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務(wù)買回了大電飯鍋以后,光頭終于輕松了一點(diǎn),每天只用生一個鍋的火煮菜就夠了。偉業(yè)廠雖然在搬廠的時候流失了部分員工,但是流失的只是少數(shù),還好好幾十條好漢跟地來了。幾十個人,每天都干體力活,菜也沒有多少油水,飯自然吃得多。那個大電飯鍋煮一次不夠吃,只能分兩次煮了。電飯鍋就放在小店里的鐵皮房里,離光頭的露天廚房也就幾步之遙。光頭淘好了米扔進(jìn)電飯煲,把電飯煲端進(jìn)小店,電飯鍋是自動的,不用理它,過一會兒飯就熟了。這其實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情,但是光頭卻似乎做不好。每次煮飯的時候,水都放少了,飯還沒有熟,水就已經(jīng)干了,電飯鍋底部也開始冒煙了。沒有辦法,我和李小姐有空的時候,還得時常去看電飯鍋里的飯。
有一天我到小店的時候,李小姐先到了,她揭開電飯鍋的蓋子,鍋里早就煮干水了,米還是一粒一粒的,沒有變成飯呢。李小姐對我說:“阿芳,快端一點(diǎn)水來,鍋里不加一點(diǎn)水再煮一下,工人就要吃生飯了?!蔽夷昧艘恢凰?,去飯?zhí)萌∷宦犚娎钚〗阏驹陂T口大聲喊光頭:“光頭,你過來一下?!?
等我端了水走進(jìn)小店,光頭和李小姐每人拿了一雙筷子,在使勁地攪鍋里的飯。有一股熱氣從鍋里冒出來。見我的水到了,光頭說:“你快把水倒進(jìn)去。”我慢慢地倒水,他們倆依舊不停地攪飯,突然聽到撲哧一聲響,熱得冒煙的電飯鍋,突然遇到冷水的刺激,燒掉了。李小姐并沒有怪我,而是怒氣沖沖地對光頭說:“光頭,你煮飯的時候,放多少水都不知道,現(xiàn)在好了,電飯鍋燒掉了,你自己想辦法做夠工人們吃的飯吧。”她還算對光頭開了恩,只是讓他做夠飯就行,并沒有要光著賠電飯鍋。那一只電飯鍋價錢不便宜呢,要真讓光頭賠,又得花掉他多天的工資了。光頭知道是自己做錯了事情,挨了李小姐的罵,一聲不吭地回去做飯了。
又得再生一口灶的火。雖然挨了罵,但是也不能讓光頭一個人去做,他一個人做實在做不出來。李小姐去操場上轉(zhuǎn)了一下,就對我說:“我們?nèi)凸忸^一下?!蔽覀冓s到的時候,光頭正蹲在地上,一邊生火一邊低咕著什么,估計是在發(fā)牢騷吧。這個老實人光頭,發(fā)牢騷都不敢大聲地說出來。我們走過去,光頭就知道救星到了。他朝我們笑了笑,然后對李小姐說:“李小姐你看,這個柴太濕了,生火總要很長時間。”李小姐說:“你先去淘米,我們幫你生火。不快一點(diǎn),工人中午都沒有飯吃。”
等鍋里的火燃起來的時候,就快到吃中午飯的時間了。我和李小姐去分菜,留下光頭煮飯。等我們分完菜,下班鈴也響起來了,工人們一窩蜂地涌向飯?zhí)茫缓笤诖虿舜翱谂牌鹆碎L隊。我們開始給工人發(fā)菜。打了菜的工人,卻找不到飯,工人們開始在飯?zhí)美锩媪R起了光頭。有人說:“這個死光頭,怎么還不現(xiàn)形啊,我們可餓了。”也有人說:“光頭肯定是上班時間蹲廁所耽誤了煮飯。”還有的說:“光頭要再不送飯來,我們讓他空著肚子去平整操場。”在工人們的一片罵聲中,光頭終于推著一大桶飯來了,飯分了兩種,一種是柴火煮的,一種是電飯鍋煮的,也就是摻著摻著水電飯鍋就燒掉的那個飯。兩種飯有一個共同的特點(diǎn):都沒有煮熟。
工人們一邊吃著半生不熟的飯,一邊罵光頭,光頭早溜走了躲起來了。遇到這種情況,他通常都不和工人們爭論,因為他的嘴太笨了。明知道飯是生的,或多或少還得吃一點(diǎn),要不一整個下午都得餓肚子。我去打飯的時候,李小姐偷偷附在我耳邊說:“小店的一個桌子下面,有一個紙箱,紙箱里面還有一鍋飯,那鍋飯是熟的?!蔽易叩侥莾海灰姀埮肿右苍谀莾捍蝻?。是用一個小小的電飯鍋煮的,估計也就能煮三五個人的飯。張胖子打完飯,把勺子遞給我,對我說:“你打了飯,依舊把電飯鍋藏起來啊,要是等下被工人知道這兒有好飯,他們肯定要鬧起來?!蔽耶?dāng)然得把電飯鍋藏起來,李小姐還沒有來打飯呢。
