦笑道:“只是不知為何禪師選了這個名字?”
“哦!”至善笑道:“兵者乃不詳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我起這個名字也就討個好兆頭,指望這兵器雖然會殺人,但卻能換來個太平之世!”
看著至善臉上的笑容,周平耳邊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與他在自己家中談起對方的生平,這位豪僧口中所說的那段話:“貧僧本是熙州臨姚人氏,世代為西軍將士,族中長輩兄弟中疫于王事的數不勝數,我在這一輩中是老幺,按照族中的慣例,每一代都要出一人出家為僧,為戰死沙場的族人們祈禱冥福。這一代便輪到我了!”心中不由得一陣悸動,眼前的這位僧人可以說是大宋邊防軍人的一個縮影,百余年來在西北與西夏人苦戰,保護著陜西乃至中原大地。在接下來的數十年時間里,他們的鮮血還會流淌在幽燕、河北、河東、陜西、中原乃至江南的大片土地上,但換來的結果卻是連自己的祖宗墳墓都落于夷狄之手。如果他死在這場災難之中倒也罷了,假如他幸免于難,南渡之后,這一切在他的暮年生活中將會是一種多么撕心裂肺的痛楚呀。
“均成,你怎么了?”至善看到周平走神了,低聲問道。
“沒啥,沒啥!”周平趕忙掩飾道:“便叫太平斧吧,也好討個好口彩!”
“均成,我這次來是有一樁事要托付與你的!”說到這里,至善做了個請屏退旁人的手勢,周平知道對方是有私密之事要說與自己聽,趕忙示意一旁的羅舍兒退下,低聲道:“禪師請講,但是周某能力范圍之內的,絕不推脫!”
“好,好!”至善笑道,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來,遞給周平道:“均成,你應該知道宋金海上之盟已成,朝廷以涇國公(童貫)為陜西、河東、河北宣撫使、領樞密院事,督諸軍伐遼。某欲前往軍前效力,若是有個萬一,還請你辛苦一趟,將這包中之物替我送回家鄉去,轉交給我那侄兒郭成,也好傳了我的衣缽。”
周平聞言一愣,稍一思忖就反應過來,古代中國有一種風俗,假如某一房沒有男性后裔,那往往便從多子的近親那邊過繼一個過來,好傳遞自己的香火。至善是個出家人,自然是無法娶妻生子,但是作為一個古代的中國人,自然也希望自己死后仍然能夠有后人祭拜自己,想必這個侄兒郭成便是他選定的那一個。他此去不知道生死如何,這包中之物便是留給對方的遺物。(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