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車行駛到了鳳崗鎮(zhèn)的一個小地方,拐進了一條小巷。至今忘了那個小地名了,怎麼回憶都記不起來了。我以爲那兒就是深圳了,一問才知道,那兒原來也只不過是東莞的一個小鎮(zhèn),算起來和塘廈還是鄰居。據(jù)說再朝前走一走,就真的是深圳了,可惜那天的旅程就只能走到那兒。貨車在一個大院子裡面停下來。我們下了車。與我們的車同時到達的,還有一輛豐田越野車,周姑娘和副經(jīng)理坐在那輛車上。周姑娘帶路,我們跟著她進了一棟廠房的三樓。那兒就是我們要工作的地方了。
三樓很暗,或許是沒有開燈的緣故吧。周姑娘到了三樓門口,就開始罵娘了。很快,一個老闆娘模樣兒的人走過來,同周姑娘打招呼。周姑娘問她:“我一個小時以前就打電話讓你們準備的,你們都準備到哪兒去了?”老闆娘馬上陪著笑臉說:“我以爲您沒有那樣快過來,所以還沒有來得及準備好。您稍等一下啊,我現(xiàn)在就去安排,現(xiàn)在就去安排。”說著打開了車間的燈。車間裡面,擺著許多臺高周波機。看樣子這間小作坊不景氣,沒有生意做,所以車間的燈也關(guān)了,機器也停了下來。老闆娘又叫工仔擡了幾張桌子過來,搭成了工作臺面??茨莻€老闆娘的模樣兒,就知道她的那間小作坊,自然是沒有展順電子廠實力雄厚,當然得對著比他們大的主兒點頭哈腰了。即使剛纔周姑娘在罵孃的時候,她也只有陪笑的份兒。當然,對於比她的派頭小的人,就不知道她怎樣欺負別人了。擺好的桌子,周姑娘說:“你叫幾個人幫我們搬一下貨?!崩祥浤镒匀皇屈c頭哈腰地去做了。很快貨物搬上來了,我們的人點了數(shù),老闆娘這邊也派了幾個工人,啓動了兩臺高周波機,開始壓吸塑盒。壓好的吸塑盒遞到我們的工作臺上,我們開始工作了。這邊工廠有一些閒著無事的人,站到我們身後觀望?;蛟S,在那個年代,車充是一件新鮮玩藝兒。我覺得是高科技的東西,肯定也有許多像我一樣沒有見過世面的人,認爲那就是高科技的產(chǎn)物。周姑娘見有外人圍在我們後面,不高興了,伸出一隻粗大的手,對著那幾個圍觀的人說:“不相干的人,全部走開?!彼脑捑褪怯辛α浚捯魟偮?,圍觀的人就走了。
周姑娘在車間裡面巡視了一會兒,就坐上她的豐田越野車回展順了,扔下我們這一羣人在這兒幹活。她走了也好,我們這些人工作的時候纔不會覺得有壓力。據(jù)說在展順廠,她可是比老闆說話還湊效的人,很多人可能不認識老闆,因爲老闆不會直接和工人接觸,但是沒有人不認識周姑娘的。此人據(jù)說有一個單身女人都有的通?。浩夤殴?。據(jù)有人背後說,她就像一個孩子一樣,沒有人猜得到她的臉上下一刻會笑,還是會哭。我們的生產(chǎn)不緊不慢地進行著。同子嚴一起過來的男品檢員見周姑娘一走,立即變了一個樣,彷彿一隻被困了許久纔剛剛出籠的鴿子,在車間裡面一邊幹活一邊吹著口哨,而且還時不時地同我們說笑話。在自己工廠上班,整天繃緊著一張臉,生怕說話大聲一點,或者言語不小心就惹了禍。現(xiàn)在是在外面幹活,也就不用顧忌那樣多了。包括帶隊的副經(jīng)理,也比平時活躍了不少。我們一邊幹活,一邊聊天,產(chǎn)量居然也沒有拉下去。
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副經(jīng)理敲了敲子嚴和那個男品檢的肩膀,又敲了敲我的肩膀,對我們說:“我們出去吃飯吧?!比会嵩賹ζ渌娜苏f:“我出去給你們打飯回來,你們要吃什麼菜,儘管對我說,工廠已經(jīng)安排了我們吃飯的錢,我們可以敞開肚皮吃一頓好的?!彪m然副經(jīng)理這樣對大夥兒說,但是包裝組的都是女孩子,而且還是未婚的女孩子。七零後的人,沒有如今的八零後九零後大方,特別矜持,她們只是對著副經(jīng)理笑著,也沒有人開口說喜歡吃什麼菜。他又問了一遍,對著女孩子們說:“不怕,你們說出來,我打回來就是了?!苯K於有一個女孩子說,要吃牛肉,有一個說,要吃炒青菜,然後有一個說:“菜裡面多放一點辣椒?!比会崴麄兞粼谲囬g裡面繼續(xù)幹活,我們幾個則出去吃飯去了。
