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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女王兇猛

從琉璃坊到玉照宮,是帝歌最遠(yuǎn)的一條路,因爲(wèi)琉璃坊位於城中心,四面道路四通八達(dá),前往城中心的很多車馬,都有可能在那裡匯聚。

現(xiàn)在,一排三輛馬車,正疾馳在道路上。

車轅上坐著幾名老者,都面色沉肅,神情緊張。

按照桑侗的要求,這些車不會過早點(diǎn)燃火焰打草驚蛇,必然要在進(jìn)入城中心之後才爆發(fā),琉璃坊有著名夜市,只有到達(dá)那裡,這一行動才特別有殺傷力。

這是第三路,會經(jīng)過琉璃坊直逼玉照宮。

“咚!”

第三輛馬車的車頂上忽然傳來重重一響,車內(nèi)人把頭伸出車窗駭然上望,沒有看到什麼,一回頭,卻駭然發(fā)現(xiàn),車轅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人。

妖嬈美貌的女子,轉(zhuǎn)過臉,笑吟吟對他打招呼:“嗨!”

原先的車伕,早已不見,再一找,呵,路邊草叢裡呆著呢,臉上一個尖尖的腳印子。

車內(nèi)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景橫波手指一挑,繫著火石的袋子遠(yuǎn)遠(yuǎn)飛了出去。

車內(nèi)人怒喝一聲便撲了過來,幾人含怒出手,要將這忽然出現(xiàn)的鬼魅一般的女子推下車。

眼前似乎光影一閃,車轅上的女子,忽然又鬼魅般不見了!

幾個人收勢不住,砰砰乓乓跌落車下。運(yùn)氣好的來得及滾到路邊,運(yùn)氣不好的直接被沉重的車輪軋過,發(fā)出淒厲的慘呼。

那無人駕駛的馬車一個斜衝,傾覆入路邊溝,轟隆巨響裡趴在地上的人一擡頭,赫然看見剛纔那鬼魅女子,已經(jīng)在第二輛車的車頂上!

第二輛馬車的人已經(jīng)聽見後頭的動靜,一驚之下車伕勒馬,幾條人影閃出,四下警惕張望。

路邊草叢忽然“啪嗒”一聲響,聽來像是有人驚動草葉的聲音,幾個人汗毛直豎,連同車伕都跳下了車,往草叢那個方向撲了過去。

路邊草叢茂密,幾個人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但卻不斷聽見前方有“啪嗒啪嗒”之聲,似乎是有人在草叢裡不斷行走,他們只得順著聲音不斷向內(nèi)尋找,漸漸離馬車越來越遠(yuǎn)。

然後他們忽然聽見駿馬長嘶之聲。

他們一驚回頭,就看見馬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啓動,正轆轆順著道路遠(yuǎn)去!

幾個人站在草叢裡面面相覷,目瞪口呆。

車上明明已經(jīng)沒人,這條道剛纔前後左右都沒人,這車怎麼趕起來的?

疾馳的馬車上,忽然探出一個美人頭。

“嗨!”她笑吟吟對路邊那幾個大喊,“我不想活了,借你們的車去死一死,拜拜!”

馬車飛快,將深一腳淺一腳狂追而來的幾個人遠(yuǎn)遠(yuǎn)甩下……

景橫波收回手,臉上再沒了剛纔的輕鬆之色,她撫著胸口,咳嗽幾聲,手指按了按脣角,撇撇嘴。

先前在空糧庫裡受了傷,之後沒有辦法,不得不接連動用異能。剛纔又在路邊草叢遙控砸石頭不斷髮出動靜,引得那批人深入草叢來不及回來追,現(xiàn)在精神耗盡,幾乎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了。

擡頭看看前方,人煙漸漸稠密,已經(jīng)從城郊進(jìn)入城中!

最前面第一輛車只剩下一小點(diǎn),幾乎要被前方人流淹沒,必須立即趕過去阻止!

景橫波想離開,離開之前先讓這馬車停下,然而她馬上就發(fā)現(xiàn),她不會趕車!

她不知道如何駕馭馬匹,馬只是按照先前的指令向前奔,速度越來越快!

馬上就是人流來往的街道,馬車會撞死人的!

“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閃開!”

泗水街的百姓們,因爲(wèi)今晚戒嚴(yán),正三三兩兩準(zhǔn)備回家,然後就看見一輛馬車狂奔過去了,帶起一陣腥味的風(fēng),有人被風(fēng)捲個踉蹌,低低罵一句,“找死啊!”

