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場面,我神情不變。
行刺暗殺,我冷然從容。
曾經(jīng)就連我自己都認(rèn)為,這世間再沒有什么事能夠真正讓我心率不齊,驚詫失措的。
可是,就是這個眼前只見了一面的男子,生生讓我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含著有些疼的舌頭,我扭曲著臉托著下巴,嘶嘶呼呼地吸著氣。
他的表情已然證明他的話不是信口開河,只怕之前所有的打量和話語間的試探,就是想知道我適不適合他開這個口。
和皇家合作,無異與虎謀皮,落不到好下場。
這種心思,滿滿的寫在眼中,我并不含蓄,直接讓容成鳳衣看到自己的想法。
“皇上離宮,下落不明。”簡短八個字,我心頭一聲嘆息。
他選擇說下去,意味著他將秘密分享,更意味著他的決定無法改變,身為升斗小民的我,拒絕不了。
“她離宮不離宮和我沒關(guān)系,她吃飯睡覺放屁逛街進(jìn)棺材,都和我沒關(guān)系。”螻蟻做著垂死前的掙扎,才不理會出言不遜。
那深邃的眼角半闔,更加的讓人看不穿心思,“你和你身邊的男子沒有‘澤蘭’戶籍,冒用他人戶籍藐視王法;你在國喪期間大開敘情館,對皇家大不敬;對皇上鳳后語出輕狂,冒犯天威。”
每說一條,他的話語就停頓一下,看我一眼。
每一條都夠我和蜚零死上一回,他的意思很明顯,不合作是死,合作或許能活,聰明如我,當(dāng)然知道該怎么選擇。
我臉上頓時掛滿諂媚的笑,我活生生轉(zhuǎn)了口氣,“那個……皇帝龍體關(guān)系國運(yùn),吾等小民能為國分憂實在榮幸,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愿為吾皇和鳳后效犬馬之勞。”
這話,說的慷慨赴義,威武雄壯,就連臉上都是一片激昂神色,哪還有半點剛才的無賴。
外帶狗腿的奉上一盞茶,恭恭敬敬的舉過頭。
他眼角的弧度變的柔和了少許,手指接過茶盞,慢慢的濾著浮沫。半晌后,凈泉水潤的嗓音流瀉在我耳邊,“皇上自少時就向往尋仙問道,昔日因為先皇在世不容她隨性,只能長留宮中;自先皇殯天皇上登基后,天下再沒有人能束縛她,前幾日皇上留書出宮,說探求升仙之術(shù)去了……”
他的話我不想聽,因為他越將秘密倒出,那么知道秘密的我,就越不可能有逃跑的機(jī)會。
新皇登基,天下未定,他國覬覦,諸侯群起,在這個時候甩下一切不顧而去,這位端木凰鳴陛下,可真是算不上一位好皇帝,不為百姓著想,不為臣民謀福祉,不懂得普度天下道理的人,是度不了自身的,又如何成的了仙問得懂道?
皇家唯一的子嗣,二十年的帝王之道,就養(yǎng)成這個德行。我如果是先帝大人,只怕氣的要活轉(zhuǎn)了。
眼角掃過,正對上他隱在陰影中的半張容顏,那臉頰柔美的弧度,恰似一彎月色,清輝光暈灑落。
“絕色容顏傾天下,長命永生怎及他,若得此生兩依偎,拱手河山也笑罷。”有些話,忍不住就出口了,是調(diào)侃也是取笑,更是心底真正的贊嘆。
有些人的美,是塵世的造化,有些人的美,卻是天地的精華;更難得的是身上那股靈氣,毓秀獨芳。
他抬了抬眼皮,只看到我不正經(jīng)的神情,歪著嘴角抱著雙肩靠在桌邊,大咧咧的打量著他,一邊抖著腿,篩糠似的。
我就差一邊哼著小調(diào)伸手勾著他下巴,一邊剔牙目露邪光的用眼神看他。
也不知是他花錢買我,還是我買他。
容成鳳衣面對我的無禮,不僅沒有慍色,反而唇邊綻開一絲微笑,輕柔,“煌吟可愿助我?”
云過月朗開,雨后天明霽,剎那的晴麗照射到人的心底,震撼的讓人難以呼吸,我怔怔的盯著他的笑容,恍惚了。
這樣的男子,那端木凰鳴怎舍得他勞累奔波,又怎忍心將整個動蕩中的朝堂丟給他?
“愿……”一個字才出口,我莞爾失笑,“愿又如何,不愿又如何?”
他的手指叩著扶手,白玉的指環(huán)敲著清脆的聲音,“愿的話,你為我坐朝一月。”
“你不怕我上朝會露馬腳?”我摳著手指甲,口氣意興闌珊。
“我會陪你一同上朝,不懂的地方,你可以看我眼色。”他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就將我的掙扎擋了回來。
“一個月若是不夠呢?”
