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子娘給榮箏斟了滿滿一杯的香茶。她人木訥寡言少語的,在跟前站了一會兒又不知道說什么。只好又退到下面屋子里去了。
陪榮箏出來的是紫蘇,榮箏坐在堂屋里左等右等都不見沐瑄來,心中不免嗔怪:這人倒有意思,約了她見面,自己卻不出現(xiàn)了。再遲下去她就走了。
榮箏兀自坐了一刻鐘的樣子,紫蘇在跟前陪著說了會兒話。突然雷波來了,他陪著笑臉走了進來,躬身向榮箏行禮,笑問道:“小姐有什么需要小的幫忙跑腿嗎?”
榮箏有些詫異道:“你不守著鋪子,跑這里干嘛?”
雷波陪笑道:“小姐好不容易出一趟門,身邊又沒帶多少人,倘或要使喚個跑腿的,不能沒有人呀。”雷波說著,又用余光打量了一下紫蘇。卻見紫蘇正盯著他看,雷波心中猛然一跳,慌忙的低下了頭,裝作不知。
雷波又道:“前面有家熟食鋪子,生意異常的火爆,他們賣的栗粉糕很不錯。小的去給小姐買兩匣,小姐嘗嘗鮮,怎樣?”
榮箏笑道:“我讓槐子去買兩匣,你跟著湊什么熱鬧呀。鋪子的事你就不管呢?既然別掌柜回來了,那好,你讓他來見我,我正好有話要和他說。”
雷波便答應(yīng)去傳話,紫蘇起身道:“我去送送雷兄弟。”
榮箏無話。
兩人走到院門,雷波剎住了腳,回頭和紫蘇笑說:“紫蘇姐姐,您的針線真好,不知道您得不得空幫我再做一雙?不讓姐姐出布料和棉線,我自己去買好了不勞姐姐出。姐姐做好后,我給姐姐算最上等的工錢,怎樣?”
紫蘇笑道:“你看得起我的手藝,穿得慣,便再做一雙給你吧。要你什么布料棉線。工錢也蠲免了。以前在蘆塘的時候?qū)ξ腋绺缒敲凑疹櫋_@份恩情還沒償清呢。只是你現(xiàn)趕著要的話可能來不及。小姐的婚期快近了,手邊事情也多。等陣子吧。”
雷波紅著臉說:“我不急,姐姐什么時候做都行,只求別誤了姐姐的正事……”他遲疑再三才開口試探:“小姐即將要嫁到沐家去。小姐是怎么安排姐姐的?”
紫蘇也紅了臉,低頭說:“小姐選了我做陪嫁。”
雷波點點頭,道:“這也是在意料之中。姐姐保重,我上前面去了。小姐有什么事要找我的話,上前面捎句話就成。”
紫蘇點頭答應(yīng)。雷波轉(zhuǎn)身離去。紫蘇站在原地送他出門。
榮箏百無聊奈的喝著茶,偶然見抬頭看向了院子里,卻見這兩人站在院門說話。嘰嘰咕咕的說了好一通,最后一個已經(jīng)走了,另一個還站在原地目送。
此情此景,讓榮箏突然間明白過來。她眼皮子底下出現(xiàn)這樣的事,怎么一點也沒察覺到呢。待紫蘇走進屋內(nèi),榮箏留神的往紫蘇的臉上看去,卻見紫蘇臉頰微紅。榮箏什么都明白了,她故作鎮(zhèn)定。當(dāng)做什么也沒發(fā)生過。
紫蘇見榮箏茶盞的里的茶水已經(jīng)涼了,忙說要替榮箏重新斟了熱的來。榮箏并沒有阻止她。
沐瑄總算是姍姍而來了,他大步的跨進了門檻,走至堂屋,忙對榮箏作揖致歉:“實在是抱歉,來得晚了些,讓你好等。”
榮箏的臉上明顯看得出一絲的不耐煩,不過言語卻淡淡的,道:“多坐了會兒而已,你約我出來有什么事嗎?”
沐瑄看榮箏的眼神里全是溫柔。離開這半年里,他無時無刻不掛念著汴梁,不管什么時候,不管做什么。他始終想著汴梁里的榮家三小姐。清心寡欲了二十幾載的他,第一次嘗到了相思為何物。當(dāng)他好不容易回到汴梁時,迫不及待的就想見到她。如今好不容易得相見,沐瑄強按捺住心中的激動,他薄唇輕啟,慢聲道:“離開半年了。就是想聽你說說話。”
榮箏心想,之前兩人也沒怎么深交過呀,正琢磨著如何回沐瑄的話時,別永貴一頭走了來。
“小姐,您找小的有事?”他跨進門檻時猛然發(fā)現(xiàn)沐瑄在此,面露詫異。
榮箏看了眼沐瑄,又看了眼別永貴,點頭說:“嗯,有事和你商量。”她又看了眼沐瑄,心道你是識趣的去外面等會兒呢,還是一旁喝茶去?
