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南行止帶著重傷的成青云回到瑞親王府。
成青云重傷的消息并未宣揚出去,連王府之內,也不過是請了鄒大夫的得意弟子來為她看傷。
刑部尚書來了幾次,想要詢問蔣洵殺害青鸞一案的最終審查情況,南行止將成青云安頓好了之后,才到正廳去見刑部尚書。
“世子,此案雖然不過過去幾日,可蔣洵已經被定罪,如今關押在牢中,又不審問,也不行刑,朝中有人拿此事找刑部的茬,此案由成員外郎調查,不知如今可有結果?”刑部尚書恭敬地問南行止。
南行止一想到還躺在床上的成青云,面色自然不虞。他隱忍著慍怒,緊緊地握著杯盞,不急不緩地說道:“此案已經查明了,你這就讓刑部的人去搜查蔣子逸,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刑部尚書心頭一凜,立即應聲。
南行止定了定之后,才說道:“加強對樓三娘的搜捕,不管她是逃到天涯也好還是躲到海角也罷,也一定要將她捉拿歸案!”
他起身,高大頎長的身影被正廳內交織的燈光勾勒著,清貴卻冷寒,讓人倍感壓抑。
“此案也不必再查了,直接將一干人等定罪吧,該如何就如何,”南行止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道:“我會親自整理卷宗,交給皇上和大理寺的。”
刑部尚書愣住,他狐疑又謹慎地看了南行止一眼,不敢有所懈怠,立刻應了南行止,回刑部安排所有的事宜。
南行止見刑部尚書離開,當即準備回房,剛一出門,便見綠黛行色匆匆地從游廊之上走過來。
他蹙眉一蹙,問道:“何事?”
綠黛立即欠身行禮,說道:“世子,成先生醒了。”
南行止定住,下一瞬,大步流星地朝成青云房間而去。綠黛亦步亦趨地跟上,腳步如飛也趕不上南行止的速度。
進了成青云的房間,鄒大夫地得意子弟夏侯靜剛剛為成青云診了脈,正在收拾藥箱。
南行止顧不得其他,立即走到床前,發現成青云依舊閉著眼睛,只是臉色好了許多。
他輕柔的摸了摸她的頭發,低聲問夏侯靜,“不是說她醒了嗎?”
夏侯靜這才有機會恭敬地對南行止行禮,說道:“方才為成先生施針時,她的確醒了一會兒,可精神很差,沒過一會兒就又睡了。”
南行止無言地看著成青云,好一會兒,才輕聲地問:“她傷情如何?”
夏侯靜微微搖頭,“很重,而且失血較多,恐怕至少要休養半個月。若是醒來能夠行動了,也不能劇烈運動。傷口不能沾水,最好也不要隨意觸碰,好在處理及時又恰當,并沒有感染,也沒有發燒,每日按時服藥就好。”
南行止輕輕點頭,看了看成青云,輕聲說道:“如此。”
夏侯靜并不敢離開,干脆留在了院中。
風平浪靜的一夜悄然過去,成青云的傷情算是穩定下來。次日,南行止入宮上朝,向皇帝遞交案情卷宗。
終于結案,朝中雖然一片嘩然,可案情鐵釘,無人再敢質疑。
成青云也在這日午時醒過來,精神還算不錯。一醒來,便說餓了、渴了。
綠黛等幾個侍女又驚又喜,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成青云躺在床上不能動,不由得哀怨又感嘆。
幾個侍女不敢打擾她休息,照顧完她吃喝服藥之后,便各自出了房,成青云睜著眼睛,躺在床上怔怔地發呆,許多畫面,如同走馬燈一般從腦海中拂過,她心緒難定,滿心的案情,最終將案子整理好,打了個腹稿。
門無聲被人推開,清媚的光疏落而來,姍姍傾瀉,落在她身上,最終又被熟悉的身影籠罩著。成青云的思緒驀地一停,冰涼的臉突然間就火辣辣的。她深呼吸幾次,才勉強鎮靜下來。
“世子……”一開口,聲音沙啞,她欲言又止。
南行止舒展著眉頭,坐在她身旁,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囈語輕聲說道:“你醒了。”
成青云有些呆滯,好一會兒,她才問道:“回京了嗎?”
南行止點頭,“我在龍尾山中找到你,在龍尾鎮為你簡單治傷了之后,連夜帶你回京,王府之中有更好的大夫,還更安全。”他眸色微微暗沉,低聲問:“可知是誰要殺你?”
成青云心有余悸,血腥與刀光劍影快閃而過,她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那晚的絕望和恐懼……她不曾想,若是南行止不來救她,她是否會就那樣無聲無息地死在山上,最后尸身化作泥土,化作白骨,從此消失。
她搖頭,“我不知道……但是……他們怎么會知道我的行蹤?或者說,他們怎么會知道我被樓三娘帶走了?”