還沒站穩(wěn),又一輛車狂馳而來,車上有人尖叫,聲音比馬車搖晃聲更響,“閃開!快閃開!啊啊啊誰來幫個忙!快幫我把車停下來!”

衆(zhòng)人瞧著那馬車速度,都駭然趕緊閃開,前方卻忽有馬車,迎面而來!

那馬車速度竟然也極快,眼看須臾之間,兩車就要撞上。

景橫波瞪圓了眼睛。

對面車簾忽然一掀,伸出一隻雪白修長的手,手似乎打算做一個動作。

可惜景橫波已經(jīng)顧不得去看對面馬車主人的動作了。

她必須立即把自己的馬車停下!

拔刀,斬!

唰一聲繮繩斷,馬脫繮而去。

失去馬的馬車自然立即失去平衡,撞向路邊一座宅院的外牆。

景橫波一邊暗罵現(xiàn)世報來得快,剛纔才用這樣的方法整了人家馬車現(xiàn)在就輪到自己,一邊眼睛一閉,身子一閃。

“唰。”一聲。

“啪啪”兩響。

半空裡落下兩隻高跟鞋。

還有一聲慘叫,“我的鞋!”

……

景橫波砰地一聲穿入某處。

並沒有如想象中一般瞬移到大街上,卻似撞入了黑暗之處,砰一聲撞在一個似硬實(shí)軟的物體上,將那物體撞得“哎喲”一聲,向後一仰,兩人砰一聲倒地。

“我勒個去好多星星亮晶晶……”景橫波摸著腦袋,搖搖晃晃爬起來,先顧不上底下被壓的那個,趕緊探頭出去找自己的鞋子。

一眼看見那雙華麗麗的高跟鞋正被一個少年茫然地拎著,她大喜,大聲道:“給我收好啊回頭我來拿啊……”一邊頭也不回地道:“朋友你好朋友再見不好意思撞了你有機(jī)會再報答麼麼噠。”

她胡言亂語說完,就準(zhǔn)備下車,努力追上最後一輛車,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笑道:“你就打算這樣光腳下車?”

景橫波霍然回首,“我勒個去!耶律祁你爲(wèi)什麼會在這裡!”

“該我問你纔對,”耶律祁似笑非笑瞧著她,目光在她臉色上掠過,忽然眉頭一皺,“我的府邸就在巷子裡面,我剛出來,就逢上你一頭撞了進(jìn)來,被你撞得心口發(fā)疼,你得幫我揉揉……”

“好。”景橫波伸手,一把揪住了他胸前衣襟,“是你就好辦了。快,叫你車伕迅速追上前面那輛黑馬車!”她惡狠狠地盯著耶律祁,媚眼如刀,“別問我爲(wèi)什麼!別囉嗦!這是天大的事!你敢再出幺蛾子我……”

“我只想問一句,”耶律祁的注意力卻好像不在她的話上,“你受傷了?”

景橫波怔了怔。

這一刻她纔看清,對面耶律祁毫無平時謔笑之態(tài),眼光竟然是溫柔關(guān)切的。

他是真的關(guān)心自己……

迷迷糊糊的想法掠過,她有片刻的不可思議——耶律祁也重生了?他存在的意義不就是不停和宮胤和她作對,宛如一隻打不死的小強(qiáng)般不斷噁心她嗎?他爲(wèi)毛要用這種噁心兮兮的眼光看著她?他受啥刺激了?昨晚覺沒睡好?被女人甩了?被男人甩了?

雖然她一個字都沒說,但豐富的臉部表情已經(jīng)足以令耶律祁讀懂其間含義,他忽然微微嘆息,放開了她的手,探頭對外吩咐:“轉(zhuǎn)向,全力追前面灰黑色馬車,車身寬三尺,有斑駁印痕,車伕大抵五十左右年紀(jì),穿一身灰錦長袍。”

啪一聲鞭響,馬車立即轉(zhuǎn)向,景橫波不可思議地問:“我明明沒有告訴你是哪輛車!”

“剛纔和那車曾擦身而過。”耶律祁隨意地道,“感覺那車散發(fā)的味道有些奇怪,多看了一眼。”

多看了一眼!

就一眼就記住,就看出了這麼多!

