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青云抿緊唇,將調(diào)查書看完之后,收好。
“這京城三絕,連面似乎都不常露,京城之中的人,又是如何得知她們的軼事的?”成青云不解地問道。
南行止繞過桌案,走到軟榻前坐下,軟榻之上的小案上,放著一盞蜜餞,還有兩盞清茶。他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她過去坐。
她斂衽,端然坐好,側(cè)首看著他,等著他談?wù)効捶ā?
“有些風(fēng)流韻事,不需要真人親自露面,露面之后,反而會失去神秘感。”南行止喝了一口清茶,淡淡的煙霧籠罩著他的眉眼,將他俊俏的模樣勾勒得如水墨畫一般?!岸?,當(dāng)初知道這三絕比較多的人,是京城之中的文武百官。”
“嗯?”成青云愕然,“為什么?”
南行止放下茶盞,“當(dāng)時,有一些官員被彈劾,起原因便是為官不正,做事不檢,經(jīng)常出入風(fēng)月場所,而且與這三絕之中的一絕來往密切,讓人所不齒……”
成青云蹙眉,“難道這三絕品味獨特,從來不接待平民寒門,只與權(quán)貴世族來往?”
“這也是她們自抬身價的辦法。”南行止說道。
成青云了然點頭,“其他兩個藝女都暫時無法查到,那么便從這個叫做青鸞的藝女查起吧。”
南行止將蜜餞推到她面前,“也只好如此了?!?
蜜餞散發(fā)著酸甜的氣息,果味混合著花香,成青云吃了一小塊,尖銳的酸味刺激得她牙齒險些酸倒。她咬牙忍住,抿著唇,皺著眉,不敢咀嚼,快速囫圇地將蜜餞吞了下去。
這是酸梅蜜餞,而且還蜜很少,酸梅原本的酸刺激得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頭皮都發(fā)麻了。
“世子……好酸?!彼滔轮?,連忙灌了幾口清茶。
好酸……南行止心頭微微涌出難以名狀的情緒,他漫不經(jīng)心卻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她被酸倒的模樣,忽而想到了什么,心頭似在隱隱的泛酸。
“聽聞成都城郊之外,有一片梅子林,林子中的青梅很獨特。”他悠然看著她,“不知道你去吃過沒有?!?
成都郊外的梅子林?
成青云發(fā)愣,恍惚之間,時光好似流轉(zhuǎn),漫天滿眼,都是青梅的滋味。她爬到樹上,將成熟的梅子全部搖下來,叫嚷著讓青嵐快快撿起來,還威脅他,不準(zhǔn)讓他告狀。
那片梅林,本就是附近的農(nóng)家種的,原本就有人看守。她動靜弄得很大,驚動了看守的人,結(jié)果她和青嵐被人一直追趕,從城郊一直追到成都,好在成都人多,她又熟悉路,自己抱著梅子鉆進(jìn)人海之中逃脫了。
聽說后來青嵐為她付了青梅的錢。那些錢,是他節(jié)約下來的壓歲錢,還有他為同窗抄寫策論書籍掙的錢。
少年總是荒唐,可回憶起來,那些荒唐事,還有青春年少的歲月里,有一個人在身旁陪伴見證,回憶起來,也無比的鮮活生動。
“世子怎么知道成都郊外有梅子林?”她抿了抿唇,清茶沖淡了口中濃烈的酸味,但余味依舊令人回味。
南行止深深地看著她,說道:“聽聞成侍郎愛吃青梅,所以向他打聽過。他告訴我,成都郊外的青梅,是人間美味?!彼w上茶盞,清脆的瓷器碰撞的聲音泠然刺耳,“很遺憾,我從來沒吃過?!?
“也沒多好吃,”成青云已經(jīng)想不起來那青梅的滋味了,“青梅還是釀酒好喝一些,就算要做成蜜餞,也要多放一些蜜,不然只剩下酸味,還有什么好吃的?”
南行止不置可否,卻用銀筷夾了一枚青梅蜜餞,放進(jìn)口中。
成青云頓時為他酸,可他卻好像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
“不酸嗎?”她問。
南行止蹙眉,連喝了好幾口清茶,說道:“酸?!?
“看你面不改色的模樣,我還以為不酸呢?!背汕嘣瓶戳丝茨潜K蜜餞,沒敢再動。
“你說得對,”南行止忽然說道。
“什么?”她不解。
“青梅還是要多放些蜜才好,只有酸,太單調(diào)了。”他嫌惡的將青梅推開,起身,對成青云說道:“跟我來。”
成青云起身跟上,與他穿過臥房。
這還是他第一次進(jìn)南行止的臥房,臥房之內(nèi)冷硬卻簡雅。她好奇地看了幾眼,南行止已經(jīng)走進(jìn)了臥房之后的書房。
臥房連接星馳樓,書房便設(shè)在星馳樓之中。
原本南行止有單獨的書房,可那書房之中,不過是些平日里常看的書籍。這星馳樓中,卻是收藏著浩瀚的書卷。一進(jìn)入,成排的書架猶如高大的山巒,連綿排闥而開,延伸到寬闊的書房盡頭。書架之上,十步一燈,琉璃燈罩宛若皎然月色,燈光明亮,猶如白晝。
南行止手中提著一盞小小的宮燈,宮燈照亮腳下一隅。
成青云抬頭看著高入房梁的書架,還有看不到盡頭的書海,頓時嘆為觀止。
“書籍按經(jīng)史子集分類收藏排放,”南行止在她前面帶路,依稀的燈光被成排成冊的書篩漏過濾,隨兩人的腳步姍姍移動。“鬼火之類,屬于志怪一類,不為正統(tǒng)所收納。”他繼續(xù)往前走,一直走到書房角落里,說道:“應(yīng)該就在這里了?!?
