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特別討厭河南仔,而且他也知道我討厭他,但是他卻似乎是一根筋,明知道前面是死胡同,還要朝前走。自從上次提了兩份米粉到宿舍門口以后,他似乎一直想請我吃東西,不過我并不領他的人情。雖然我的口袋里面根本沒有錢買東西吃。進了偉業以后,我的眼光當然比二00一年高了,不可能隨便就吃別人的東西。俗話說,吃了人家的嘴軟,用了人家的手軟,所以我也懶得讓他請我。偉業廠不大,但是香港總部卻有本事弄到很多訂單,所以一樓的塑膠部和五金部是兩班倒,機器二十四小時轉動,從不停歇。生產部只有一班,他們每天都要加班到很晚。當然,也有特殊的時候,生產部不用加班。這倒不是沒有事情做了,而是工人們太累了,得讓他們休息一下了。這樣的時候,只可能出現在星期天。所謂的休息,也就是白班八個小時照上無誤,晚上不用加班罷了。每當這個時候,河南仔就會出現在我的宿舍門口。如果是我一個人在宿舍,我倒是關了門不理他,或者鎖上大門,到其他同事的宿舍去竄門。住一樓的年輕男孩子多,和我年紀不相上下,我們都是光棍一族,聚在一起他們都把我當成好兄弟。我們住的一樓宿舍,全是穿著淺藍色工衣的。我只想讓他知道,平時我接交的是什么人,而他又是什么人,讓他知難而退。可是這一招也不是特別靈,因為他就像一個傻瓜一樣,我去別的同事宿舍竄門,他就立在一樓的走廊上,一站就是老半天。管他在外面站多久,我和那幫兄弟們聊得正開心呢。如果小文在宿舍,情況就有些不一樣了。我不給他面子,他偶爾就同小文說一句話。小文是一個小丫頭片子,而且河南仔與她也沒有什么瓜葛,人家問她一句,她也就答一句,僅此而已。
記得有一天下班后,胃有一些難受,可能是吃了太多辣椒的緣故吧,回到宿舍,和小文說了此事。剛說完,河南仔就又站在門口了。小文沖他叫:“你來干什么,阿芳本來就夠討厭你了,今天她又有些胃痛,你還不快走,等下小心她拿掃帚把你掃地出門。”河南仔一聽,真的立刻就跑了。小文有些得意地對我說:“你看,我今天幫你趕跑了你最討厭的人。”我還真感謝小文。河南仔也真是自不量力了。自己就是癩蛤蟆一個,還想著吃天蛾肉呢。這個世界上,還從來沒有聽說過癩蛤蟆真的吃到天蛾肉了。
令我和小文失望的是,很快河南仔又來了,手上拿著一版胃藥。他把藥遞給小文,讓小文轉交給我,然后就知趣地離開了。我看了看,那個藥似乎還挺貴的,一版差不多要十塊錢吧。不過我才懶得吃他買過來的藥,想起他那副模樣,就覺得臟,藥吞進肚子里面,不吐出來才怪!我揀起那自版藥,隨手一揚,藥就落到了走廊上。去加班的時候,剛上二樓,就看見他站在樓梯口,見了我,他問:“藥吃下去沒有?”我冷冷地對他說:“藥被我扔到走廊上去了,麻煩你自己揀回去,留給你自己去吃吧!”我說完,就徑直打開辦公室的大門,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他跟在我身后,走到辦公室門口,就不敢走進來了。偉業廠的辦公室可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隨便進來的。我也懶得理他,見他像一個樹樁一樣站在那兒,著實令人討厭,于是找質檢部的人聊天去了。沒有過多久,上班鈴響了,河南仔才像一只笨熊一樣,一路小跑著上三樓生產部去了。
有一個星期天下午,我去寄信。記得那個時候,要走好長一段路才有郵箱。當我把信投進了郵箱,準備到街上走一走的時候,聽見身后有人叫我。我回過頭一看,居然是河南仔。我問他:“你上班嗎?”他說:“俺今天請假了。”我也懶得再同他說話,自顧自地向前走去。他卻跟在我后面,對我說:“你怎么從來都不理俺?”我說:“工作上和你沒有來往,用得著理你嗎?”他說:“俺知道你瞧不起俺。”我說:“知道就好,算你還有自知自明。”他說:“俺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有喜歡你。倚知道俺配不上你,你有文化,可是俺連小學都沒有畢業,只上到小學四年級。俺也知道,俺家很窮,你們湖北比俺老家好多了,可是俺就是喜歡你。”我說:“喜歡我的人多著呢,用不著你喜歡我。”他說:“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俺真的就喜歡你。”我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喜歡我的人多著呢,用不著你喜歡我。”他依舊跟在我身后走了好長一段路,我也懶得理他,只顧自己一個人向前沖。等我走了好遠,再回過頭,才發現這個可惡的家伙已經沒有跟在我身后了。終于甩掉了這個包袱,我的心情好極了。