景橫波忽然非常嫉恨這些大神的智商,很想劈開他腦子搶一半來裝自己腦袋裡。

被耶律祁抓住的手腕忽然一熱,隨即一股熱流自腕脈汩汩而入順延而下,她胸中的煩惡翻騰感覺,頓時好受許多。

體內(nèi)舒服了一點(diǎn),先前被壓制的虛弱感便襲來,她也顧不得和耶律祁鬥嘴或打架,挪了挪屁股躺在座位另一邊,道:“快點(diǎn)……”

“到底什麼事?”耶律祁問。

景橫波瞟他一眼,沒有答話。說實(shí)話,她真的不太信任耶律祁。

說到底這是政敵,不能因爲(wèi)一時援手就全盤託之以信任,誰知道耶律祁和桑侗之間有沒有私下勾結(jié)?雖然她相信這是桑侗臨死瘋狂反撲,以耶律祁的地位和爲(wèi)人不至於希望帝歌動亂百姓遭殃,但還是小心一點(diǎn)的好。

“你負(fù)責(zé)把車趕快一點(diǎn),咱們要在到達(dá)琉璃坊之前趕上並阻止他們就好了。”她有氣無力地答。

耶律祁看看她臉色,掏出一顆丸藥,在手中拋來拋去,笑問她:“怎麼樣?敢不敢吃?”

景橫波擡手就從他掌心抓了去,想也不想就吞進(jìn)口中,閉著眼睛懶洋洋地道:“謝了。”

耶律祁有一瞬發(fā)怔。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毫不猶豫信任。

他看看掌心,剛纔一瞬觸感還在,滑潤輕巧的手指,一抓便似撓在了他心上。

不過景橫波的嗤笑下一刻就打消了他的感動。

“你現(xiàn)在要害我很容易,何必費(fèi)心事搞個毒藥騙我?”她得意洋洋地道,“再說宮胤和我說過,雖說好的丹藥有時候氣味顏色也不咋的,但毒藥一定氣味有問題。你這顆丹藥香而光潤,正宗紫金色,不正是你耶律世家傳說中的家傳寶丹‘天香紫’麼。切,這點(diǎn)眼力我還是有的。”

“你連天香紫都知道,”耶律祁臉色有點(diǎn)不好看,悻悻地道,“那你知不知道天香紫在耶律家也有區(qū)別?分爲(wèi)三六九等?你知道不知道我給你的是哪一等?”

“宮胤告訴過我,天香紫是你耶律家不傳之秘的名藥,何止三六九等,複雜得很。不過用腳趾猜也知道,你給我的肯定是最普通的啦,”景橫波手指隨意地在空中晃晃,“不過你也不必?fù)?dān)心我因此就不承你的情了。安啦,我知道天香紫最末一等在外頭都是有價無市的,這次情我記下啦,”她很認(rèn)真地在半空虛劃,好像面前當(dāng)真有一本賬本,還認(rèn)認(rèn)真真地打了個勾,道,“哪,當(dāng)初喂鳥屎那件舊仇就此一筆勾銷,你還欠我……”她瞇起眼睛,當(dāng)真似地對虛空數(shù)了數(shù),“一二三四……嗯,五次恩怨,五次。記得慢慢還,天香紫一級二級什麼的拿來兌換也可以,謝謝。”

她自說自話揮揮手,似乎就這麼安排完了,臉上淺淺綻放出一層晶瑩之意。

耶律祁定定地望著她,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嘆息。

不知怎的,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特別喜歡看她說話,看她薄薄嘴脣上下翻動,吧啦吧啦吐出一大串讓人似懂非懂的言語,有時候根本沒聽懂她在說什麼,但就那麼鮮明地感受到她的自由、奔放、精彩和鮮活。

以至於她一旦住了嘴,他立即便能感受到空氣中的疏冷。她開口,彷彿全天下都花繁葉茂,她沉默,天地瞬間失色蒼白。

當(dāng)然,如果不要每段話裡都必有宮胤,那就更完美了。

半躺著的景橫波,臉色開始漸漸好轉(zhuǎn),他看見一抹晶瑩之色,從她眉宇之間顯現(xiàn),含一抹淡淡紫氣。

最低一等的天香紫?

呵呵。

他笑了笑,並沒有想清楚自己今日舉動的含義,卻也不想多想,這麼久和她爲(wèi)敵,大大小小也害過她不少次。害她的時候沒有猶豫,幫她的時候也出自本心,沒什麼好想的。

景橫波休息了一下,覺得好多了,決定一鼓作氣,把第三輛車也解決了。

她掀開車簾,尋找那車位置,一眼之下臉色一變,道:“這麼快!到琉璃坊了!啊!那輛車呢?”

