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追問,鐘靈郡主越發猶豫,殿宇之上的人急切又愕然,全神貫注地看著她。
鐘靈郡主蹙眉,略微緊張地低頭,雙手握著茶盞,若有所思。
許久,她才慢慢地抬眼,輕輕搖頭,“我沒有看清蕭妃娘娘的臉,”她將茶盞放在桌案上,繼續說道:“當時的燈光很昏暗,蕭妃娘娘身體不適,戴上了披風,而且,她寫愿望祈福時,孔明燈擋住了她的臉,我并沒有看真切。”她頓了頓,又輕輕咬牙,“我也沒有看清楚彩月,只是聽到了她的聲音而已。”
一霎寂靜,眾人面面相覷,議論疑惑之聲此起彼伏,殿宇之內,猶豫籠罩著厚重的迷霧,重重謎團,讓人無法理清。
嘉儀公主欲言又止,她如坐針氈,難以暗紋,終究斟酌而謹慎地問道:“難道成大人是懷疑,當時與鐘靈郡主說話的人,其實并不是蕭妃?”
“這不過是臆測而已,”蕭妃立即說道,“只不過是因為鐘靈郡主沒有看清楚本宮的臉,就生出如此無稽的懷疑,真是荒謬!”
“的確,”成青云竟然光是是中肯地點點頭,“蕭妃娘娘所言不錯,光是沒看清臉也不能說明什么,何況,鐘靈郡主還聽到了蕭妃娘娘的聲音呢。”
蕭妃清冷一笑,并不領情。
“但是,”成青云輕柔的語調忽然一轉,清冷而道:“這樣不能作為蕭妃娘娘不在場的有力證據。何況沒有人真正能夠證明蕭妃娘娘當時在場。”
蕭妃秋水般盈盈雙眼微微一瞇,輕聲笑道:“哦?難道成大人還有更好的證據?”
“自然,”成青云依舊拿著那盞孔明燈,只輕輕地將那盞孔明燈轉了轉,隨即指著孔明燈上的祈福許愿帖。“蕭妃娘娘,如您所言,中秋節當晚,在高臺之上放飛孔明燈的人是你,那么孔明燈上的許愿貼,自然也是您親筆所寫。”
蕭妃全身微微一僵,目光僵直地透過紗幔,視線渙散無焦。
片刻之后,才隱忍而虛弱地說道:“自然。”
“好,”成青云點點頭,“既然是你親筆所寫,為何這許愿貼上的字跡,卻不是您的?”
話音一落,殿宇之內一瞬寂靜,剎那之后,頓時一片唏噓錯愕!
蕭衡豁然坐直,愕然而不可置信地看著成青云手中的孔明燈,狹長鋒利的雙眼瞇成危險的一道冷硬弧線。
蕭妃愣住,隨即全身似脫力了般,柔軟地倚在了床頭。
“那又能說明什么……”她輕聲說道。
“您方才已經親自承認了,這孔明燈是您親自放飛的,許愿貼也是您親自寫的,而且,中秋當晚,鐘靈郡主也說了,曾看見您寫許愿貼,且還問了你到底寫了什么愿望。”成青云輕輕地將孔明燈放下,繼續說道:“但這個許愿貼上的字跡卻不是你的,這就說明,當晚由鐘靈郡主親眼所見的,并且寫下這張許愿貼的人,并不是蕭妃娘娘。”
蕭妃臉色蒼白得如同透明,她一手撫著左胸下的傷口,一手撐在床榻上。忽而抬頭迎上皇帝冷漠的眼神,倔強地抿唇,沉默不語。
“那字跡不是蕭妃的,那便是當時有人假扮了蕭妃,那么,那許愿貼上的字,或許就是假扮蕭妃之人所寫。”嘉儀公主立刻急切地說道。
“是,”成青云沉著地點點頭。
“如此,只需查一查那字帖上的字跡出自于何人之手便可以了。”駙馬說道。
話音一落,帳簾之內突然有人重重跪倒在地,雙膝置地之聲沉重頓挫。
成青云聞聲看去,隔著如煙般的紗幔,她大概認出那重重跪倒在地的人是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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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月此時跪伏在地上,重重地磕
頭,“皇上,成大人所言不過是推測而已。娘娘在中秋當晚,的確是在高臺上放飛孔明燈的,可她身體不適,連筆都無法握穩,所以才讓奴婢代為書寫。”她倉皇哀求地抬頭,“那許愿貼上的字,是奴婢的字,皇上若是不信,奴婢可以現在就寫字比對。”
成青云蹙眉,忽而聽見南行止輕聲一笑,這笑聲意味難辨,可到底讓人聽出了些許嘲諷。
“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彩月懇切地說道。
成青云當即說道:“皇上,這許愿貼上的字,的確是彩月的。”
“如此說來,當真是蕭妃身體不適,彩月代寫的了?”皇帝問。
“是彩月代寫不錯,可蕭妃娘娘當晚身體真的不適嗎?”成青云冷聲反問。她的聲音讓殿宇之中凝滯疑慮重重的氣氛稍許緩和。
眾人越發困惑難解,議論翁然之聲不絕于耳,如一鍋濺了冷水的熱油。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有人假扮了蕭妃還是彩月為蕭妃代寫了許愿貼?”嘉儀公主稍許沉不住氣,略微不耐地說道。
嘩然之聲稍稍減退,成青云抿唇,定定地看向帳簾之內,說道:“自然是有人假扮了蕭妃娘娘,而假扮蕭妃娘娘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彩月!”
