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里耶已經對她說了將近十五次，她都猶豫了。

在第十六次，蘇里耶對她說，夙麟他開始準備屠殺神界之門。她再也不能猶豫，神界之門一旦打開，那就是一場人神魔的巨大災難。

妖界，內閣——

夙麟本沒有飲食的習慣，但是，杜聽雪在他的身邊待久了，他也習慣了和杜聽雪一起吃飯。

一杯摻了丹藥的酒，她靜靜地抵到夙麟的面前，“夙麟，我敬你?！?

夙麟緩緩接過酒杯，透明的液體在酒杯中反射著奇異的光芒。他的眸子瞥了一眼那液體，無色，無味……

夙麟是聰明人，莫不是看出什麼破綻了吧？如果被發現了，那後果會怎樣？

他沉默，夙麟他的手握住了劍，長劍出鞘，寒光再次一閃，冰冷的劍第三次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鮮血從劍刃上滴落在地，他冷笑一聲，不說話。

只要再深一分，她就必死無疑。

他看著她的眸子，爲什麼會這樣？非要有一個人犧牲嗎？他手中的劍“哐當”一聲落地，毫不猶豫地一口飲盡那杯酒。

當初，他拿起劍，放下情。如今，他拿起情，放下劍。

在這個看似和平的亂世，如果想要活下去，劍一刻都不能離手。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就是他存在的尊嚴。如今，他放下劍，放下尊嚴。

三次他拔劍殺她，可是，三次都下不去手。

“你可滿意？”夙麟冷笑著說道。酒杯砸在地上，喝進去的是酒，失去的是一萬年的修爲。

“你……”杜聽雪潸然淚下，“你爲什麼不殺了我？”

“我想殺，但是，我不能違揹我的心，”夙麟苦笑一聲，彷彿帶著化不開的哀怨。

“你爲什麼喝下去？”

“我想拿自己的命賭一次，”他一雙眸子凌烈，“再則，我若是不喝下去，你怎麼和蘇里耶交代，杜爾迦？”

杜聽雪愣住了，她幾乎不敢相信，“你、你怎麼知道我是杜爾迦？”

對，她就是杜爾迦，雪山女神杜爾迦。那個擁有一顆冰魄的雪山女神。

“我從第一刻看見你，我就知道你是杜爾迦。天下間，嘴角一顆硃砂痣，只你一人。”他苦笑，孤傲的他心甘情願地放棄一萬年的修爲。

“……”杜聽雪呆住了，原來一切他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不想說。

“我在成爲逆神之前，我向太上老君要了三顆絕情丹，”他淡淡說道，“從此，我只能感覺到友情。如果我和你之間的感情，我能感覺得到的話，或許就是愛情……”

太上老君有兩種斷絕青絲的丹藥，一種是忘情丹，一種就是絕情丹。前者的藥力只是讓人遺忘，但是後者，就會讓人斷絕一切感情。

夙麟突然間眉頭皺得更緊了，因爲自己一萬年的修爲被化掉，那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

“你沒事吧？”杜爾迦連忙去扶夙麟，可是自己的胸口一陣劇痛。她赫然看見自己的青絲變成了銀色，她呆住了。

夙麟強忍著疼痛，“我知道你曾經服下過忘情丹，所……所以，你會未老先衰……這五年……你不曾看到自己衰老……是因爲你對我說，你不想老。我用法術……不讓你老去……可是……我被化掉了一萬年的修爲……我的法術大大減弱……”

杜爾迦潸然淚下，爲什麼她這些一點都不知道？

她施了一道法術，瞬間出現一道白光。杜爾迦從體內取出一顆白色的內丹，“你吃了我的內丹吧，我對不起你……”

如果一個神仙被取走了內丹，幾乎和人類相同，甚至會比人類還要虛弱。

“我不要，你給我滾！我根本不會喜歡上你，我和你在一起，是因爲你的身上有冰魄！冰魄可以治癒火毒，我兩次想要殺你，都是因爲這個。”夙麟一把推開杜爾迦。

杜爾迦二話不說，修長的雙手從眼中，毫不猶豫地挖出自己的左眼眼珠。鮮血淌了下來，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住手！”夙麟說出這個兩個字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

杜爾迦苦笑，聲音幾乎都在顫抖，左眼的傷痛幾乎讓她昏倒，說道：“冰、冰魄就……封印在我的……眼珠裡……現在給你……”