沐瑄起身道:“你們慢慢談,我去外面站會兒。”
別永貴倒顯得有些不自在,沐瑄將來也是他的主子。
榮箏滿意的笑道:“沐大爺請先等等,我和別掌柜把事情商量完了再和你接著談。”
“不要緊的,你們慢慢說。”沐瑄自己出去了。
榮箏請別永貴坐,又和他談起了紫英。
紫英為別家誕下了一個兒子,別家太太十分的喜歡。
“我選了你們家做我的陪房。將來還要靠你們幫襯著我,鋪子上的事依舊交給你打理,以后可能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派給你。”
別永貴鄭重道:“小的一定不負小姐托付。”
榮箏笑道:“你的能力我還是曉得的。回去和你們紫英說說,讓她準(zhǔn)備將來進來幫我一把。”
別永貴應(yīng)著是。
榮箏又道:“現(xiàn)在還不急,等孩子長大一些再說吧。”接著又談了些鋪子上經(jīng)營的事,這一個月買賣不怎么好,榮箏點頭道:“我已經(jīng)看過賬本了,不遠處又有一家新開的,對我們家肯定有影響。先撐一段時間,等到過了年再看。”
別永貴心道目前也只好如此了。
主仆倆談了一通經(jīng)營上的事,榮箏抬頭看了一眼外面,卻見沐瑄正負手站在屋檐下。別永貴是個知趣的人,忙垂首說:“小姐沒別的吩咐,小的就告退了。畢竟鋪子上那邊還有事。”
榮箏點頭道:“沒什么了,你下去吧。回頭有什么話我會讓人給你捎信的。等到孩子稍微大一些,找個天氣不錯的時候讓紫英抱了他進府來我瞧瞧。”
別永貴應(yīng)聲稱是。他轉(zhuǎn)身出去了,和沐瑄點頭示意才離開了這邊。
沐瑄重新折了回去,他支走了跟前的紫蘇。自己挪了椅子來,挨在榮箏身邊坐下。
榮箏想問他一句去京城做什么,可又覺得自己不該過問他的事,便沒開口。而是問道:“郡主最近還好嗎?”
沐瑄道:“還行吧。”
榮箏想起了前世的事,這位大歸的郡主據(jù)說是英年早逝,最終也沒活多少歲。可是據(jù)她目前來看,端惠郡主身子不錯。應(yīng)該不會突然病故。心下有些奇怪。
“你呢,過得好不好?家里的事都妥當(dāng)呢?”
榮箏點頭說:“還行吧,我平時也不大出門的。”
沐瑄道:“之前我最擔(dān)憂你的安危,好再很快要成親了。以后是一家人了,我照顧你也方便許多。成親不久。我們可能要去京城。”
“去京城做什么?”榮箏忙問,莫非沐瑄和她心照不宣,知道她想去京城?
沐瑄道:“到了年末要入京朝賀的。每年都是這個規(guī)矩,我長這么大,還是小時候跟著王爺他們?nèi)ミ^。今年我打算帶你去。”
“哦。”榮箏還想著以后能在京城常住呢。
沐瑄看見了榮箏放在膝蓋上如蔥根一般的一雙手,最后忍不住大手覆了上去,輕輕的將她的手握住。
沐瑄明顯的感覺到榮箏的身子微微有些顫抖,他忙問:“你很害怕我嗎?”
榮箏如實的點點頭。
沐瑄微微的感到驚詫,同時道:“對不住,我沒想過會讓你感到害怕。”
榮箏繼續(xù)誠懇的說:“越到婚期就越感到不安。心中很是忐忑。”榮箏無法對沐瑄說出她曾經(jīng)歷過失敗的婚姻,又面對這樣一個不算熟悉的男人,她確實對未來的日子沒有把握。所以這次她不管合不合適,她都要出來見他一面,好些話想當(dāng)面說清楚。
沐瑄想給她一個擁抱,又怕這個冒然的舉動更讓榮箏困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來,溫和的說道:“你知道我曾經(jīng)去過安陽嗎?”
