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聞言,立即思索起來。
南澈當即讚許,說道:“皇上,我看行之的辦法可行。是非真假,總要弄個水落石出,否則就會有失公允。何況,成青嵐與成青雲,雖有欺瞞之罪,但於朝廷,卻是勞苦功高,若皇上只一味以偏概全,僅憑一個無知婦人之言就將其定罪,只怕不會讓天下人覺得公正,反而寒了天下人的心。”
“皇上……”李元昌急迫不已,不停地朝著人羣中看去,正欲說話,南行止立即打斷他,“李舍人,皇上要如何定奪,那是聖意。你有什麼能耐能左右皇上的意思?”
李元昌羞憤地咬牙,正欲說話,便聽得有人說道:“皇上,不管事實真相如何,成侍郎與成青雲其心難測。成青雲僞裝爲男人爲官,此乃重罪。而就算如今不能確定他們二人到底是否與禹王逆賊有關,但其二人嫌疑甚大,不可姑息!”
殿宇之上頓時一靜,片刻後,衆人紛紛附和,議論紛紛。
成青雲瞇了瞇眼,循聲望去,認出那人是京城防衛司統領,蕭衡!
“皇上,臣附議!”御史大夫當即率先執笏而出,“此事關乎江山社稷朝堂安危,雖只是有嫌疑,但也不容縱容!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皇上應防微杜漸,不可放過任何一個危害天下江山的人!”
話音一落,附議之聲紛至沓來。片刻間,烏泱泱的人攢動快速跪下。
御史大夫德高望重,是兩朝老臣,有了他的帶頭,滿朝幾乎有半數的人紛紛附議。
成青雲強自撐持的心,瞬間坍圮了大半。她強自鎮定,卻無法掩飾惶恐和不安。
南行止冷漠沉靜地看著蕭衡,不過若有似無地勾了勾脣。
附議之聲總算漸漸平息,其餘人就算沒有跟風附議,但也是觀望之態。
蕭衡微微垂眸,避開南行止,執笏上前,說道:“請皇上三思,就算不能立即查明真相,但也需穩定安撫人心。”
御史大夫本是跪伏在地,聞言立即跪直了身,言辭懇切如鐵地說道:“皇上,臣以爲,應當立即將成氏兄妹交於刑部或大理寺,等候事實調查清楚,再做定奪也無妨。”
南行止頓時瞇了瞇眼,臉色陰沉。
“臣以爲然!”其餘幾位老臣立即上前附和,“還請皇上以朝廷安危爲重。就算如今錯怪了誰,但這與朝廷江山相比,又算得了什麼?請皇上將成氏兄妹,暫時收押聽候審查。”
重重壓力之下,皇帝沉思再三,終究還是開了口。
成青雲與成青嵐二人,被收押至大理寺,等候審問。這一切,似乎都在幕後之人的算計之內,似乎正中那些人的下懷。
時至晚春,天氣漸暖,可大理寺的監牢依舊陰寒。
這並不是成青雲第一次被收押入牢,到了牢房時,她還頗有些緬懷從容。她緊張的心緒崩了整整一個上午,入了牢房時,反而放鬆下來。
一方幽暗的窗,一張冷硬的牀,一盞熄滅的燈盞,還有一扇緊閉的門。她快速將牢房打量完畢,便靜靜地坐在牀上。
幽暗逼仄的環境總讓人感覺壓抑,她不由自主地將自己蜷縮起來,目光也不自禁地追尋那一方晦暗的光。
方進來時,牢房內還有些嘈雜,她還能隱約聽見有獄卒帶著成青嵐下來的腳步聲。她與青嵐都是朝廷命官,關押的牢房與其他人不同,比較獨立僻靜。
暮色漸漸來臨,牢房裡安靜得落針可聞。成青雲起身,輕緩地走到牢房門口,一眼看去,悠長的走道漆黑模糊,不見任何人影,一應事物,在晦暗的光影下,顯得嶙峋峭楞,詭異陰森。
她蹙眉,大概猜想,此次情況,與她上一次入牢不同。上一次是在刑部,有衛則風照看,且情況不如此次嚴重,自然不會太過森嚴。
而這次,她身上揹負的罪名太多太重。她只需稍稍一聽,就知道這周圍的守衛,幾乎比刑部那一次多了三倍。
她強自壓下心頭的惶恐,回到牀上,思索著成青嵐那邊到底是什麼情況。
光景飛逝,天幕裡遺落而來的微弱的光線終於完全消失了,她乾脆躺下閉目養神,慢慢地整理線索。
思緒快速運轉,最終她得以明瞭,其實關於禹王一案,林林總總,只差臨門一腳,就可以結案了。
對方一定是得知了消息,再加上青嵐的叛變,幕後的人只好對她和青嵐先下手。若是能夠順利除去她和成青嵐,只怕還能有翻身的機會。
夜色闌珊,牢房外的走道上忽而傳來細碎又輕柔的腳步聲。
她立刻驚醒,朝門口看去,見隱約搖晃的燈光緩緩地漂近,一豆燈火,堪堪照亮兩三個人的範圍。
燈火之下,衣袂摩挲,腳步沉穩,不一會兒,就走近了。也不知是否是成青雲的幻覺,總覺得那腳步聲雖然沉穩,但卻帶著急切。
“開門。”
沉重的牢門被打開,嘎吱的推門聲讓成青雲恍然清醒了。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心頭的差異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是平靜。
