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梅一轉(zhuǎn)頭見他哭了, 著急問道,“石頭,你告訴嬸子, 是不是剛剛大山打疼你了?”
她不問還好, 她這麼一問, 石頭更委屈了, 擡起黑手抹了一下臉, 抽抽噎噎說道,“他,他把我雞蛋弄碎了, 那是要帶回去給我孃的。”
楊梅一仔細(xì)一問才弄清楚來龍去脈,大山是林大嘴的兒子, 因爲(wèi)田寡婦和林大嘴多年交惡, 大山爲(wèi)了幫他娘出氣沒少欺負(fù)石頭, 平日裡在大山的威脅下,村裡害怕大山個頭的小孩也不敢跟石頭玩。
今天石頭便是一個人在草地裡打滾玩得不亦樂乎, 沒想到運氣好,在草叢裡撿到一個雞蛋,心裡很高興,小心翼翼把它放到口袋裡想拿回去給他娘,他擡頭見天色還早便坐在草地上帶著羨慕的眼光看著他們玩, 非常想加入他們, 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於是隻眼巴巴看著。沒想到玩到一半的大山注意到了他, 待一場結(jié)束後便讓大夥休息一會, 他跑到石頭跟前,先是拽著他的衣領(lǐng)嚇唬道, “你怎麼敢來這裡,你沒見到這是我的地盤嗎?還不快滾,沒爹的孩子就是不懂規(guī)矩?!鼻皫拙湓捤诖蹇诼犝f故事的老爺爺說過,想了想便拿來套用,最後一句是他自己添上去的。
這時候其他的孩子已經(jīng)看熱鬧般地圍過來,石頭知道自己打不過他,而且他們有這麼多人,有些害怕地起身想悄悄走掉,不料大山卻看見他口袋裡的雞蛋,於是朝他伸手道,“把你口袋裡的雞蛋拿出來,不然我揍你哦。”其實大山今天不敢揍他,因爲(wèi)河邊還有很多大人,所以也只是想把他雞蛋搶過來就放他走算了。
石頭一聽連忙搖搖頭,兩手更加緊緊地護(hù)住口袋裡的雞蛋,努力鼓起勇氣說道,“這,這雞蛋是我先看到的,我撿的,這是我的?!?
大山像是聽到了笑話一樣,對身邊的小孩說道,“他竟然敢說這雞蛋是他的?你們說這是誰的?”
大部分的小孩是不說話的,因爲(wèi)他們也不想無緣無故去欺負(fù)石頭,而且他沒了爹只有娘已經(jīng)很可憐了,但其中跟大山交好的孩子紛紛說道:
“這個雞蛋是我們大山哥的,你快交出來,不然我們打死你?!?
“你個破石頭,黑乎乎得還敢來我們這邊?!?
“大山哥,我們?nèi)プ崴此也桓医怀鰜??!?
大山見他站在原地沒反應(yīng),他竟然敢不聽自己的話?感覺自己在小夥伴面前失了面子的大山惱羞成怒地衝上去,先是一把就把他推到在地,接著動手去搶他的雞蛋,他一直在緊緊抓著不鬆手,大山的力氣比石頭大,對他有踢又打的,不過注意不打他的臉,專打他身上,很快便摸到雞蛋,用力拽出來的時候,雞蛋卻碎了,蛋清蛋黃從石頭手中流出來,大山有些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有小孩說大人過來了,大山立刻嚇唬他們誰都不準(zhǔn)把剛纔的事情說出去。
快到田寡婦家的時候,石頭突然加快了步伐,率先跑回家,小樹葉見石頭跑起來了,也跟著他跑,不過兩人還知道要等大娘,所以只是小跑。
田寡婦見石頭又玩得滿身黑回來,氣不打一處來,立刻抄起棍子朝他走去,嘴裡罵道,“又在外面貪玩,我打你個不聽話的?!?
