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他,比上次看到時候有些不同,不同于不再是粗布簡衣,而是一身華服宮裝,每一分都被精細的修飾過。
在“澤蘭”境內,即便是他身為“紫苑”皇子,金色的象征也是不能給他的,此刻他身上穿的是另外一種象征著至高皇權的顏色,紫色。
繁冗復雜的裝飾,在袖角和衣袍下擺繡滿金絲云紋,行走間仿若綻開的紫色花瓣,金玉扣腰圍緊束腰身,更顯得身形頎長秀麗,發(fā)絲倒未像鳳衣般高冠攏起,而是散落在身后,長及腿間的發(fā),搖曳輕擺。
我皺了下眉頭,“這衣服誰挑的?”
“不好嗎?”容成鳳衣反問我。
當然不是,紫色原本就深沉厚重,本會讓人顯得氣度深遠,但是紫色也妖異,華麗的金色襯托之下,多了魅惑之色。
他的氣質是極為干凈和純透的,水晶的本質還是水晶,但是白色水晶會讓人憐惜,紫色卻會徒惹心底占有欲了。
尤其是,誰在他額間配了一串金絲額鏈,正中垂下的正是一方紫水晶,與黑色的發(fā)呼應著,勾魂攝魄。
當純凈與魅惑同存,那吸引力是致命的。
“不好!”我沒好氣的回答,“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多好,為什么要弄這個顏色。”
“蕭慕時挑的。”容成鳳衣的回答讓我沒了脾氣,“他是‘紫苑’的皇子,太素的顏色不適身份,更何況蕭慕時覺得稚嫩的顏色,沒有威壓,會讓他氣弱被欺負。”
“嗤。”我不屑冷笑了下,“被不被欺負,是看能力,不是看衣服。”
“你不喜歡純凈被紅塵俗世污染,但這身份,注定不可能再純凈,你不舍,除非你有能力保護一輩子不被侵染。”容成鳳衣的回答讓我無言。
身為皇家子弟,太過純凈只能代表無知,那顯然不是好事,尤其此時的“紫苑”國內境況,動蕩不安中保有純真的下場只能被人啃的連渣都不剩。
“考慮我當初的提議嗎?”容成鳳衣再度低聲笑了。
我們的交談聲很低,卻逃不過近在咫尺的蕭慕時耳朵,她低著腦袋,但身體的姿勢出賣了她,她正豎著耳朵,把我們的話一字不落地聽了個清清楚楚。
當容成鳳衣說出這話的時候,她身體震了下,抬頭看向我,眼中是希冀。
別以為我不知道她打著什么鬼主意,我目光冷掃過她,蕭慕時又規(guī)規(guī)矩矩地垂下了腦袋。
“想也別想。”我拋下話,率先朝前行去。
當我的腳步跨出門檻時,那清澈的眼看著我,依戀毫不保留地展示,那細長的手指尖勾上我的袖,拉著。
就兩根手指,很小心地抓著,我卻沒有勇氣甩開,任由他了,只為那眼中唯一的信任。
“這衣服,很好看。”
他又笑了,芳華吐露,紫色的水晶別樣的風采。
當我們踏入大殿門的時候,我又一次痛恨了自己的心軟,望著滿殿的臣子,我的心里只有一句話不斷閃現(xiàn):我剛才為什么不甩開他,為什么讓他抓著,為什么要這么親昵地一同進大殿。
眾人表情復雜,猜測與好奇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還帶著顯而易見的曖昧,這曖昧中,還摻雜著喜聞樂見。
喜你們個頭,樂你們個鬼。
你們肚子里打什么鬼主意,我清楚的很,賣了你們的皇上,收入一個“紫苑”,在你們眼中,我這個皇上還不如個青樓小倌,只要有利益,*了都要上。
我冰寒的目光一個個看過去,誰笑的燦爛我就看誰,看的所有人都不敢直視,無聲低頭。
唯有一個,冷笑牽在嘴角,看看我,又看看那牽著我衣袖的他。
沈寒蒔!
好吧,這個家伙無論我怎么瞪,也是嚇不到的,還能反瞪我,那雙虎目里的殺氣,比我還濃。
衣袖緊了緊,身邊的人無聲地靠近了些。純透的人,感覺也是敏銳的。
沈寒蒔唇邊冷笑又擴大幾分,在他看來,我一定和人家的皇子又勾搭到一塊了,好吧,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這么想的。
我輕咳了下,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袖子抽了回來,站到了容成鳳衣的身邊,“時辰不早了,開始吧。”
一盞玉碗捧到我們面前,銀針閃閃,“圣上,請。”
請什么請,又不是請我喝下去,不過拿針刺下手擠兩滴血而已,為什么也要我來?
