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膠袋廠業務員阿紅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她從四川老家回來了,還帶了好多好吃的,讓我星期天中午去她那兒吃飯。說到四川的好吃的,自然想起了菜干、干土豆片,還有自家曬的豆豉。四川就挨著湖北,算起來我們還是半個老鄉。剛好星期天不是我值班,有時間,又有家鄉菜吃,我當然恭敬不如從命了。我爽快地答應了。阿紅告訴我,星期天上午十點左右她要來東坑,送完寶柏工業區的一個樣版,就在廠里面接我。我那個時候還沒有手機,能聯系上我的,就只有辦公室電話了。
星期天早晨還要出一趟貨到深圳。雖然是我的休息日,但是有工作任務,我還得免費加班。司機很早就過來了。上生產部發完貨,看著一樓裝好車,任務就完成了。時間還早,不到九點鐘。到廠門口買了兩只粽子做了早餐。這里順便說一說廠門口的早餐吧。偉業廠是沒有早餐供應的。與偉業廠一墻之隔的是一家家具廠,與家具廠對著門的,是一家皮革廠,這兩家工廠也沒有早餐。三家工廠仿佛商量好了一般,不給工人提供早餐。于是,工廠門口的水泥路,每早每晚就成了小吃街。晚上賣的無非是湯米粉炒米粉湯河粉炒河粉,還有小炒菜啤酒之類。早晨賣的除了湯米粉炒米粉湯河粉炒河粉,還有包子饅頭,煎餃、夾菜餅,有時候還會有炸魚,還有一個粽子的。包子饅頭是普通的包子饅頭,五毛錢一個。夾菜餅其實是一個油餅,賣餅的人準備了幾樣菜:海帶、土豆絲、青辣椒、黃豆芽,去買餅的時候,她把餅折疊起來,朝中間放一點菜。我通常讓她給我放海帶、土豆絲和辣椒。咬一口餅,就能吃到菜,非常好吃。餅是五毛錢一個,總覺得吃夾菜餅特別劃算。粽子也是五毛錢一只。賣粽子的是一個廣東人,戴著客家人的大黑沿帽,就是那種我剛開廣東時,第一次看見就覺得戴帽人像小人書里面的特務的那種帽子。粽子里面啥也沒有包,就是一團糯米。找她買了粽子,剝掉皮,把粽子放到白糖罐里面滾一下,拿起來慢慢地吃。粽子有一點硬,不過米很粘。吃兩只粽子也就相當吃了一碗飯。煎餃是素菜餃,里面有時候包著卷心菜,有時候包著韭菜,一塊錢六個,用平底鍋煎得皮黃黃的。我吃夾菜餅的時候多,只用一只餅,五毛錢就解決問題了。至于粉類還有其他的,得一塊錢才能吃飽。
吃完了粽子,我就去辦公室了。因為我同阿紅說好,讓她到了廠門就打辦公室電話,我在辦公室等她。天公不作美。早晨看起來灰蒙蒙的天,沒有撐多久就開始下雨了。夏天的雨落下來從來都不溫柔。只聽見雨水打得窗戶啪啪響,站在窗前向外面望過去,路上早已水流成河。不過雨沒有下多久就停下來了。不過,天氣依舊不好,似乎不久之后,還會有一場大雨等著落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阿紅打電話過來了,她告訴我,她就在工廠旁邊的大馬路上,讓我過去。我走到馬路邊上,她坐在一輛摩托車上向我招手。駕車的是她老公。她老公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也同她一樣,是膠袋廠的業務員,據說老家是一個村莊的。
膠袋廠在石排,離東坑并不遠,不過以前我沒有去過。阿紅的摩托車太小了,坐了三個人,顯得特別擠。所以她老公駕車的時候,開得很慢。剛駛過了東坑,雨又下下來了。我們都沒有帶傘,倒是阿紅夫妻倆帶了一頂雨衣。沒有辦法,只能三個人共用這一項雨衣了。鉆進了雨衣,我靠著阿紅的背,因為只有這樣,雨衣才夠用。不過悶在里面特別難受。這一陣雨才下了幾分鐘就停下來了。雨過了,脫掉了悶死人的雨衣,我們才繼續前行。等我們一路泥濘地到石排的時候,天空中的烏云居然全不見了,看樣子這是一場開天雨。
膠袋廠很小,比偉業廠小多了。雖然他們廠也有兩棟房子,一棟車間一棟宿舍,但是阿紅告訴我,工廠總共也就二三十人。不過,在這個膠袋這個行業,二三十人的工廠已經是大廠了。膠袋廠的車間也不大,整個車間才偉業廠塑膠部的地盤那樣大,也沒有幾臺機器,不過他們廠的全部訂單,靠這幾臺機器就能消化完,因為膠袋廠的生產速度非???。阿紅告訴我,一臺機器一個小時就能生產幾千只膠袋呢。只看見膠袋的毛坯從機器里面流出來,然后有一個類似刀片的東西,把膠袋自動剪切一下,一個成品膠袋就落下來了。那個速度真的快,一個小時生產幾千只膠袋完全不是在吹牛,算我又開眼界了。