“我們抄了近路,”耶律祁道,“既然確定對方要來這裡,不如在前頭等。”

景橫波覺得這樣也好,籲一口氣,眼看夜市人羣熙熙攘攘,心口不由發(fā)緊。

希望那兩路已經(jīng)被攔住,不然……

“你去通知百姓,今晚這裡管制,讓他們立即散開吧。”

“帝歌戒嚴(yán)令只有宮胤纔有資格發(fā)佈,需要軍隊(duì)執(zhí)行。”耶律祁道,“我身邊沒有帶過多護(hù)衛(wèi),也沒帶印信,去驅(qū)散百姓也沒有效果。”耶律祁看她臉色正經(jīng),倒也不再隨意,解釋道,“今晚本來已經(jīng)戒嚴(yán)宵禁,只是玉照龍騎和亢龍軍都去查抄桑家隱藏在帝歌的大小勢力了,御林衛(wèi)出來得較慢,估計(jì)過不了一會,百姓們就都要散場回家。”

“太慢了太慢了不是早託人去通知了嗎宮胤和御林衛(wèi)幹什麼吃的昨晚用力過度了嗎……”景橫波正咕噥,忽然聽見前方一陣嘈雜聲。

探頭一看,是一隊(duì)車馬突然衝入前方夜市,那羣人護(hù)衛(wèi)衣衫鮮亮,橫眉豎目,不斷拿鞭子抽打那些四處行走的百姓。

“閃開!閃開!都督公子駕臨,立刻迴避!”

鞭子霍霍有聲,百姓抱頭躲閃,孩子的哭泣聲和女子的尖叫聲沸亂成一團(tuán),前方正是琉璃坊中心地帶,有一條玉帶河,河邊紅燈倒影,河上拱橋如月,向來是琉璃坊風(fēng)景一絕,也是人流最集中的地方,來琉璃夜市的人,多半都喜歡到這裡逛一逛,此刻橋下人羣被驅(qū)散,攢成一團(tuán)東奔西走,不住有人被撞驚喊,夜市上頓時亂成一鍋粥。

“什麼都督公子?”景橫波柳眉倒豎,“這裡能驅(qū)馬嗎?擾民!”

“哎,你可別急著罵,說起來這該算你親信呢。”耶律祁忽然笑盈盈開口。

“啥米?我親信?”景橫波不可置信地回頭。

“大都督,是亢龍軍大都督,掌管亢龍軍在帝歌一切事務(wù),是宮胤的嫡系,你現(xiàn)在和宮胤交情這麼鐵,他連聽政都默許你去爭取了,這亢龍軍的都督,豈不就可以算你親信?”耶律祁似笑非笑,話裡也不知是揶揄還是感嘆。

景橫波依稀想起這位大都督,很沉默,一張黑臉極方正,如果用紙剪個月牙蒙臉上曬半個月,大抵可以冒充包拯,這樣的人物一看就很正統(tǒng),不正統(tǒng)也不可能得宮胤信任,怎麼教出這麼一個兒子?

“宮胤也是,怎麼不讓手下好好管教管教兒子?瞧這跋扈樣子,好像這附近百姓都習(xí)慣了,一看他來就躲避,明擺著擾民不是一次。”

耶律祁挑眉,笑而不語,成大都督寵溺嬌兒自然有他的原因,不是誰都可以干涉的,帝歌誰不知道,得罪成大都督也許沒事,得罪成大都督的兒子一定有事。

當(dāng)然,他纔不會幫宮胤解釋呢。

不過隨即他便聽見景大女王自說自話,“不過也怪不得他啦。管得到大都督,還管得到人家家裡事?慈母多敗兒,這個一定是獨(dú)子。慣壞啦!”

耶律祁轉(zhuǎn)個身,懶得和她再講——好像女王陛下,把右國師大人也慣壞了!

他剛剛轉(zhuǎn)個身,就聽見身後景橫波忽然“啊”一聲。

等他一轉(zhuǎn)頭,也不禁“啊”一聲。

景橫波又不見了!

……

景橫波驚叫,是因爲(wèi)看見那輛自己一直在追的馬車到了!

灰黑色的馬車,宛如鬼魅般,從三岔街口的那頭出現(xiàn),直奔這橋下最熱鬧的地方而來。

景橫波來不及多想,身子一閃已經(jīng)出了馬車,再一閃,已經(jīng)到了衝來的那輛灰黑色馬車上。

馬車上的車伕正全神貫注奔往目標(biāo),準(zhǔn)備在人流最密集的玉帶橋下點(diǎn)火,忽然覺得身邊不對勁,一轉(zhuǎn)頭,就看見了景橫波。

景橫波心中忽然一跳。

她竟然沒在對方眸子裡看見驚訝!