榮箏哪里曉得啊,她茫然的搖搖頭。
沐瑄緩緩說道:“當(dāng)初王妃說要向你家提親,還是我從姐姐那里曉得的。聽說對象是你。我也沒有反對,心道畢竟是熟識的人。和你或許能過一輩子。哪知后來你父親不答應(yīng)。姐姐說我和你沒那緣分,這事就作罷了。可我不甘心啊,心道自己從未努力過。爭取過,要是就這樣錯過你,我今后留下遺憾,后悔怎么辦?”
榮箏聽到這里不由得抬眼看向了沐瑄。
沐瑄繼續(xù)娓娓道來:“我不管姐姐的意思,執(zhí)拗要去安陽找你父親問個明白。好不容易到了安陽,在你父親那里我吃到了閉門羹。他壓根不想見我。老實說。活了二十四年,第一次有人這樣待我。以前心高氣傲的我,不知怎的,就橫下一條心,非得讓你父親見見我,我把自己想說的話都告訴他才放心。”
“我站在你父親衙門那里整整兩天,他也沒瞧過我一眼。直到第三天下午,突然下起了雨,你父親才讓一個衙役傳話給我,讓我去你父親住的院子里等著。后來總算見到你父親了。他起初是很反對的,他說他想給你選個理想的女婿,我不是他理想的人。”
“其實你父親說得都對,我和一般的紈绔沒多少的區(qū)別。你知道嗎,就是從你父親受挫那里起,我才決定要好好的為將來搏一搏的。阿箏,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跟著我受委屈,也不會讓我們將來的兒女跟著委屈。眼下我該走什么樣的路,我也明確。我一定會闖出個名堂來。”
榮箏呆呆的望著沐瑄,她從未想過沐瑄為了她肯如此的放低身段,他是堂堂藩王的嫡長子,就算不是世子,身為宗室的他也是身份高貴,出身顯赫。放眼天下,出身比他還好的屈指可數(shù),卻能為她如此的,或許只有沐瑄一個。
她無法不動容。
“這些爹爹都沒和我提過。”
“提沒提過都不要緊了,要緊的是我想和你過一輩子的決心,也希望你也和我一樣能有這樣的決心。好不好?”沐瑄的目光充滿的期盼。他再次伸手將榮箏的手緊緊的握住,想要把自己的力量連同勇氣都一并傳遞給她。
“我向你父親保證過,要守護你。我這個人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從不亂許諾言,只要說出口的,就一定會去辦。阿箏,請你相信我!”
沐瑄目光灼灼的望著榮箏,榮箏有些害羞的低下了頭去。兩人都沒了話語,只時間靜靜的流淌著。
從杏花巷回來后,榮箏的心情明顯變得明快些了。在杜氏和卉秋那里臉上的笑容也明顯多了起來。
身邊的如意和紫蘇對榮箏的改變都很欣慰,如意私底下還和紫蘇說:“看來這一去還對了,不知準(zhǔn)姑爺?shù)降缀臀覀冃〗阏f了什么。”
紫蘇那時沒在跟前服侍,如何知道呢,便道:“你問我也沒用啊,我也不曉得。”
榮箏一頭走了進來,兩人立馬就迎了上來,榮箏扭頭和紫蘇道:“你隨我進來,我有話要問你。”
紫蘇應(yīng)聲而往。
榮箏坐在了炕上,讓紫蘇上腳踏上坐了,劈頭就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呀?”
紫蘇不解道:“小姐,奴婢怎敢。”
榮箏噗嗤一笑,擰了紫蘇的臉蛋一下,戲謔道:“好了,我不該這樣來審你。我只問你,你和那雷波是怎么回事。快從實招來!”
紫蘇紅了臉說:“小姐!奴婢和他真沒什么。去年他還在蘆塘的時候,對哥哥多有照顧,為;感謝他,我給他做過一雙鞋子。今天他和我說,我做的鞋子很合腳,讓我再替他做一雙,還說要從什么布料、棉線進來。小姐您聽聽,他都開口了,難道我還好推辭不成。那零碎的布頭搜一搜也就有了。只是這里不得空,我說回頭閑了再做給他,還只當(dāng)償還以前對哥哥的恩情。”
榮箏聽罷笑道:“你做妹妹做到這個份上很不容易了,你給他做鞋子我也管不了。要是還有別的事可別瞞我,一定要和我說啊。不然哪天我糊涂了做錯了什么事也不知道。”
紫蘇疑惑不解,心道小姐為何要這樣說,小姐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