去車間轉了一圈,又跟著阿紅去她的辦公室轉了一圈。在這家膠袋廠,阿紅夫妻倆是老業務員了,據說工廠有一多半的訂單,都是他們拉回來的。所以,老板對他們也不薄。膠袋廠四五個業務員,其他的幾個都是從大辦公室,但是他們夫妻倆卻有一間專門的辦公室。辦公室很漂亮,金海馬的辦公桌椅。旁邊大辦公室的設施自然沒有這兒好,只是普通的辦公桌椅而已。就算是星期天,阿紅也沒有空著。拿著電話拿了好幾個電話,都是問候客戶的。阿紅的嘴巴特別甜,說話的聲音也好聽,沒有和她見過面的人,聽著她的聲音就覺得她是一個友善的人,就想和她合作。這是我沒有見阿紅以前,對她的印象。就算是后來我們見了面,我對她的印象也不曾改變。
阿紅打完電話,對我說:“星期天,事情少一些?,F在就可以休息了。”我們才去了她的宿舍。宿舍在二樓,走廊很寬,很干凈,比偉業廠的宿舍清爽多了。阿紅夫妻倆的宿舍,看樣子還經過了一番精心改造。這本來是一間員工宿舍,如果住著員工,說不定宿舍里面放了好幾張上下鋪,擠著好幾個人呢。這間宿舍用夾板把前后隔開,前面是臥室,后面是洗手間、廚房。屋子里面還有一條小小的巷子,這樣隔起來,臥室的光線就有些暗,不過看起來更像一個家。或許成了家的人,都喜歡家的感覺吧。那個時候我是快樂的光棍,對家并沒有什么概念,工廠給我一張床位,我就可以在床上安穩地睡大覺。
我們坐在宿舍里面看電視。電視很小,是十四寸的那種,收視效果并不好,老是有雪花。不過,比起偉業廠的宿舍已經雖多了,偉業廠宿舍,連一個插座都沒有呢。看了一會兒電視,也就到了午飯時間了。阿紅拿了錢包,對我說:“我們去吃飯?!蔽艺f:“不用去外面了,你不是有家鄉菜嗎,做家鄉菜吃好了?!卑⒓t說:“你第一次來,哪能讓你在這兒吃飯呢,去外面吃吧,家鄉菜你帶回廠去吃?!?
我跟著阿紅他們去了街上。只去過一次石排,現在對石排已經沒有印象了。不過還記得我們去的那一片,有很多餐館。我們去的那一家餐館不大,不過看起來生意還不錯,四五張桌子,中午的時候居然都坐滿了。那家餐館的花生米特別好吃,很香很脆,不過撒的鹽還真有點多。對于那天吃的菜,印象最深的是酸蘿卜鴨子。服務員用一個很大的湯碗把這道菜端上來,只見碗里是一碗白湯,沒有多少油星。鴨子和酸蘿卜被淹沒在那一碗白色的湯里面。用勺子連湯帶物舀一勺子起來,鴨肉紅紅的,酸蘿卜白白的。鴨肉還是那個味道,不過一點都不腥。酸蘿卜煮過之后倒不太酸了,只有淺淺的酸味。這道菜精華部分,其實在湯。湯里面可是吸取了鴨子的營養和酸蘿卜的香醇。喝著湯的時候,阿紅才想起沒有叫老楊出來。老楊是車間的生產主管,據說特別喜歡吃這道菜的。打電話過去,老楊說:“我都已經在飯堂吃過午飯了?!逼鋵嶊P于請吃飯,有一種說法是,提前預約是請,等到了飯店再打電話找人,那就是找人湊席了?;蛟S老楊也忌諱這些吧。不過,他沒有來,并沒有影響我們吃飯的心情。我和阿紅一邊吃飯一邊聊天,阿紅的老公倒像是一個打雜的,一會兒給這個雜菜,一會兒給那個舀湯。三個人,點的菜剛剛好,吃完飯,每樣菜剩下的并不多。
吃過了菜回膠袋廠,才知道下午有到我們廠的車。這正好,我可以搭順路車回去,不用勞煩阿紅送我了??墒前⒓t說不,說要帶我在石排轉一圈,然后星期一早晨她用摩托車送我回去。我給她說,改天有空再去找她玩,然后就跟車回廠了。阿紅給我包了一包家鄉特產。原以為她的家鄉特產是自家弄出來的食物,卻原來不是,雖然產地是四川,卻是從外面買的,有兩瓶豆腐乳,還有一袋怪味胡豆。真是難為她了,花錢從外面買了食物,然后再千里迢迢地帶到廣東送給我。其實這些東西在超市里面就可以買到。怪味胡豆很好吃,不過豆腐乳卻不好吃,放了太多的酒,吃起來總有一股酒味,而沒有自家做的豆腐乳的香味。這種加酒保存的豆腐乳,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習慣它的味道。
膠袋廠的車三點多鐘從廠里出發,到東坑的時候,也不過四點鐘。我在工廠旁邊的大路上下了車,然后走回工廠?;厮奚嶙艘粫?,就又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不上班的時候,一天的時間混起來真快。等到睡上一覺醒來,就又要開始新一周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