不好,對方有了防備!

這個念頭還沒轉(zhuǎn)完,身後忽然“呼”地一聲響,是人打出的拳風(fēng),勁風(fēng)猛烈!

景橫波唰一下不見了。

下一瞬她在車下,氣急敗壞地看見馬車擦身而過,車上簾子一掀,一雙冷漠的眼睛警告地盯著她。

景橫波怔怔看著那人的眼睛,不明白爲(wèi)什麼這些人能下這麼大決心去死,桑家當(dāng)真有這麼大魔力?還是這些死士,其實(shí)另有苦衷?

車子轟隆隆向前駛?cè)ィ煌鶡o前。

她只怔了一瞬,隨即一跺腳,身子又一閃。

下一刻她出現(xiàn)在橋下,人羣之前。

馬車上的人已經(jīng)有防備,她很難阻止,那麼只有趕緊通知百姓。

“讓開!讓開!”她迎著人羣,大聲呼喊,“馬上有危險,讓開讓開!”

她的喊聲被淹沒在紛擾的叫喊聲裡,百姓正被橋下那羣公子惡客驅(qū)逐,四散紛走,哪裡有人注意她的叫喊。

景橫波倒稍稍放了心,因爲(wèi)她發(fā)現(xiàn),百姓被驅(qū)趕下橋的時候,很多人是順著橋兩側(cè)直接分流,而橋兩側(cè)旁邊有隔離便道,馬車是無法駛上去的。這樣一旦馬車自燃,殺傷力會沒有預(yù)期大。

不過橋下那塊區(qū)域被那都督公子佔(zhàn)據(jù),萬一馬車衝來,倒黴的也是這些人,雖然這些人都算人渣,但好歹是人命,她決定還是勉爲(wèi)其難救上一救。

“你們也快讓開!”她對人潮那頭那都督公子揮手,“馬上就有……”

耶律祁在另一邊下了車,要過來,卻被四散的百姓阻擋住。

“喲,那裡有個小娘們!”那都督公子倒是看見景橫波了,畢竟在向外流散的人羣中,一個逆流而行的人就特別顯眼。

“喲,那小娘們在向我招手呢!”那慘綠少年隱約看清了景橫波的容貌,卻沒有聽清她的話,只見她著急招手,頓時心花怒放,鞭子一指,道,“給我搶過來!”

一羣護(hù)衛(wèi)立即如狼似虎推開人羣撲過去,“小娘子,站住!我們公子要找你看玉帶河景!”

人聲紛擾,景橫波也聽不清那些傢伙的話,只看那神情便知道不是好事,此刻她也無心理會,一回頭,正看見馬車已經(jīng)衝來,迎向一批被驅(qū)趕得走錯方向的百姓,車轅上的人正在冷笑,舉起了手中烏黑的火石,火光一閃,映亮他慘青的眉眼……

“耶律祁!”她什麼都顧不上了,用盡力氣大叫,“攔住他!”

耶律祁本來衝她而去,但習(xí)武人的警覺也讓他眼觀八方,隱約中也覺得那輛馬車不對勁,聽見景橫波呼叫,立即停步,反身騰空而起。

馬車上死士終於抵達(dá)人羣中心,正嘴角噙一絲冷笑,將手中火光擲下!

只需一絲火光,馬車便會立即燃著,然後內(nèi)部樞紐自動操縱,會成爲(wèi)橫衝直撞的殺人兇器!

“砰。”忽然一條人影,炮彈般撞了過來,砰一聲將點(diǎn)火的死士撞倒,腳一勾勾住了車轅,呼地一聲風(fēng)車般一轉(zhuǎn),手一抄已經(jīng)將快要落到車身上的點(diǎn)燃的小火摺子抄住。

呼一下那人從車下翻了上來,面色鐵青,正是耶律祁,他還沒站定就猛地一揮袖,將竄出來的兩個死士啪啪兩聲又拍了回去。

他已經(jīng)嗅見那油泥的特殊氣味,頓時明白會發(fā)生什麼事,眼色比寒冰還冷,這兩掌含怒出手,打得那兩人口鼻出血,爬也爬不起來。

人影一閃,耶律祁竄進(jìn)車廂,將那兩人拎起,其中一人顫巍巍地手伸到背後,耶律祁眼神一冷,手掌一拗,咔嚓一聲那人大聲慘叫,眼看著手腕便詭異地垂下,一根私藏的火摺子無聲掉落。

