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紹回宮去了, 趙昭熙卻留了下來,一盤棋重新擺開,白漓坐在樹上瞇著眼睡著, 顏洛不發一語, 趙昭熙也沒有說話, 只是陪著下棋。
“有美一人兮, 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 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輕聲的吟唱從上邊傳來, 是白漓在唱著這鳳求凰,聲音纏綿, 滿是情思哀怨。
“顏洛, 你說, 若這真人不成仙,是不是就可以和鳳凰長相廝守了?”底下兩人太安靜了, 白漓都忍不了,索性開個話頭。
“不可以,千年歲月,鳳凰身為菩薩,早已不是當年鳳凰, 輪回一世, 前事已非。”顏洛客觀的回答著。
“你們在說這長歌真人的故事嗎?”趙昭熙好奇一問。
白漓坐了下來, “沒錯, 我說給你聽。”
白漓將故事重新說了一遍, 聽得趙昭熙是連連嘆息,“沒想到神仙菩薩也有這般不得已的境地。”
神仙都不能因愛而愛, 求不得之苦,果然是仙凡都不例外的。
“所以當神仙一點也不好,倒不如當妖自在。”白漓一笑,重新躺了下來。
“神仙不能有情愛嗎?”趙昭熙看著顏洛問道。
顏洛點頭又搖頭,“神仙若有情緣未了,有情愛也不算什么,只是一般都看透了而已。”天規并沒有限制太多,神仙的自在,是因為沒有情愛糾纏在心,所以自在,只是有時候確實也是一種空虛寂寞吧。
“那你屬于哪一種?”趙昭熙問道,他心里期待著答案,卻又害怕著答案。
顏洛抬眼看了他一下,“我早已看透。”
果然是這個答案啊,她是有修行的仙人,自然是如白漓所說的,絕了情愛,否則這么多年了也不會都是這般冷情的模樣。
“可有例外?”趙昭熙不甘心的問著。
顏洛看著手中的棋子,“大地是棋盤,眾生皆棋子,吾為執棋者,輸贏在指尖。”似是而非的說著,是說這棋盤又像是在回答趙昭熙的問題,終究是沒有正面去回答。
好一個執棋的仙人啊。
白漓從樹上跳了下來,“我自己去逛逛,你們慢慢下吧。”身影一晃就不見了身影。
趙昭熙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我以為這么多年,我們之間還是有情義的。”他垂著眼眸,掩蓋著眼中的悲哀。
“是緣。”顏洛站了起來,她走到趙昭熙的旁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趙昭熙不由得抬頭看她。
她如玉雕琢的面容還是和往常一樣,神色依舊從容冷淡。
“既然是緣,那緣起十年,緣落何時何處?”
“從哪里開始,便從哪里結束。”顏洛右手食指輕輕抬起趙昭熙的下巴,直視著他的雙眼,“我看過太多世間的情意,悲歡無奈都最后都是虛幻而已。我本絕情,更無心,世間萬物,于我如浮云,我不過是惜緣修緣而已。”
“我該不一樣的。”趙昭熙能感覺到自己的不同,她并非無情,只是太從容,她看不到那些不同,可是他清楚。
不然為什么她只會親近他,為什么為了他三番兩次的插手管那些人仙妖的事呢?都只是因為不忍他為難皺眉而已啊。
可是她不自知啊。
顏洛收回了手,“是,十年照顧,本該報答。”
“不需要報答,我只希望,”趙昭熙停頓了一下,他站了起來,“我希望不管什么事,你還是一樣告訴我,讓我來幫你。”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凡人,能幫到她的太少,力所能及,他必盡力。
顏洛淡淡一笑,“原來是這個。”她總覺得趙昭熙最近心事太重,“一起走走吧。”她轉身朝外面走去,趙昭熙緊步跟上。
拾階而上,直往望海山的望海崖,一路山色錦繡,處處青蔥,野花一簇簇,隱藏在山崖石壁之間。
微風拂動著身邊人的青絲,帶來了她沉默不語,他也未開口,只是跟在她的身邊,享受著這難得的獨處。
望海崖上無人,一座孤亭建在崖邊,名喚,云亭,站在亭中,遠處海色湛藍,隱約似乎還有海風的咸味吹來。
“你也知曉,我不是凡人,不過是借了這凡人的身軀而已,此人名喚展默,死的可憐,我既然借了她的身軀,自然要為她了結了生前的恩仇。”
“展默。”趙昭熙微微皺眉,溯國之中姓展的,又需要借助權貴之力去接近的,只怕只有展大將軍府了。
“所以,你要到溯國,那我也去。”要對付展大將軍府,就算顏洛跟著去了溯國,若沒有一定手段也沒辦法得償所愿的。
顏洛搖了搖頭,“這是我的事,你不該再參合進來,你的命途,與展默并無交集。”