“石頭他娘,你這是幹什麼,做啥要打孩子?!痹谔锕褘D一把抓住石頭要打的時候,楊梅一進(jìn)來了。
田寡婦見是楊梅一帶著兩個孩子過來了,臉上有些驚喜,忙住手扔掉棍子,笑道,“你今兒怎麼有空上門來了,這倆孩子是張?zhí)一业陌??”說著不自覺把手往身上擦了擦,伸手想摸一摸小樹葉。
楊梅一點點頭,繼續(xù)問道,“你咋要打孩子,你不知道他今天受委屈了。”之前人家沒少幫她說話,她對田寡婦是有點感激的。
她見田寡婦似乎啥都不知道,便把石頭跟那幾個孩子的事說一遍,大山是故意來欺負(fù)石頭的,這就不單純是孩子之間的玩鬧,所以楊梅一說給她聽是想讓她以後注意一下。
田寡婦確實不知道石頭是被打了,她一個人帶著孩子也不容易,見他又不聽話玩得一身髒回來,鞋子還弄破了,這心裡就有些生氣了,更多的是怕他越來越頑劣不好教,所以又氣又急就忍住拎起棍子教訓(xùn)他。
如今聽楊梅一這麼說,知道石頭是爲(wèi)了護(hù)住想給她的雞蛋,想起那林大嘴沒少跟自己吵,她的兒子又常欺負(fù)自己兒子,當(dāng)下是又氣又難過,不管不顧抱著石頭就開始哭,邊哭邊說道,“孩子他爹啊,你怎麼走這麼早,留我們娘倆受人欺負(fù)啊,誰都要欺負(fù)我們啊,我可憐的孩子啊。”田寡婦暫時忘了楊梅一還在院子裡,把自己心酸生活哭一遍之後,頓了頓,恨恨說道,“這林大嘴一家都不是個好東西,遲早會遭報應(yīng)的。”可能是越想心裡越苦,說完又繼續(xù)哭起來。
田寡婦哭得忘我,石頭見娘哭也跟著哭,小樹葉見狀也要哭不哭的,楊梅一有些頭疼出聲道,“石頭他娘,你別哭了,先給孩子檢查身上有沒有哪裡傷了?!彼龥]忘記石頭可是被人又打又踢的。
田寡婦立刻住了眼淚,急吼吼地掀起石頭的衣服,看見有些紅痕,特別是有塊地方還淤青了,又抱著石頭開始陶陶大哭,她不是沒想到去找林大嘴討說法,只是她知道去了也是跟之前一樣,吵一架之後該欺負(fù)的還是繼續(xù)欺負(fù),沒有人會爲(wèi)他們娘倆做主的。
楊梅一幫著田寡婦給孩子擦藥,暗歎這家裡沒個男人就是不行,受人欺負(fù)了都沒人護(hù)著,更別說出氣,只是她疑惑的是田寡婦家其他人怎麼也不幫襯著點?
田寡婦給孩子擦完藥,情緒穩(wěn)定一些後,說起她的遭遇,她的丈夫名喚劉清田,在劉家雖然是排名老大,但這一切在他娘走後都改變了,沒過幾年,劉清田的爹再娶,當(dāng)時劉清田才五歲,後孃何氏進(jìn)門拿捏住他個孩子還不是很容易的事,再加上劉老爹是個耳根子軟的,何氏又爭氣地連續(xù)給他生兒生女,在弟弟妹妹們有爹孃護(hù)著的情況下,劉清田很容易就被家人給遺忘了,雖然爹不疼娘不愛的,但因著爺爺奶奶護(hù)著點,劉清田還是平安長大了,只是爺爺奶奶也不能長久伴著他,在他們老了相繼離開之後,劉清田過得很辛苦,要付出很多勞力才能吃上一碗飽飯。
後來劉清田去外村幫人幹活,遇到了那個村的田氏,兩人不知怎的就相看對眼了,而且田氏家裡情況也不好,兩人誰也沒嫌棄誰,就想著以後在一起生活,劉清田想了幾個月終於跟他爹把這事提了,劉老爹很爲(wèi)難,眼看著二兒子就要參加童生試了,怕是沒那多餘的心力給他成親,劉清田很失望,在草垛上坐了一晚上想了很多,想他這些年過的日子,想他親孃,想那個姑娘……
誰知當(dāng)天晚上劉老爹就夢到劉清田他娘,他娘滿臉怨氣地看著他,劉老爹終於挽回了一點點良知,第一次在何氏面前爲(wèi)劉清田說起他的親事,何氏當(dāng)然不幹,她自己的兒子讀書銀子都緊巴巴的,哪有那個閒錢給他娶媳婦,要娶媳婦銀子自己出,劉老爹想起他做的那個夢,清田他娘就那麼直勾勾盯著他,想想都後怕,於是繼續(xù)跟何氏爭取,何氏見在劉老爹第一次這麼硬氣,最後還是妥協(xié)了,不過出的銀子很少就是了,只出了聘禮之類的,辦酒的銀子是說什麼都不給了,劉清田也不指望現(xiàn)在的爹孃能爲(wèi)他做到什麼地步了,缺的銀子四處借一點補上還是把田氏娶進(jìn)門了。
劉清田成親過後就被分出去了,他跟田氏兩人合力起來小日子過得也不錯,只是田氏進(jìn)門沒多久,劉老爹就生了場急病去了,何氏怒罵她是個掃把星,緊接著石頭剛出生沒多久,劉清田在一次幹公家活中被大樹砸到也就這麼去了,從此田寡婦和石頭兩人就更被劉家人所不喜了。
林大嘴的丈夫錢春來跟劉清田也是自小不對付,他想教訓(xùn)村裡的小孩老是被劉清田攔著,除此之外連他偷偷摸點東西也要管,又不是他家的!錢春來早看不慣他那多管閒事的樣,有什麼了不起的,娶媳婦不是還借銀子娶的,兩人的各種矛盾也是越來越多,直到那次出事……其實那次公家活本來是派給錢春來的,沒劉清田的份,只是當(dāng)時的里正卻把錢春來換成了劉清田,對此林大嘴對田寡婦一家更討厭,田寡婦對林大嘴一家也是恨意更深。
田寡婦講到這兒講不下去了,回想起那些事很傷心,擺擺手道,“這都是命啊。”
楊梅一拉著她的手,聽得也很不好受,這是個可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