耶律祁腳尖一擡,將火摺子兜在腳背上,順腳一彈遠(yuǎn)遠(yuǎn)彈飛,回身又是毫不客氣兩掌,拍得兩人吭也不吭昏了過去。

耶律祁又將車內(nèi)搜索了一下,確定沒有任何引燃物,也沒有人可以再搗鬼之後,才拎起幾個俘虜下車。

他還沒站定,就聽見尖叫之聲,隨即他擡頭,眼神一冷。

……

景橫波看見耶律祁及時出手,擋住了那火,頓時鬆一口氣,只覺得渾身都鬆懈下來。

沒事了,沒事了。

這是第三輛車,前面兩路到現(xiàn)在還沒來,想必也被順利攔下,屬於帝歌百姓的浩劫,終於被挽回了。

鬆懈之餘又有些遺憾——哎,姐這回可是做了一回?zé)o名英雄,爲(wèi)帝歌百姓出生入死,到頭來都無人知曉。

不過也就是想想而已,真要拿帝歌百姓的命來證實(shí)她的豐功偉績,她纔不樂意。

看著此刻百姓漸漸恢復(fù)平靜的人流,她覺得挺有滿足感——瞧,這份安寧,姐掙來的!

一鬆懈下來,她就覺得渾身無處不痛,這半天太緊張了,她揉揉胳膊,剛想走開,忽然肩頭一緊,被鐵鉗般的手指狠狠抓住,猛然扳過身來。

對方用力太狠,她覺得肩骨都似要碎了,哎喲一聲一擡頭,看見幾張兇神惡煞又飽含淫邪之氣的臉。

“小娘子,”當(dāng)先一人,將滿口濁氣噴在她臉上,“我家公子瞧上你了,乖乖跟我們?nèi)ィ阄壹夜淤p賞花看看月,有你的好處。”

“去你妹啊,”景橫波一偏頭讓過他的口氣,嫌惡地道,“哪來的阿貓阿狗?讓開!”

“我說姑娘,”一個金冠少年撥開人羣,不熱的天氣款款揮著摺扇,自認(rèn)爲(wèi)頗風(fēng)流倜儻地踱過來,“何必這麼矯情呢?本公子素來憐香惜玉,不會捨得對你用強(qiáng),咱們一起評點(diǎn)這玉帶河風(fēng)月,觀琉璃坊星火燦爛,豈不妙哉?”

“哉你妹的哉,”景橫波懶懶斜他一眼,“長得像盆栽,表情很衰,蒼蠅看了就倒頭栽。”

她天生上揚(yáng)眼角,翻眼白也像媚眼,那都督公子給她挑得心癢癢,也沒聽在意她說什麼,嘻嘻笑著用摺扇去挑她下巴,“姑娘,我說你矯情就是矯情,你若不是想引起本公子注意,何必剛纔在那邊又跳又叫又招手呢?”

“我那是救你小命,救你們小命!看那黑馬車,真要撞上你們一起歇菜!”景橫波感慨自戀的人哪都有啊哪都有,怎麼都不學(xué)學(xué)她呢?多謙虛一人啊。

一羣虎背熊腰的大漢怔了怔,都大聲狂笑,“救我們?哈哈救我們?”

“那馬車能怎樣?”有人斜眼看著停下的馬車,“我一腳就能踢翻個個兒!”

“哎,別笑話美人嘛,她說得也對,陪了我,也是救我一條小命呀,”都督公子明顯當(dāng)她調(diào)笑,因酒色過度而顯得蒼白的臉浮現(xiàn)一抹曖昧的笑,壓低身子,“救了我的相思病呀……”

他的摺扇緩緩順著景橫波下巴下滑,邪笑著去挑景橫波的領(lǐng)口,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景橫波忽然仰頭道,“譁!好美!”

“什麼?”那都督公子一怔,下意識擡頭。

“啪。”一顆石頭狠狠砸在他腦門上,瞬間鼓起一個青紫尖圓的包。

“啊!”都督公子一聲慘叫,捂著腦門踉蹌跌倒,人還沒落地,已經(jīng)放聲嘶吼,“敢打我!殺了她!殺了她!”

景橫波一怔——至於嗎?太跋扈了吧?

身後一直抓著她肩的大漢將她重重向前一搡,隨即霍然抽刀,高舉向下狠狠一劈!

雪亮的刀光在月光下銀河倒掛,驚起四面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百姓尖叫。

銀黑色人影一閃,一雙手好似半空中忽然出現(xiàn),架住了將要劈下的刀,與此同時大漢慘呼一聲——一塊石頭忽然狠狠砸在他腳背上!