幾天之后的一個下午,吃過晚飯了,習慣怕地在廠門口走一走,遇見了五金部的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子也是河南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和她見了面都會打個招呼,有時候還會聊上幾句。她對我說:“你怎么就不理我老鄉呢?”我知道她口中的老鄉,就是那個河南仔了,因為偉業廠里面河南人并不多。我說:“平時大家在工作上都沒有往來,自然是不理他了。”她說:“我老鄉其實人挺好的,就是長得丑了一點,而且有一點老實,我知道他喜歡你,你給他一次機會吧。”我說:“我和他之間是不可能的。”她說:“我其實也知道你瞧不起他的原因,你又有文化又漂亮,工作又好,我老鄉沒有文化,又是車間里面的普通工人,我也覺得這不可能,可是他就是喜歡你,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我對河南妹說:“我真的對他沒有一點感覺,所以只能是這樣了。我不想騙他,所以也就懶得理他。”我這樣說,已經夠委婉了。其實我心里想說的是:你老鄉就是一只癩蛤蟆,明知道癩蛤蟆吃不到天蛾肉,卻還做著想吃天蛾肉的夢!
有一天去生產部,生產部的一個員工告訴我,河南仔在車間里面吹牛,說我把辦公室電話號碼告訴他了。辦公室的電話又不是我私人的,而且就算是我私人的,我也不會告訴他。我對那個員工說,你不要信他的,辦公室電話號碼是不能隨便告訴別人的,就算他知道了,也不可能是從我的嘴里傳出去的。那個員工說:“他說這話的時候,我也覺得不太可能,所以沒有把他的話當真。”我對那個員工說:“我們生產部的人都知道他喜歡你,但是我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說:“他就是一只癩蛤蟆。”我說的話立刻傳遍了整個生產部,沒有幾天,全生產部的人,都叫他癩蛤蟆了。
在他得了這個光榮的雅號之后不久,有一天他找到我,對我說:“俺不想在這兒做了,想辭工。”我說:“想辭工就辭工唄,偉業廠又不差你一個人。”他說:“俺文化不多,不會寫辭工書,你幫俺你一份吧。”我說:“你去找你的主管,讓他幫你代寫吧,我可沒有空,而且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幫你寫辭工書呀?”說實在的,剛開始我還真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過他請我幫他寫辭工書的時候,我已經知道他的名字了。聽見我說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顯然有些失望,對我說:“你真不知道?”我說:“我沒有必要知道你的名字。”他于是傻乎乎地告訴我,他叫什么名字。我覺得太好笑了,我說:“你辭工的事情,找你的主管去吧,交了辭工書,你的主管自然會送到辦公室里面來,不過我不管人事這塊的。”不知道他對我說想辭工的目的是什么,記得他一直沒有辭工,后來過了很久,下半年,快過年的時候才離廠,不過離廠的原因并不是辭工,而是被炒了魷魚,這是后話。仔細想想,他的臉皮也夠厚了,被人家起了個好聽的雅號,而且被全生產部的人這樣叫他,他居然還能在那兒呆下去。只是后來他終于知道了自己是一只癩蛤蟆,所以也不敢再來高攀我這只天蛾了。
至今回憶起這件事情,我都覺得太好笑了。對于這件事情,我總覺得是月老喝醉了酒,故意逗著河南仔,讓他當一回小丑而已。結果呢,他連個小丑都當不成。雖然說愛情沒有國界之分,沒有民族之分,沒有貴賤之分,但是我們中國人,還求一個門當戶對。一個女孩子高攀,人家不會說什么,但是男孩子想高攀卻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愛情如同事業,不能太自卑,也不能太自不量力。這應該就是國人的最現實的愛情觀了。很世俗,卻也很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