這是我進展順電子廠以後,第一次和管理人員一起出去外面吃飯,而且在我的記憶裡面,彷彿那也是唯一的一次。那時我還真感到有一點榮幸。你想啊,我一個小工人,和三個管理人員走在一塊兒,級別最大的人物,還是副經(jīng)理呢。我進廠沒有幾天,工作也不突出,甚至也不會表現(xiàn)自己,別人幹活的時候,我也只知道幹活,並不知道討好誰,這個副經(jīng)理還真看得起我,出去吃飯的時候,也把我叫上了。到現(xiàn)在我都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叫上我,我只記得,那天出去的四個人裡面,只有我的職務(wù)最卑微。走在路上,我略帶感激地偷偷地瞧了一眼副經(jīng)理,他應(yīng)該大不了我?guī)讱q吧,個頭挺高的,人也長得斯文,皮膚白白的,再加上鼻子上的那副小眼鏡,給人的感覺就是:瀟灑,特別瀟灑。那個時候,似乎沒有“帥哥”一說,所以我只能用瀟灑來形容他了。當然,與他瀟灑的身份並齊的,還有據(jù)說他的名牌大學畢業(yè)生的身份。我沒有上過大學,所以每當聽說某某人是大學畢業(yè),尤其是名牌大學畢業(yè)的,就會肅然起敬。不過現(xiàn)在的我不一樣了,如今就算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後站在我面前,我也只會這樣認爲:他不過和我一樣,只是一個人罷了,有什麼了不起的?
還記得那天我們幾個人走在滿是灰塵的道路上,那條馬路特別寬,似乎沒有人行道,我們一直在和車搶著走。走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小餐館。我們不熟悉地形,只好一邊走,一邊問,問了好多人,人家都說:“餐館在好遠的地方,要走好久呀!”我們就一直這樣走了下去,直到走累了,來到了一個小市場邊上,才找到了一家小餐館。不記得那個餐館的名字了,不過現(xiàn)在想起來,那家餐錧應(yīng)該是客家餐館吧,因爲雖然我們都吃辣椒,但是餐錧裡面做出來的菜並不算太辣,幾個菜也是客家的菜。
我們四個人,點了一個雞,一個炒豬肝,還有一個蒸排骨,一個紅燒牛肉,炒了一個四季豆,一盤青菜,還有一個湯,然後就坐在餐館裡面一邊喝茶,一邊等上菜了。那家小餐錧的茶用白色的小瓷杯裝著,茶水的顏色綠綠的,喝在口裡,除了有家鄉(xiāng)綠茶的味道,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花的清香。我敢斷定,那不是咱們湖北產(chǎn)的綠茶?;蛟S是一方水土只能泡一方的茶的緣故吧,在廣東,很少人喝我們湖北的綠茶的,喝得多的是鐵觀音,還有潮汕功夫茶,我覺得廣東的水,也就泡這幾樣茶就好喝。相反,湖北的綠茶來了廣東,用廣東的水泡出來,一點也不好喝了。我們一邊喝茶,一邊聊茶經(jīng)。我講我們湖北的綠茶的製作過程。那個時候知識少,也就會講實話,不過我講的實話他們卻愛聽,而且他們還時不時地插上一句話,居然還挺專業(yè)的,看起來,製作綠茶的過程,全國各地是大同小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