大漢慘呼,被趕來相救的耶律祁一腳踢倒,景橫波毫不客氣狂奔而過——踩著大漢的臉。

景橫波心中含怒,衝得很快,身子衝出好幾步,正對著四通八達(dá)的琉璃坊街口,一擡頭,忽然一輛灰黑色馬車撞入眼簾。

她心中巨震。

桑家馬車!

怎麼還有一輛?

僞和尚和黃衣騎士,有一路沒有攔住?那還剩幾輛?會不會還有?百姓的危機(jī)還沒解除?

景橫波腦子裡嗡嗡作響,剛剛放下的心頓時又拎到了喉嚨口,事態(tài)忽然變得更糟!

她想也沒想便衝了過去。

身子一閃已經(jīng)迎向那馬車,這時候驅(qū)散百姓已經(jīng)來不及,只有想辦法拿下那馬車!

但是這回,再沒有如意算盤好打!

這回的馬車來勢極快,在景橫波發(fā)現(xiàn)的那一刻,車上人手中已經(jīng)掠過一抹星花,落在了車身上!

“啪。”一聲,馬車瞬間爆燃!一霎之間,就成了一個渾身裹滿鮮紅火焰的巨大物體,直衝向人羣之中。

如一尊死亡棺材,攜風(fēng)帶火,奔死亡而來!

幾乎立刻,尖叫聲就灌滿了整個夜市!

紛亂、吵雜、尖叫、哭喊、擁擠的人羣,踩掉的鞋襪,著火的橫衝直撞的馬車,人仰馬翻的攤販、無數(shù)在地上跌爬哭喊的孩子和老人……烈焰熊熊將夜色染亮,映射驚惶紛亂的人羣,剎那間繁華夜市成人間鬼獄,慘叫聲上衝雲(yún)霄。

琉璃坊的混亂立即造成了堵塞,遠(yuǎn)處已經(jīng)開來準(zhǔn)備宵禁和維持治安的御林衛(wèi)和亢龍軍,頓時被堵住。

“耶律祁!”景橫波在混亂中大叫,“疏散人羣!疏散人羣!”

隔著滾滾人頭,她看見耶律祁並沒有疏散百姓,而是騰空而起,直向她撲來。

“別逞能,退開!”

馬車一路前衝一路爆炸,發(fā)出噼啪巨響,不斷有燃燒的人體從馬車上如一段朽木墜落,更加引起人們恐慌,馬車車身經(jīng)過了精密的設(shè)計(jì),不僅無人駕馭時還可以繼續(xù)前衝十丈左右,而且裡頭的油泥是分層灌裝,每移動一段距離,油泥下沉,引起新一輪爆炸和燃燒,馬車還沒完全衝入人羣,四射的星火已經(jīng)造成很多人的灼傷,有人被擠入水中,驚呼慘叫,也有人因此得到提醒,慌不擇路跳水逃生,撲通撲通落水聲不絕。

馬車衝撞到原先那輛被逼停的馬車附近,頓時轟然一聲,引起那輛馬車的大火,火勢鋪天蓋地,幾乎剎那間便將那輛馬車依靠的房屋牆壁燒燬。幸虧那輛馬車已停,受傷的人不多,坍塌聲中有人尖叫,有人大喊:“這裡還有一輛!”更多人開始往水裡跳,下餃子一般擁擠在河面上,有人忘記自己不會游泳,一下水就開始抽筋慘叫,冒了冒頭就不見了,而四面人人慌亂,一個生命的死亡根本無人顧及。河面上飄著慘叫哭喊,和一具具的屍體。

看著這人間慘狀,景橫波幾乎崩潰——她花了那麼大力氣,受了傷,用了那麼多心思,到頭來還是不能挽回!

這一瞬間她無比憎恨這馬車的設(shè)計(jì)者——是天才!卻是最惡毒的天才!這種人讓他帶著仇恨活下來,大荒永無寧日!

但現(xiàn)在顧不上清算始作俑者,她回頭看看人羣,不行,人羣已經(jīng)亂了,疏散絕不可能,更糟糕的是好像軍隊(duì)也正在趕來,正好堵死了各處出口,現(xiàn)在整個琉璃坊到處都是人,馬車只要往前衝,無論撞在哪裡都必定死傷慘重。

現(xiàn)在只剩一個辦法。

讓馬車撞人最少的地方!