我腹誹著,在這么多雙目光下,也不好說什么,握上他的手。
掌心中的手,柔若無骨,清涼如玉,和我粗糙的掌心相較,真是天壤之別,我抬頭看了他一眼,那雙水晶般的眼中,是全然的信任。
我發(fā)現(xiàn),唯有在我身邊,他的怯場會自動消失,與容成鳳衣的包容不同,與木槿的溫柔不同,他是順從,毫無理由沒有條件的順從。
我手中的銀針刺破他的指尖,鮮紅的血滴下,落入碗中,殘留的一點血跡,搖搖欲滴在指尖,我看了眼,一把扯過蕭慕時的手腕,戳了下去。
“嘶。”蕭慕時倒吸了口氣,臉扭到了一起,又被我冷眼瞪了回去。
不就是戳重了點么,嘶什么嘶,堂堂女人這點痛都忍不了。
我收回手,蕭慕時捧著手腕,依然皺著臉,眼睛倒是不敢有半點離開玉碗,反觀那當事人,倒是漠不在乎,含著手指,忽閃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圈底下有兩塊青黑色,在蒼白的面容上格外顯眼。
這兩日沒睡好嗎?
我想起離去前一夜,他小心地揪著我的裙子,要我陪著入眠的姿態(tài),難道來了皇宮這么些日子,他還是不習慣嗎?
正想著,耳邊傳來驚呼,“有了,有了。”
我不耐煩地看著蕭慕時,“你有喜了嗎?”
她激動地伸著手,指著玉碗,已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我瞥眼看去,碗中的血正在一點點的融合,至半時才緩緩停了下來。
我疑問著看向她,“這是怎么回事?”
“是了,是了,不會錯了。”她喃喃念道著,“我與他畢竟不是至親血脈,最多只能融一半,沒錯了,沒錯了。”
她需要每次都這么激動嗎,上次看到人的時候激動,看胎記的時候激動,這次又激動,下次在她老皇上面前再滴血認親一次,豈不是還要激動一回,她累不累?
“帝君大人!”蕭慕時突然跪倒在地,口中高呼,“蕭慕時代吾皇懇求您,派人護衛(wèi)我家皇子安然返回‘紫苑’。”
“你要朕如何護衛(wèi)你家皇子?”我失笑,“派一位將軍率領人馬陪在側,一直到安然入京師,可行?”
蕭慕時的臉上還有遲疑,想想還是點了頭,“多謝帝君。”
“那就這樣吧,七日后啟程。”我揮揮手,“朕要去休息了,鳳后,沈將軍,陪朕起駕回宮。”
我看到了那人眼中的依戀,也正是看到了,才會特意一左一右牽著人,離開。直到出了大門,背心處仿佛還能感覺到兩道目光,燒著。
特意遣盡了人,只有我們三個,沿著下山的臺階行著,難得欣賞著山間風景。
“你想好了?”容成鳳衣悠然開口,“他身份未昭告天下,在歸途中刺殺是最好的時機,只一隊人馬未必能護衛(wèi)周全。”
“想好了。”我平靜地出聲,“我能護他一時,護不了一世,歸途中刺殺不了,入了京師他身陷狼窩,下場更慘,即便他順利得到了皇子身份、帝王寶座,兵權拿不到手,他日政變是遲早的事。”
“你可以順勢將‘紫苑’收入囊中。”
我冷笑了聲,“‘紫苑’此刻難道不在我囊中嗎?他若為帝,最聰明的選擇是依附于‘澤蘭’,他若被宮闈斗爭所殺,‘紫苑’無主,我隨時都可以奪下這地方。我也沒違背對蕭慕時的承諾,根本不需要我賣身。這些事你想的比我透徹,不必再用話來試探我對他的想法。”
這話說給容成鳳衣聽,也是說給沈寒蒔聽。
“如此殊絕的容顏,令我自慚形穢,可惜了。”容成鳳衣嘆息。
“人間不該有的絕色,會遭天妒的。”這是我的回答。
容成鳳衣?lián)u頭,“我以為你舍不得呢。”
難得一直沉默的沈寒蒔突然開口了,目光遙望前方,“她舍不舍得那一位不好論斷,我卻知道,有個她舍不得的人來了。”
山道旁,樹影下,黑色勁瘦人影站定,遠遠看著我,陽光落入他的眸底,看到了許久不見的輝芒。
容成鳳衣和沈寒蒔聰明地停下了腳步,唯有我一人,邁著步子朝著他的方向行去,直到樹蔭下,才緩緩開口,“我就知道你會來,蜚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