“那就三個月,之后我會給你真正的戶籍,讓你從此顯露陽光之下,擁有尋常人家的身份。”
“一個月的時間,你用什么借口都可以擋過去。”我抽抽嘴角,抿了口茶,這才發(fā)覺沖泡的次數(shù)太多,茶水已淡而無味了,“皇上傷風(fēng)你擋三五七天,皇上扭到腿腳你擋十天半個月,再不行皇上從床上摔下去撞昏了頭,睡上一月兩月半年甚至十年二十年都行,只看你樂意怎么說了。”
以他的權(quán)勢地位,這么多年來樹立的威信,甚至遠(yuǎn)在新任的帝王之上,他說的話是不會有人質(zhì)疑的。
“我不能讓朝中有任何一點動蕩的可能。”他的回答堅定如金石落地,“皇上才登基不過數(shù)月,各方蠢蠢欲動,不幾日‘白蔻’太女親臨恭賀新皇登基,吾皇決不能在這個時候病倒臥床不見。”
是她!?
握著茶盞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下,心頭的鼓被狠狠地捶了下,余韻震蕩。
“咯……”手中的茶盞裂出一道細(xì)縫,終于在我力量收回的邊沿沒有崩碎,輕輕的聲音只有我能聽到,就像心中沉著的冰面,清脆碎裂。
“宇文佩蘭么?”這話不是我在問他,更像是輕聲自問,那個名字從我口中道出,云淡風(fēng)輕。
“你竟然知道‘白蔻’國的太女名諱?”容成鳳衣慢聲細(xì)語中透出了些許的疑問。
我笑笑,“天下間事,有我這種地方不知的嗎?”
這借口我說過,他也沒有追問。
“這么說你答應(yīng)了?”他的眼中,終于有了輕松的欣慰。
“你真的覺得我適合?”我不置可否,反問。
“合適。”他點點頭,“聰明的人自然會權(quán)衡決斷,知道利弊明白輕重,你和我聯(lián)手不會出破綻紕漏。”
“我若是愚笨才更合適。”我跳下桌子行到門邊,手指已抽開門閂,“愚笨的人好駕馭指揮,不用擔(dān)心被脅迫反擊,將來就是殺了也不用害怕對方留有后手,反而是聰明人才不合適,你開始思慮了那么久,就是在權(quán)衡這個,那也該清楚,我不合適。”
做了個請的姿勢,我不想再談,才不管這個姿勢會不會大不敬。
“聰明人有三種,一種是假聰明,一種是半聰明,還有一種是真聰明。”他起身,走到了我的身邊,與我近距離的對視著,“會反制我的是半聰明的人,真正聰明的人是不會做出這種蠢事的,你是真聰明人,不會做半點不利于我不利于自己的事,所以你合適。”
他伸出手,半停在空中,一雙眸子空蒙清渺,卻閃著溫柔等待的光芒。
短暫的思慮后,我的手貼上他的掌心,暖暖相碰,終于點頭,“我相信鳳后也是這樣的人。”
掌心相對,三連擊,“啪、啪、啪!”
他拉開門,一股冷風(fēng)吹入,雪花不知何時已飄飄落下,映襯著他白衣金冠,更顯仙人姿態(tài)。
看著他行在雪地上,兩行淺淺的足跡,可見清瘦。這般絕色,端木凰鳴怎舍得將舉國之重壓在他的肩頭?
這種情緒,是憐惜嗎?
我揚(yáng)起聲音,“如果我拼卻一死也不答應(yīng),你會怎么做?”
那身影停下,轉(zhuǎn)身再度朝我走了回來。
停在我的面前,他突然伸手?jǐn)埍ё∥业难恚瑢⑽屹N向自己的懷抱,在溫暖剛剛及體的時候,俊容俯下。
暖唇,帶著雪花的清冷,就這么與我相貼。
雪花白日下,我放肆的與他相擁一吻,長長的睫毛緩緩垂落。
他這般姿態(tài),我心中縱所有不愿,也在這一吻中消失殆盡。
放開我,他猶帶水光的唇瓣輕展,“煌吟辱及鳳后,罪該凌遲。”
我長聲大笑,驚得屋檐下的小麻雀撲棱著翅膀倉皇飛去,“千刀萬剮果然比一刀殺了慘烈無數(shù)倍,我有一死的心,也撐不住你切成肉片肉絲;容成鳳衣,我真想對你說一個字。”欺身貼近他的臉,在他的目光中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草!”
面對我的粗魯及粗俗,他怡然而立,“做皇帝,你就能對我做這個字了。”
這樣的話突然出口,我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猶如九天玄雷凌空劈上身體。待我終于恢復(fù)神智的時候,那飄渺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青色的轎簾背后,不復(fù)蹤跡。
望著轎子在視線中漸行漸遠(yuǎn),我咬著唇,砸吧著他殘留下的余香,“現(xiàn)在我開始期待這個名詞變成動詞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