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青云茫然地愣住,“什么婚書?”她驚了驚,豁然直起身,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婚書?我根本就沒簽啊……”
南行止輕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神溫柔深切。他從袖中拿出一封裝裱好的婚書,婚書之上燙金龍鳳回旋飛舞,交頸纏綿,即使在晦暗的光影下,也熠然流光。
成青云雙眼驀地有些潮濕,酸澀而溫熱,莫名的情緒席卷包裹著心房。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婚書,婚書內的內容那樣的熟悉。簡潔明了的描述了她和南行止二人的生辰,籍貫,再點綴幾句恒定而雋永的祝詞,永結為好,白首不離。
只是末尾多了她的簽名,她的字跡……
她不記得自己寫過這樣的婚書,那“成青云”三個字,雖是她的字跡,可力道風骨,□□姿態,卻并非她所能。
這是南行止仿寫的。
她用指尖輕輕撫過,鄭重而輕柔。
“你現在是我南行止的妻子,是瑞親王府的女主,是世子妃,皇上就算要將你定罪,也得顧忌你的身份。”他輕聲說道。
光影暗淡的牢房內,那盞宮燈,光芒澹澹,搖曳逶迤的光如水般徜徉旖旎,他唇角眉梢,都噙著淡淡的笑意,笑容雖淺,可笑意深濃。
成青云輕輕蹙眉,那溫柔的光,為黯然的牢室鍍上一層薄而柔的光,他的笑意,更是為這單調枯燥的光景平添一分暖色。
她輕輕眨眼,慢慢將婚書合上,動作輕柔,指尖微微發顫。合上后,指尖微微用力,慎重地捏在手里。
“世子,這樣做,很冒險。”她輕聲道。
南行止不以為意,“雖是冒險,可也值得,”他輕笑,“如此,你就算想要抵賴,也賴不成了。”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所有的事情,都集聚到弓弦上,全部蓄勢待發。長久的籌謀,總算可以將真相公諸于世。
若是成,一切水到渠成,若是敗,一切轉頭成空。
所以還有什么可顧慮的?
兩人溫存片刻,墻上的宮燈微微一閃,燃燒搖曳的燈光纏綿如絲,黯淡下去,更加曖昧。
南行止起身,揭開燈罩,撥了撥燈芯,星芒般的光,煥然撲泄而開。
“這幾日,我讓人連夜恢復父王的手札,”南行止從袖中拿出一疊手札,“我已經將父王所錄之事,盡數抄謄在此。”
厚厚的手札輕輕地放在她手中,分量沉甸甸的。
成青云借著燈光,一一細讀。白紙黑字,躍然而出。原來,這瑞親王的手札,記錄了從禹王一案到瑞親王生前的大部分事跡。
從京城,到成都,從皇權王公,到走卒流販……仿佛是萬千條無形的線,穿越光景,將十幾年的時間串聯,將千里之外的人聯系……
她在密信中發現了父親的名字,也發現了他們一家前往成都的往事……
短短片刻,卻仿佛經歷了幾數輪回。成青云心頭的酸澀,悄無聲息地彌漫著。
南行止靜靜地看著她,不管她神色如何變幻,心緒如何起伏,他都未曾打擾她。直至她將所有的內容看完。
她將手札還給他,輕嘆一聲。她原本思慮簡單,她雖被困于大理寺監牢之中,可依舊是安全的。她只需要等待著他在外安排好一切,將這皇室最令人驚疑的秘密解開便可。
可如今,她簡單的想法,由于這本瑞親王的手札,而變得復雜起來。
“如此說來,”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察覺不妥之后,稍稍頓了頓,緩了緩氣息,繼而說道:“這么說來,其實當年禹王的案子有諸多不妥,其實王爺是知曉的。”
南行止頷首,“只怕是的。”他將手札合上,安撫地看著她,“只是,禹王一案,是先皇親自審判的。就算發現了不妥,父王也不會擅自行動,更不敢直接指出先皇的錯處。”他瞇了瞇眼,唇角的笑意略帶譏誚,“就算現在,只怕要將先皇親自定的案子推翻,也是困難重重。”
“難怪先皇要將禹王一案的卷宗都封存起來,不得公布于世。”成青云喟然。
南行止沒給她太多沉吟的時間,繼續說道:“還有先皇的揭品,我讓那人連夜復原,已經恢復大半了。”他輕輕笑了笑,修長俊利的眼眸如利劍出鞘般,閃著鋒利。“只怕,這先皇所留的字畫,將是最有利的證據。”
成青云愣住,問道:“字畫上寫的是什么內容?”