當(dāng)傷害不可避免,只能選擇將傷害降到最低。

人少的地方……

只有先前已經(jīng)驅(qū)散過百姓的橋下人最少!

景橫波回頭,就看見那此刻更加孤零零的橋下,公子哥兒們和他的仗勢欺人的護(hù)衛(wèi)們都已經(jīng)嚇傻,張大嘴呆在那裡連逃跑都忘記了。

再回頭看馬車,車上還剩一個車伕,因爲(wèi)坐在車轅上,燃燒是從車後燃起,居然還沒死,身軀僵木地還在趕車,烈火熊熊裡這人像失去了一切感覺,滿身薰得烏黑,殭屍一般令人生怖。

景橫波咬咬牙,身子一閃。

剛衝到她身側(cè)的耶律祁,只抓到了她一片衣角。

下一瞬很多人在驚惶中,忽然看見燃燒的馬車前方拉車的馬上,忽然出現(xiàn)一個女子。

女子以極其難看的姿態(tài),面朝馬屁股趴在馬上,身子被顛得危危險險,似乎馬上就要掉下來。

人們張大嘴,不明白這一幕怎麼發(fā)生,幾乎都忘記逃跑。

景橫波肚子裡卻在大罵。

怎麼移了個這個方向!

胸悶心跳,頭昏眼花,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卻只得嚥下一口帶血的唾沫,身子再一閃,落在了車轅上。

追到馬背上的耶律祁再次和她的衣角錯過。

“哎喲媽呀好燙!”隨即她的尖叫聲響起,在車轅上拼命跳腳,“好燙好燙,要死了要死了!”一邊慘叫著一邊搶過那車伕的馬鞭,鞭子入手又是一聲慘叫:“見鬼怎麼這麼燙!”嘴上在叫手上卻一點(diǎn)不慢,一腳將半死的傢伙蹬下馬車,嘶嘶哈哈地猛然揚(yáng)鞭一甩,啪一聲狠狠甩在左邊馬屁股上。

“向那邊!”夜空下她聲音乾脆決斷,蓋過了他人的慘呼,也蓋過了身後巷口趕來的亢龍軍的腳步聲。

繫馬繮繩是特製的,還沒有燒斷,馬一聲長嘶,蹄子揚(yáng)起,換了個方向。

直衝景橫波所指的方向而去。

橋下。都督公子。走狗護(hù)衛(wèi)。寥寥一小圈。

都督公子躲在橋下,原以爲(wèi)不在車馬前進(jìn)方向上,必能逃過一劫,然而此刻一擡頭,就看見狂奔的燃燒的馬車,馬車上長髮飛揚(yáng)眼眸凜冽的女子。

這個剛纔還被他挑著下巴要搶要?dú)⒌呐樱丝桃荒樕窔猓种兴劳鲴R鞭,正準(zhǔn)準(zhǔn)指著他!

他腦中一片空白,好一會兒才發(fā)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不要!救命,爹——”

“轟!”

那團(tuán)不斷濺射星火的火焰馬車,瞬間推山倒海般撞來,淹沒了那羣大難臨頭動彈不得的公子惡奴,蓬一聲炸開漫天的星火鏈條,轟隆巨聲裡馬車歪倒,撞破橋欄,拉車的馬淒厲長嘶,掙斷繮繩滿身燃火狂奔而去,蹄下踢踏,隱約焦黑血肉。

“我兒——”

又一聲淒厲長嘶,響在不遠(yuǎn)處的巷口。

一條人影蹈空而來,踩無數(shù)人頭而過,半空裡雙手連分,將擋路的人如皮球般紛紛拋開,不顧橋下那一段火勢猛烈,踏著滿地燃著的碎片就衝了進(jìn)去。

“大都督!”

街口剛剛趕來的亢龍軍紛紛狂叫,臉上有駭然之色。

“耀祖!”亢龍軍大都督成孤漠幾乎要瘋了,他的兒啊!他四代單傳,求遍名醫(yī),死了三任老婆,用盡家財(cái)纔在四十歲得的這唯一嬌兒啊!

就在他眼前,眼睜睜的,一眨眼被衝撞的火馬車撞沒了!

他到達(dá)琉璃街口時,離兒子不過數(shù)丈!

“耀祖!”大都督瘋了,頂著一頭火撞進(jìn)馬車,不住狂叫著拋出燃燒的斷裂的木板,在一團(tuán)一團(tuán)的火焰裡徒勞地尋找兒子,“你出來,你出來!耀祖!”

琉璃街口,高坐馬上的宮胤臉色鐵青。

------題外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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