“可是與你有交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趙昭熙很是堅持,“既然你說何處緣起何處緣落,那溯國,我定要去的。”
“此處名喚云亭,也有一段故事,你可要聽?”顏洛突然換了一個話題。
“什么故事?”趙昭熙很是自然的被帶偏了,也不在意自己并沒有得到答應。
“長歌真人毀仙骨散魂魄之后,回歸本位,號著為蓮。鳳凰佛號帝云釋,成佛之道,入世輪回,便是這黎國開國之主,李長云。蓮為渡他入世,成為了他的皇后,三年相伴后離去。李長云悲傷不已,在這望海山上站了一天一夜,方是大徹大悟,多年后禪位出家,也留下了這座長歌觀,還有這云亭。”
緣分了結的時候,都能放下,奈何渡,渡奈何,也難怪冥界之中有一座奈何橋了。
趙昭熙知道當年開國帝王的傳奇,也聽過帝后深情,皇后仙逝之后,他就散了后宮,不近女色,撫養了孩子長大繼位,隨后出家了。
原來其中另有緣故,不過是一個糾纏了幾千年的故事的結局而已。
長歌觀,是情,云亭也是情,只是緣盡情滅。
“果然,凄涼。”
顏洛搖了搖頭,“不,是放下,世間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像這般的故事,我看過許多許多了。”
“若能相守三年,心無遺憾,那放下便容易些了吧。”求不得是苦,放下才難,“有些故事,若非身在局中,那也只是故事而已。”
這話讓顏洛愣了一下,是啊,她看了這么多仙妖人的愛恨糾纏,可是她從不曾去感受過,就算是入世也是一片冰心。
她對緣起緣落的在意,不也是一種執著,看不開放不下嗎?
她原來也害怕啊。
她怕情意深陷,最后劫惑在心,所以不愿意去細思不愿意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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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不過是情,何懼之有?就算最后結局,也大不了是緣盡情滅而已。
“好吧,這次溯國,你也去。”
趙昭熙露出了笑容,“好。”
遠處山徑,一水藍衣袍的男子緩緩走來,如若無人的走進了亭子,坐在了角落里,他長得很是俊美,眉眼柔美若水,男生女相般的容貌。
趙昭熙并未看見,顏洛倒都看在眼中,看著眼前的男子,她突然好奇了,這個男子她認識,他也在長歌真人的故事中出現,只是人們記住的都是主角,而這個配角,連名字都被忘記了。
“算來也有千年了,怎么還是放不下呢?”顏洛開口,只是目光是看著遠方,并非是看著男子。
男子聽到聲音,眉目一動看向了顏洛,只是一個凡人,應該不是和他說話才是。
“巫山十二峰,湘水九重天。”顏洛再一次開口,“迢迢云色淡,長歌不復還。”
“你看得到我?”男子站了起來,“你認得我?”
“你與長歌的緣早已斷,本也無情,為何至今,你心中的癡意還不放下呢?”
男子眼睛都睜大了點,果然看得到他,一動念,男子現出了身形,這下趙昭熙也看見了,好一個絕色的男子,或者仙人。
“你是誰?”竟然能看透他的隱身之術,必非凡人,只是眼前分明是人身啊。
“何必問我是誰,我只問你,為何不放下?”顏洛終于把目光放他身上了。
男子沉默了,他再一次坐了下來,“我不愿意。就算她從未愛我,對我從未有一絲的情意,可是我愛她,無論她是誰,我愛的只是她,我愛她是我的事,與她無關。”
這句話讓趙昭熙心中一震,他不由得看向了顏洛,是了,我愛你,可是就算你不愛我,那也沒事,愛你,只是我自己的事而已。
顏洛搖了搖頭,“情愛兩字,果然是難啊。走吧,我們回去。”她往亭外走去,趙昭熙對男子致意了一下,轉身跟上。
男子皺了皺眉,“你是誰?你是凡人卻不是凡人?”
顏洛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若有一日,你想忘情,那我幫你。”也許這算是她的慈悲吧,畢竟這個情債是九蓮欠下的,作為朋友代著還也是理所當然。
走出了很遠,趙昭熙才問,“那個仙人是誰?”
“他是湘水上仙,當年也喜歡長歌,可惜那個故事里,他連姓名都不會被提起。”顏洛有點感概,若非今天看到了他,她也沒有注意過這個上仙。
畢竟,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其他的人都會多余。
“他說的話,倒是有道理。”趙昭熙嘆息了一聲。
愛,也可以是一個人的事,愿意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