南行止臉色微微沉了沉,“昨夜字畫恢復了一半之后,我便看了。”他沉聲道:“那是先皇的自罪書。”
“自罪書?”成青云眨了眨眼。
“是,除了自罪書之外,揭品的天秤里,還發現了一封遺詔。”南行止閑閑地說道。
成青云卻是有些震驚。她有些駭然,自古以來,遺詔之類的東西,若是未公之于世,而是暗暗藏在某人手中,或是由先皇囑托于某人,那么某人便會成為矚目的焦點,甚至會引來殺身之禍。
“在誰的字畫中發現的?”成青云問道。
南行止說道:“沈太妃,以及我的父皇的字畫中,遺詔比字畫特殊,并沒有被揭成揭品,而是被分作了兩份。”
“原來如此,”成青云凝睇著著他,心中如明鏡般了然。雖說許多原因已早有了猜想,可當猜想進一步得到佐證時,卻是依舊讓人震撼。
深夜中的大理寺安靜如水,甚至能依稀聽見黑夜里傳來的更鼓聲。
成青云聽得這穿越厚墻宅院的更鼓,微微愣了愣。她坐直身,說道:“世子,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南行止有些不舍,但也沒有特意多做停留。他將墻上的燈盞取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青云,我很快就能安排好一切。”
“嗯,”成青云慎重地點了點頭。
他俯身,伸手將她耳旁的碎發撥到耳后,輕聲道:“你只管吃好睡好喝好,蓄足了力量。”他握緊她的手,兩人手心的溫度和力量相交相融。
“若是一切塵埃落定,我帶你回成都,可好?”他噙著笑,眼底沉靜卻深邃。
成青云心頭一震,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已然起身,攜著一片燈光,轉身而去了。
直至牢房內再次陷入黑暗,方才南行止的話,也依舊在成青云耳畔縈繞著。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有些發疼,才敢肯定,剛才的一切,都是不夢境。
這京城里,風起云涌,紛爭困擾。她雖置身此地,汲汲營營,深陷難逃,但成都,依舊是她難以忘卻的牽掛。
魂夢里,她曾無數次回去,卻不敢妄想成為現實。
他的聲音輕柔卻定然,給了她一個期盼的憧憬。
這幾天幾夜,大理寺就如與世隔絕,沒有任何消息進來,也沒有任何消息出去。
她只是偶爾問一問青嵐的情況,倒是有獄卒愿意將成青嵐那邊的境況告訴她。
得知成青嵐與她一樣,只是被關押了之后,她放心許多。
她每日坐在窗戶之下,抬頭數著從窗欞外束束陽光,終于幾日之后,細柔微弱的光線,似大片逶迤瀲滟的水光般流瀉而來。
……
晨曦光色似黛,無限朦朧墨色,在晨鐘聲里氤氳而去,皇城建福門之外,陸陸續續集滿了人。
磬響傳來,建福門沉緩地打開,皇宮內華美恢宏的屋宇之上,有明麗的金光投射流瀉而下,染紅屋頂上的朝霞,積蓄著一場壯闊絢爛的日升。
南行止款步向宮門內走去,聽見身后逶迤而來的儀仗聲,回頭而望。
淡淡的熹光里,南澈碧玉亭然,緩緩走入華光漫漫的宮門中,南行止立即向他行禮:“王叔早。”
“早,”南澈輕輕頷首,往含元殿的方向望了望,收回目光,沉沉地看了看南行止。
平王南澈的儀仗從來簡約規矩,如今卻好似比平日多了幾分森嚴與陣仗。
南行止瞇了瞇眼,微微退后一步,讓南澈先走。
含元殿,沐浴在晨曦純粹而華麗的金光中,威嚴坐落,氣宇莊嚴。
一切按部就班,滿朝文武沉肅謹慎,直到談論起成氏兄妹,殿宇之上,才漸漸紛雜議論起來。
眾說紛紜中,南澈突然執笏而出,未等皇帝開口,便端正肅然地跪了下去。
嘈雜的大殿內頓時一靜,方才還議論紛紛的人驀然間鴉雀無聲,眾人驚疑地看向南澈,看向這個淡若冷菊白蘭的男人。
多少年了,他雖每日立于朝堂之上,卻如一株靜默淡然的玉竹,高潔虛懷,與世無爭,雅然淡漠得讓人幾乎忽略了他的存在。
只是在偶然的情況下,眾人才會想起,原來這含元殿上,這滿朝文武里,還有一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平王。
眾人不曾想到,他今日會傲然而倨慢地跪在了地上,彎下了自己的雙膝。但他神色平靜淡然,靜如止水。
皇帝愣了一會兒,帝冕之上的旒輕輕晃動著。
“王叔?”他口吻恭敬,態度謹慎,問道:“王叔所為何事?”
南澈端然而跪,神色肅然冷靜,執笏叩首,沉聲道:“皇上,臣有罪,臣不愿皇上為難,更不愿折損皇室顏面,故而向皇上請罪,請皇上聽臣自陳罪行,臣甘愿承受一切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