說罷，杜爾迦昏死在內廳。

如果這真的是愛情，是否會多一些溫柔與憐惜？是否能少一些冷漠和殘忍？她恐怕等不到，看那百鍊鋼成繞指柔的一刻；等不到，看這最孤獨也最驕傲的麒麟，爲愛低頭，收去戾氣的那一刻。愛情就像煙花，再美也不過是華麗綻放後變成無人賞愛灰燼。

當杜爾迦重新睜開眼，看見從上面垂下一盞蓮花似的琉璃宮燈，燈中放著一顆散發著淡銀色光芒的夜明珠，上面有一絲一絲的銀片鑲嵌著。珠子的四周用白色的輕紗遮掩著，不讓這明珠的光芒太過刺眼，更增加了幾分淡雅和柔和。

“杜姑娘醒了？”眼前的人分明就是朱雀。

“夙麟他怎麼樣？”杜爾迦醒來後，第一句話便是如此。

“麒麟他還好，只不過，他現在誰也不想見，”朱雀頓了頓，“姑娘的眼睛，麒麟已經用法術將其治好，還有杜姑娘的容顏，麒麟也用法術恢復到了原來的模樣。只是，杜姑娘今後看東西，只能看見五米之內的?！?

“他不恨我？”杜爾迦潸然淚下，眼前一片模糊，這能看到一抹紅色。

他想把一些杜爾迦不知道的，夙麟沒有說的告訴杜爾迦，“有些事，麒麟他沒有對你說，我想，杜姑娘必須知道，否則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我和麒麟都是天生地養的，無父無母。他擁有九萬年的修爲，位列仙班?？墒牵麩o論如何戰功赫赫，總是脫不了‘走獸’的罵名。從此，麒麟開始變得性格怪癖，從不隨便與人說話，但是，我知道他是有情有義的。”

“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司天監囂張跋扈，竟然誣陷青龍。麒麟一怒之下要刺殺司天監，結果刺殺不成。司天監動用私刑，反而要被千刀萬剮，我救了他。從此，逃落凡間，神皇就下令追查。”

“流落凡間的時候，你救了他?！?

“你們分離的十年內，麒麟爲了獲得更強大的力量，不擇一切手段得到了龍珠，配合他本身的麟丹一起修煉，就可以達到無人能及的地步。但是，龍珠和麟丹都屬火性，需要一樣水性的丹藥配合，也就是冰魄?！?

“他從第一刻就知道你是杜爾迦，只是他不想說?！?

“他多次想要從你身上取走冰魄，卻又不忍?！?

最後，朱雀只問了一句，“杜姑娘知不知道，麒麟他如今的修爲剩下多少？”

杜爾迦不語，只是眼淚一行一行流下來。

“其實，經歷了千刀萬剮後，麒麟的修爲只剩下了五萬年，如今又化去了一萬年，他將近失去了一半的修爲。但是，他說了，冰魄你自己留著。”朱雀也是神情激動，想想當年，夙麟是如何叱吒風雲的人物，可是現在卻法力大失。

杜爾迦的身子都在顫抖，爲什麼他這些都隻字不提？

“杜姑娘，麒麟他從來不會對任何人說愛，因爲他的心，已經被那三顆絕情丹凍結得死死的。他一生都在隱忍，如果你不愛麒麟，那就‘海闊天空，永不相逢’；如果你愛他，那就嫁給他吧?！?

“可是，神魔殊途。”杜爾迦看見過風祈，他和風扶搖之間就是如此，永遠不能彼此瞭解對方，永遠不能在一起。其中，必然有一個人會死。

如果是這樣，那還不如不要愛。

“一切責任，由我承擔?！币簧砗谝鲁霈F在她的眼前，他的那雙冷瞳，冷冷的，瀲瀲的，恰似深深的潭水不可估量。

“夙麟？”杜爾迦愣住了。

他在成魔的那一刻，他就放棄了一切的感情。他就知道自己必將捨棄掉一切凡俗的歡樂和擁有——他將會成爲一個正在的魔。從此，他嗜血、無情、堅決，不達目的死不罷休。但是，如今一切都變了……

“要再說一遍嗎？”夙麟再一次鄭重地說道，“一切責任，由我承擔。”

這真的是愛情，她等到了，看那百鍊鋼成繞指柔的一刻；等到了，看這最孤獨也最驕傲的麒麟，爲愛低頭，收去戾氣的那一刻。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