剎那間寂靜一片,落針可聞。
成青云頓了頓,才一字一句地繼續說道:“許愿貼上的字,就是彩月所寫。”
跪伏在地上的彩月全身佝僂僵硬,瞬間如一尊靜默的雕塑,一動不動。
蕭衡狹長陰沉的雙眼微微睜開,目光似箭,狠狠地盯著成青云,原本半倚在軟椅之上的身軀稍稍坐直。
殿宇之內門窗關閉,帳簾輕垂,空氣忽而變得沉悶而燥熱。成青云忽然間感覺胸腹之中沉悶頓滯,渾身黏膩的窒息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頭腦也有些遲鈍發脹。
鐘靈郡主呆怔片刻,眾人七嘴八舌紛紛的議論,讓她的思緒亂成一團麻。她躊躇著望著成青云,猶豫好一會兒,才斟酌而謹慎地說道:“我還是不明白……彩月假扮蕭妃娘娘,那么蕭妃娘娘就
應該不在高臺之上放飛孔明燈,可為何我卻能聽見蕭妃娘娘和彩月對話?”
她忽然間想到什么,臉色微微一駭,似有些悚然驚恐。
眾人也頗覺詭異,有人質疑問道:“莫非是郡主聽錯了?”
鐘靈郡主頓時不悅,“怎么可能聽錯,難道你質疑本郡主耳朵有問題?”
蕭妃抿唇,撐著身體從軟榻上起身,說道:“有鐘靈郡主為證,就算孔明燈上的許愿貼不是本宮親自所寫又如何?難道本宮說話時,還需要向人交代那聲音就是本宮的嗎?”
成青云再次蹙眉,對于蕭妃的負隅頑抗,她既無奈又覺不耐。她說道:“所謂耳聽為虛,難道聽到了蕭妃娘娘和彩月的聲音,就一定能證明說話人是蕭妃娘娘和彩月嗎?”她心頭的燥熱似乎在漸漸發酵,由于久站,雙膝也泛著輕微的酸澀。她深吸一口氣,說道:“中秋當晚,天氣也并不寒冷,蕭妃娘娘卻穿了一件斗篷,而且故意站在陰影之處。難道不是為了掩人耳目?”
“本宮身體不適,穿得多些有何不可?本宮當時站在靠后的暗處又有什么問題?”蕭妃氣喘吁吁,聲音慍怒而急切。
成青云瞇眼,厲聲說道:“諸位,請你們仔細觀察蕭妃娘娘和彩月的身形,其實不注意看,彩月的背影和側面與蕭妃娘娘有幾分相似。若是在暗處,又穿上寬大的斗篷,單看身影的話,或許難以分辨出斗篷下的人是否為真的蕭妃娘娘。”
眾人立刻看去,可惜帳簾遮蔽,唯有帳簾內的皇帝和儷貴妃能觀察清楚。
“既然是彩月假扮蕭妃,那鐘靈郡主如何能夠聽見蕭妃和彩月對話?”嘉儀公主困惑地問。
成青云透過帳簾看著跪在地上的彩月,沉默一瞬之后,問道:“彩月,你會口技對嗎?”
彩月反應遲鈍又緩慢,許久之后才機械地抬起頭來,慢慢地搖頭,“大人說什么,彩月聽不懂。”
“你聽不懂也無妨,”成青云不過一笑,“聽不懂的話,我就為你解釋解釋。”
她轉身,與南行止對視一眼,便從南行止手中拿過戶部的卷宗,隨即轉身,讓人上呈皇帝,“皇上,臣連夜從戶部查了彩月的卷宗,得知彩月在入蕭府跟隨蕭妃之前,曾與一位會口技的江湖賣藝人生活過。那江湖人在彩月幼時就收她為義女,直到彩月十四歲,才將她賣給蕭家伺候蕭妃。想來,你們主仆二人為了謀殺沈太妃,也苦練口技許久了吧。彩月跟隨那口技藝人生活這么多年,就算沒有將口技學精,也至少會些基礎的聲音模仿吧?”
“口技?”皇帝蹙眉,“朕倒是從未聽說過此項民間技藝。”
南行止輕笑,說道:“這口技,就是一種坊間的表演技藝,許多人也將其稱為隔壁戲。會此項技藝的人,可以利用唇、舌、齒、口、喉、鼻,乃至腹部、胸肺等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不管是形形□□的人聲還是動物聲,就連風雨雷電的聲音也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若是彩月會此技藝,別說模仿蕭妃說話,就算讓她將在座所有的人的聲音模仿出來,恐怕聽了之后也難辨真假。”
新奇的技藝與南行止輕松的語調,讓緊張的氛圍緩和不少。
鐘靈郡主聞言,當即一拍桌子,說道:“就是就是!我也聽過隔壁戲!那就是表演的人,坐在屏風里,哎呀,那一個人,用聲音模仿殺豬啊。我當時就在屏風外面聽,還以為屏風了有豬還有殺豬匠呢!那些看殺豬的人,聽見豬慘叫,有的被嚇哭有的幸災樂禍地笑,當時聽得我就想進屏風把那殺豬匠打一頓!可是我聽完之后,才知道,原來那些什么磨刀聲啊,殺豬聲啊,豬的慘叫聲啊,還有哭聲笑聲以及其他的雜音,都是那個會口技的人發出來的。他一個人,可以同時發出十幾種聲音,簡直不得了!他當時還模仿我說話呢,說的聲音和語氣,簡直一模一樣!”
鐘靈郡主回味無窮,意猶未盡地笑著,雙眼彎彎,“我當時還讓他給我表演了一段大狗咬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