南行止蹙眉。
樓三娘,黑衣殺手……案子雖然了結了,可這暗生出的許多謎團,卻越來越多。
“我的短劍呢?”成青云問。
南行止這才讓人將她的短劍拿了過來。短劍已被擦洗干凈,劍身之上,典韻清雅的蘭花圖紋,已沒了血腥和猙獰。仿佛被月色洗凈了般,高潔若雪。
成青云順著蘭花圖紋輕輕撫摸著,隨后將短劍藏在了被子中。
南行止還未換下朝服,成青云瞇著眼睛,看著他朝服之上繁復華麗的圖紋,說道:“世子,可以結案了。一切真相,都水落石出了。”
“嗯,”南行止輕輕點頭。
成青云輕緩地講述了從她被樓三娘綁走,到龍尾山被暗殺的經過。她忽而想起那間暗室,說道:“蔣子逸或許已經被樓三娘殺了。我若是沒記錯,那暗室離運河的碼頭不遠。”
“我已經讓人去搜查了,很快就能找到蔣子逸。不管他是死是活,都已經不重要了。”南行止說道。
“蔣洵與蔣夫人,這么處心積慮地想為他隱瞞罪行,可蔣子逸還是死了。”
南行止對此并沒有多大的看法。
成青云又說道:“被樓三娘帶走之前,我還在那暗室中看到一個人。”
“什么人?”南行止見她精神還不錯,便順著她繼續問。
成青云垂著眸,記憶模糊又混沌,“我當時昏昏沉沉的,而且暗室光線很暗,看得并不真切。只知道,是個男人,他或許就是接應樓三娘離開的人。”
“樓三娘不過是一個教坊藝女,若是沒有人幫助,又怎么能輕松作案之后,還能藏得那么深,甚至能順利走出京城?”南行止輕笑,“我讓人在龍尾鎮搜查過,可一無所獲。她應該是離開了。”
“她會偽裝術,”成青云說道,“她的偽裝術很好,偽裝過后,面容大改,就算是當著她的面,也不一定能認出來。”她避開南行止探究又敏銳的眼神,說道:“海捕令上的畫像,或許沒有多大的作用。”
“哦?”南行止清雋俊利的眉頭輕佻,“她也會偽裝術?”
成青云一怔,身體僵了僵,牽動渾身的傷口,微微刺痛著。她強撐著,面不改色,輕輕地點頭。
南行止應該也知道,她如今這張臉是偽裝過的。昨晚治傷褪衣的場景歷歷在目,可兩人都心照不宣的沒去提。她又沉默,卻又局促。
“案子的事情已經了結了。”南行止終究沒有追問,也沒有試探。他說道:“你靜心養傷,晚些時候,平王叔會來看你。你傷勢很重,不讓他來看過我不放心。”
成青云抿唇,說道:“多謝世子。”她看著他沉重的朝服,輕聲說道:“世子先去換衣裳吧。”
南行止神色平靜而溫和,一連幾日的暗沉與陰霾終究因她的這句話而消弭于無形。他露出笑意,笑容如濯濯春柳,如云開雨霽。
“好,我換了衣裳再過來看你。”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順便整理案情卷宗。我今日已上書皇上,蔣洵已被定罪,他被貶為庶民,流放極北之地。若是蔣子逸沒死,被找到的話,也會被判斬刑。至于其他的人……”
白司琪,白思雨,還有蔣福……這起案子,上達朝廷命官,下至平民藝女,牽扯復雜廣泛,如今,都各得其咎,順利結案了。
成青云細細回想,忽而覺得百轉千回。若是這起案子,并沒有因為自己的失誤而錯判,會是怎樣?
她慢慢的閉上雙眼,心底浮起漣漪。這次失誤,終究成為了她斷案生涯之中的污點,這就像枷鎖一樣,隨時羈絆著她。或者,也如同鞭子一樣,隨時鞭策著她。
她終究還是需要證明,她是可以斷案的。
南行止見她精神委頓下去,輕手輕腳地離開。
進入星馳樓,門房來報,兵部侍郎成青嵐來訪。南行止愣住,稍微舒展的眉頭又微微擰了擰。
門房見他沉默,又說道:“鐘靈郡主也在,郡主已經帶成大人進府了。”
南行止冷冷一笑,吩咐綠黛,說道:“備茶,好好招待成大人。”
話音一落,已然聽見鐘靈郡主的聲音。南行止坐在位置上,漫然疏懶地翻閱著卷宗,直到鐘靈郡主進了門,才肆意地抬頭。他的目光從鐘靈郡主身上,緩緩游弋到成青嵐身上,這才閑閑地起身,看向他。
成青嵐身著淺色深衣,衣襟飄逸,姿態端然若竹。他向南行止行禮,說道:“成青嵐冒昧來訪,還請世子恕罪。”
只著常服,行禮時,也不是行的官禮,也未稱“下官”,看來并不是以侍郎的身份來的。
南行止眉心微不可見地一蹙,說道:“成公子,請入座,綠黛,上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