他從宮燈之中取出蠟燭,摘下書架上的琉璃燈盞,將琉璃燈點亮。
“這書房,我小時候經(jīng)常來。這里原本沒有放書,這些書,是我后來慢慢拿進(jìn)來的。父王原本很不喜歡?!蹦闲兄沟卣f道。
成青云粗略的看過,果然都是些鬼神狐妖、志怪離奇的本子。
南行止隨手中上班拿出幾本,遞給成青云,“這些都是記錄鬼火的?!?
成青云拿著些許泛黃的書,這書頁保存較好,雖然泛黃,可干燥完好,字跡也十分清晰。不過再看著者,都是些并不曾聽說過的人物,有的還是坊間之中說書的。
她咬唇,懷疑這些書中記錄的,到底可不可信。
粗粗看了幾頁,她悚然地縮了縮肩膀,立刻覺得里面的鬼怪故事恐怖嚇人得很,若是沒有南行止在身旁,她一定不敢看下去,而且還不敢獨處。
“世子,不如我們回去再看吧?!背汕嘣频吐晫λf道。
南行止再從書架之中拿了幾本,說道:“好?!?
成青云這才與他一同離開書房。
出了書房,光線頓時明亮,白日里,秋風(fēng)送暖,蓬勃盎然。南行止與她一同進(jìn)了涼亭,成青云將書放到石桌上,坐下之后開始靜靜地查閱。
南行止倚欄而坐,半靠在軟榻小案上,也靜然查閱。
時光飛景,庭院深深寂寂,清風(fēng)浮香,悠然愜意,風(fēng)起水動之間,還有輕柔的翻書聲,以及淡淡地均勻的呼吸聲。
成青云并不喜歡安靜的看書,自小便沒有定下來認(rèn)真看書超過半個時辰。她跪坐在小案旁,看了幾個記錄鬼火的故事之后,腿便有些酸麻,她揉了揉膝蓋,干脆換了個動作,學(xué)著南行止的模樣,將腿舒展伸直,半倚在小案上。
南行止微微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繼續(xù)垂眸看書。
成青云定了定,與他對視一眼,將他似并不在意,便繼續(xù)查閱。
一連看了幾本志怪故事之后,都沒有收獲。她將所有的書放在小案上,只看書的名字。
志怪志異的故事,多是坊間市井民眾的杜撰或者創(chuàng)作,原本就沒有多少可信度。她再掃一眼,見南行止手中拿著一本名為《老學(xué)庵筆記》的書,那書名文縐縐,一股老沉之氣,甚至讓她覺得像老學(xué)究的酸腐。
她蹙眉,頓時覺得那本書與南行止清貴的氣質(zhì)太不相稱。
猶豫了片刻,她終于輕聲對南行止說道:“世子,可否將你手中的書給我看看?”
南行止似是沒聽見,成青云坐直身,身體稍稍向前傾了傾,說道:“世子,我想看看你手中的書?!?
南行止疏慢地抬起頭來,“我還沒看完。”
“你先借我看看,看完之后我立刻還給你?!背汕嘣茟┣蟮?。
南行止慢慢地坐直身,將書放在小案上,說道:“既然如此,一起看吧?!彼氖州p輕地按在書上,絲毫沒有借給她單獨看的意思。
成青云愣了愣,起身繞過小案,坐到他身旁,隱忍著怪異和不悅,與他一同看書。
這方小小的書本,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極近,她坐得筆直,離書很遠(yuǎn),好在視力不錯,看得很清楚。
南行止翻動書,她還沒看完,想要制止,卻只能微微抿唇。
看到最后,她已經(jīng)入定,認(rèn)真而仔細(xì),竟沒發(fā)現(xiàn)南行止將書拿得越來越遠(yuǎn),而自己不知不覺靠得越來越近。
終于,當(dāng)看到卷四時,那有關(guān)鬼火的記錄總算變得有價值起來。
書頁之上如此記錄著——
“予年十馀歲時,見郊野間鬼火至多,麥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不復(fù)見。蓋是時去兵亂未久,所謂人血為磷者,信不妄也。今則絕不復(fù)見,見者輒以為怪矣。”
她立刻用手按住書頁,指著這一行,轉(zhuǎn)頭看著南行止,問道:“這是筆者親身經(jīng)歷?并不是志怪志異?”
她神色激動雀躍,不曾發(fā)現(xiàn)離他很近。
他愣住,卻不知為何按捺住,不動聲色。片刻之后,才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低沉輕柔,溫潤清淺。
成青云蹙眉,“你……你一定是看過這本書,肯定是知道這書中的內(nèi)容的?!彼Щ蟛唤?,“為什么還假裝查看?你一來就把這本書給我不就好了?”
南行止將書拿起來,平靜地說道:“時間過去太久,記不清了?!?
“是嗎?”成青云抿唇,“你連刑部的卷宗都記得,為什么這個不記得?”她低聲地嘟囔完,繼續(xù)往后翻了幾頁。
她恍然頓住,忽而想起在那漫天螢火之時,兩人無聲貼近的身軀。猶如此時無聲的靠近。她僵了僵,立即遠(yuǎn)離些,好一會兒,才鎮(zhèn)靜下來,控制住灼熱的心跳。
“果然,這筆者認(rèn)為,鬼火是磷火嗎?”她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沒有青云的心理活動,我加上去了,不知道算不算畫蛇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