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在暖帳的映照下倍顯曖昧。空氣中摻雜了幾分撲朔迷離之味，素手挑去燃盡的燭芯，我的臉上被鍍了一層燭光。

我和他沉默不語，他只是將自己的目光停留在我的挑蠟燭芯的手上。

他不說話，但是氣場卻宛若四月天的清風。

“公子，不似在人間。”我先開口。

他一愣，繼而微微一笑，恍若天神，“何以見得？”

“公子和來往於煙花之地的人不同，像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公子的風姿根本不像是人類所能擁有的……宛若天神，而且——”我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就算是輕功練得極好的人，總能聽到一星半點的腳步聲，但是公子剛纔走路的時候沒有腳步聲。公子是神吧？”

“爲什麼不認爲我是妖？”我的一番言論勾起了他的興趣，風祈一挑眉，那樣子煞是好看。

“因爲公子的身上沒有殺氣，沒有人氣，更沒有妖氣。”我朝他微微一笑，從他悄無聲息地來到康平坊的那一刻，我就發覺他的雙目不染一絲凡塵俗氣。

“在下風神——風祈。”

他說話的時候樣子很好看，聲音就像風一樣，輕輕的，柔柔的。一身青衣，就像歌謠裡面所唱的“青青子衿”一般。他有天神的標準氣場，可是卻看上去很隨和。

“神界定有比扶搖美上萬倍的女子，神尊爲什麼會留意扶搖？”我的語氣不冷不熱，從他說出他是風神的那一刻，我已無妄。

扶搖令的力量真的很神奇，但是，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我和他是兩個種族，兩個世界。

風祈淡淡答道：“風祈，從不以色識人。”

來康平坊的男子，哪個不是以色識人的？眼前的男子卻說，他從來不以色識人，何等的氣節造就這樣的神？

“我已經說過，只因爲‘驚風’二字，別的我也不清楚，”他的那雙黑色瞳孔從未流連在我身上，而是看著那火紅的燭光淌下的一行行燭淚，“今夜風祈還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明日風祈定會爲扶搖姑娘贖身，如何？”

“罷了。青樓出來的人，就算從良了，也脫不了賤籍，照樣會有異樣的眼光。神尊從一開始就錯了，神尊不應該買下扶搖的第一夜，這樣只會留下後人的病詬。更何況，從了良之後，叫扶搖如何生活？”

風祈愣住了，他從未想過這一些。

“神尊認爲，扶搖從良後還會有人要扶搖嗎？不過是一些以色識人一流，”我不顧及他的感受，硬是說了下去，“神尊養扶搖一輩子？”

“這……”他顯然是爲難了，“我可以庇佑你富樂安康，一世繁華。”

隨後，又是沉默不語。

倏地，一陣烏雲籠月，風祈突然站起來，衣袂飄飄，宛若乘風而去，不似在人間。他轉過頭，翻手一指，一道光芒，桌上竟然多了一疊銀票，柔聲道：“扶搖姑娘，這些錢足以姑娘贖身，萬望珍重。”

說罷，就化作了一道青色光芒，消失在人間。

他像所有的神人一樣悲天憫人，他於之我，只是一個神人對一個低賤的人類的恩惠。

自他走後，一切回到了原樣。秦淮河的風還是曖昧不清，康平坊還是紙醉金迷，就彷彿那個叫風祈的男子從未來過一樣。他正如風一樣，不帶走一絲情思。

我沒有用他給我的錢贖身，因爲我在等待，等一個神明的再次出現。因爲這個世界上，他是唯一一個眷顧於我的神明，人生有此一個，足矣。

我知道，扶搖令讓我等了十七年，只爲了他的出現。

終於，那年的十一月，我等到了他。

那時，我一身香俗，正倚在恩客的懷中唱曲，猶似無骨。康平坊的空氣依舊曖昧不清，這裡悶熱得讓人窒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砰”的一聲巨響，聽風樓的門被踹開。

衆人都嚇得四處逃竄，而只有我一個人緩緩地站起來，微微朝著闖入者一笑。

眼前的人，一身青衣，渾身是血，他手持長劍，鮮血還不斷地從劍刃上流淌下來。那雙絕美不染凡塵的眸子帶了幾分血絲，他似是憤怒，又似是哀傷。

原來，神也有血有肉，神也會受傷，神也會憤怒。神和人類之間，只不過是壽命的差距。

他看見我，彷彿有一絲的懊惱和憤怒，“姑娘你……”

話還沒說完，風祈竟然倒在了地上，鮮血還在不停地流淌出來。一身青衣完全染成了血衣，他卻一直保持著神的尊嚴，不肯向一個人類求助。

聽風樓的擺設繁麗精美，隱隱地透著一派婉雅秀麗之相，屏風案幾端莊典雅。

我一個人靜靜地看著一本書，這幾日都沒有接客，一直在等那個神明的甦醒。他不能死，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守護我的神。

金色的紗帳被一隻細膩的的手掀開，露出半張驚世的容顏。

“神尊醒了？”我朝他微微一笑。

“扶搖姑娘，你怎麼不贖身？”他的目光柔和，可是眉頭卻緊皺，有掩不住的憂傷，只是表現得略微輕描淡寫。

“我如果贖身了，前天神尊一身鮮血淋漓，神尊豈不是無人醫治？”我突然間酸溜溜地補充了一句，“或許，神尊不需要扶搖這樣的女子幫助。”

“我是風神，是天地的呼吸所產生的，天地是永恆的，我便是永恆。”

我被他的一席話說得心中一顫，我知道他是永恆存在的。可是，他這席話說給我聽做什麼？他想表示，自己不需要一個卑微的人類幫助？還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風祈的傷是姑娘醫治的嗎？”

“神尊自己心裡清楚，”我狡黠一笑，“神尊身上流了很多血，神尊身上的衣服也是扶搖幫助換下來的。”

當我說出這一句的時候，風祈的眉頭皺起來了，可是卻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他明明在意我碰了他，可是卻要隨和看待自己的子民，“多謝姑娘。”

“神尊自己的身體被侵犯了，難道就是這個反應？這樣當神是不是很累？明明很介意，卻非要裝出一副不介意的樣子，”我真是看透了這個虛僞的神明，補充了一句，“衣服不是扶搖幫助換的。”

他被我的一席話說得愣住了。

我依舊自顧自地看書，隨口說道：“神尊要是餓了，桌子上有吃的。神尊現在要是想走，扶搖不會攔著的，請便。”

“我……”風祈愣住了，他彷彿被看穿了全部心事的孩子，心中不安至極。他咬了咬牙，扯出一個標準的微笑，“看什麼書？”

我白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說道：“淫詩豔詞。還是不要褻瀆了神尊的眼睛。”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你喜歡這句？”他朝我微微一笑，那種笑容恍若隔世。

“不喜歡，”我的語氣淡如白水，“我不喜歡等待一個人。”

他見我一臉不高興，連忙換了一句，“‘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如何？”

“這句不適合神尊你。”我毫不客氣地說道。

風祈突然間沉默，的確不適合他。他是神，何必要去討好一個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