“世子,”她舒展眉頭,“你來了。”
南行止輕輕點了點頭,從獄卒手中拿過了燈盞,又吩咐秦慕錚到不遠處守候。一邊入了門,一邊環顧這牢房,深鐫的眉頭不由得緊蹙。
他查看牆上的燈,發現燈盞裡沒了油,只好將燈盞拿下,掛上自己帶來的宮燈。
這情竟如此熟悉,讓成青雲不由得抿脣而笑。
“難得你還笑得出來。”南行止神色並未太過放鬆,但見成青雲氣色還算不錯,便也微微笑了笑。
“大理寺的牢房,守衛森嚴,你和成青嵐在這裡,比其他地方要安全許多。”南行止說道,“如今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你和成青嵐,也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瑞親王府,我怕我一不留神,就無法顧全。好在這大理寺是我的地方,就算有人想要亂來,也得先過了我這關。”
成青雲微微捏緊拳頭,卻被他攏入手心裡。他的手很寬厚,很溫暖,也很乾燥,熨帖而溫柔。
“我想,那些人只怕就算是狗急跳牆,也不會像以前一樣明目張膽地來刺殺了。”她自然地享受著他給予的溫暖,輕聲說道:“這裡是京城,是大理寺,又不是龍尾鎮,也不是深山獵場。他們若是想要行動,只怕很快就會曝光了。”
南行止漫不經心地一笑,“揭開你和成青嵐的身世,只怕是他們最後的招數了。”
成青雲卻是不能輕鬆而笑,她微微蹙眉。“皇上難道還不知情嗎?”
她雖未指明,但南行止卻知道她話中的意思。
“怎麼可能不知情?”他淡笑,眼底露出幾分冷厲與狡黠,“皇上在位這麼多年,成年後一直想獨攬皇權,就連我父王在世時,也曾對我說過,雖然瑞親王府位高權重,也是皇權的後盾,可畢竟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瑞親王府就算再怎麼效忠皇帝,也不能將皇帝的權利掌握在手中。”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所以,皇上成年之後,我父王,便安排籌謀,將權利慢慢歸還皇帝,甚至他有意卸去‘攝政王’這一虛無的頭銜。”
成青雲明瞭,“所以皇上並不是對那些人的行動一無所知,是嗎?”
“是,”南行止點了點頭,“我去成都負責破獲蜀郡太守殺人案之後,在杭州逗留,摸清杭州巡撫的情況,其實也是皇上的授意。”
成青雲愣了愣,只片刻之後便恍然。“原來是這樣……”她定了定,“杭州巡撫,也與那些人有勾結吧?”
“杭州可是天下漕運的中心,”南行止笑道,“其實無論是誰在杭州,只怕都會與各方勢力糾纏不清。但是……杭州巡撫比較會做官,攀結了如今最權勢的家族。”
成青雲許久不說話,她微微擡頭,燈火朦朧闌珊裡,她竟然在他眼中看見了愧疚。
她側首,微微蹙眉。只是這樣一個微小的表情,南行止便明瞭了她心頭有疑惑。
他捏了捏她的手,目光定然,沉聲道:“青雲,這是最後一次。”他伸手將她攬在懷中,“我會安排你出獄。”
成青雲握緊他的手,微微沉了一口氣,“我知道。”
她輕輕地將頭倚在他肩頭,感受到他輕柔的笑意,故而稍稍擡眼。
他脣角噙著笑意,頗有些得意之色,“說來,你的女兒身被揭穿,倒是我長久以來很期待的。”他低頭,在她額上輕吻,“這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告訴天下,你是我南行止早就看好的女人。”
成青雲的心微微一顫,悸動而恍然。她蹭了蹭有些發燙的臉,她欲言又止,輾轉回腸的話到了脣邊,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嗔著他,輕哼一聲。
他收緊手臂,摟著她,“今日下朝之後,我去了議政殿。”
“皇上……”成青雲心頭微微發緊,“皇上他會如何處置此事。”她無意識地抓緊他的領口,“我是女扮男裝,青嵐的身份,又……”她無聲喟嘆,“何況,我父親真的是禹王餘黨……”她咬脣,“我只怕,會對瑞親王府……”
南行止打斷她的話,正色道:“你現在就算想要跟我撇清關係也沒那麼容易了。”他眉頭微挑,似染上煥然的風發,“皇上想要治你的罪,也要看看我的臉色。”
“爲什麼?”成青雲不解,“你難道敢威脅皇上不成?”
“若是不放狠話,不下狠心,只怕皇上不明白我的決心。”南行止下頜輕輕地蹭了蹭她的額頭,“我給皇上看了你我的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