工人們吃了生飯,下午干活都沒有精神。一邊干活,一邊罵光頭。其實在那樣的時候,明知道是生飯,給他們每人發(fā)一桶泡面,讓他們吃泡面也比吃生飯強(qiáng),但是工廠卻沒有這樣做。發(fā)泡面,也得經(jīng)過老板的允許,可是那個時候老板沒有在工廠,李小姐就算掌握著工廠的大權(quán),但是與錢有關(guān)的事情,雖然一人發(fā)一包泡面并不要多少錢,她也不敢私自作主。到頭來,吃苦的還是那些工人。
就在工人們吃著最差的伙食,干著最重的活兒的時候,有一天老板買了一條大狼狗回來。大狼狗可是老板的寵物,他讓總務(wù)照顧它。老板交待的事情,總務(wù)當(dāng)然盡心盡力去做了,他把狼狗牽到自己的宿舍,伺候著這條狗的吃喝拉撒。我們都笑總務(wù),說這條狗是他的弟弟。幸好買的是一條雄性的狗,如果是雌性的,保不準(zhǔn)會說那是總務(wù)的老婆。
總務(wù)特別疼這條狼狗,說到底,他自己何嘗不是老板的一條狗呢?物以類聚,自然他就心疼狼狗了。狼狗比他還更幸運(yùn)呢,因為狗生來就是人服侍它吃喝拉撒的,頂多也就是來了人汪汪叫幾聲;而人呢,要是做錯了事情,那可得挨老板的罵,甚至被老板攆出工廠的大門。仔細(xì)想想,有時候人還真不如一條狗。
有一天下午,總務(wù)騎著他的破摩托車去市場給狗買回了一只雞,提著雞從操場上走過去,被一個剛進(jìn)廠不久的十多歲的小男孩看見了。男孩子的母親也是廠里的員工,小男孩子對母親說:“媽媽,你看我們還不如老板一條狗,老板的狗吃的是雞,我們都沒有雞吃?!毙∧泻⒆拥哪赣H把這句話告訴我,我聽了心里特別難受。同為天涯淪落人,我雖然比他們吃得好一點(diǎn),但是自從工廠搬到惠州以后,我們的生活也比以前差了很多。別說吃雞了,菜里面的油都比平時少了很多。
老板買回來的這條狼狗特別兇,工廠里面唯一它認(rèn)識的人,就是總務(wù)。有一天早晨,它突然掙脫了鐵鏈,沖下樓來了。或許是被困籠中太久了,狼性又發(fā)作了,狼狗見了人就追,所幸還沒有到上班時間,在操場上溜達(dá)的人特別少。人們見了它,只顧一個勁兒地跑著逃命。狼狗一路跑過來,咬了兩個人:一個是張胖子的老婆,一個是經(jīng)理老婆的老鄉(xiāng)、被咬的這兩個人,總務(wù)可不敢怠慢,立即派人把他們送到醫(yī)院打預(yù)防針去了。
狼狗在院子里面一路奔跑了好幾個回合,總務(wù)跟著它一個勁地跑,一個勁地叫喚,但是它就是不聽使喚。我躲在保安室里面,不敢走到外面去。突然,狼狗就向保安室沖過來了。我一邊關(guān)門,一邊叫周哥:“周哥快來,狼狗來了?!币宦犝f狼狗來了,周哥立即過來,我和他用雙手使勁地抵著門,不讓狼狗沖進(jìn)來。只聽見門外面,狼狗的爪子不停地抓門,這條狗的力氣也夠大的,似乎比一個成年男人的力氣更大,我和周哥使了好大的勁,才沒有讓它撞開門。我們死死地抵住門,生怕一不小心,狼狗就沖進(jìn)來了,因為院子里面,狗的叫聲和總務(wù)喚狗的聲音交融在一起。
過了一會兒,狼狗沒有撞門了,但是我們依舊不敢開門,因為狗還在院子里。周哥說:“我們還得把門抵緊一點(diǎn)?!惫粵]有多久,保安室的門又被撞了起來,比先前的力氣更大,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了,還好有周哥在。他的力氣總比我的力氣大。我們就這樣抵著保安室的大門,直到聽見總務(wù)在外面叫:“狼狗已經(jīng)回屋去了?!蔽覀儾鸥掖蜷_保安室的大門。
打開門才知道,剛才光頭被狼狗咬了。只見他卷著一只褲管,站在保安室門口。見我們打開門,他說:“剛才我看見狼狗來了,想進(jìn)保安室躲一躲,用力推門,你們卻不給我開門,沒過多久狼狗就沖上來咬了我一口?!蔽覇査骸澳闶裁磿r候推過門了。”光頭說:“就在剛才?!蔽矣浧饋砹?,后來的那一陣撞門,仔細(xì)想想還真不像狗撞門,像人在推門,可是這人光頭,推門的時候也不知道叫一聲,要是他叫出來,我們肯定會給他開門。周哥說:“光頭你不知道吭一聲啊,你不坑聲,我還以為外面是一條狗呢。”我對光頭說:“也是啊,誰叫你不說話呢?”他說他都嚇得說不出話了。其實就算沒有狼狗,平時他也是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匆姽忸^可憐的樣子,我說:“你趕快找總務(wù),讓他安排人帶你去打預(yù)防針,要是不打預(yù)防針,以后得了狂犬病就沒有治了?!惫忸^才去找總務(wù),剛好總務(wù)從樓上下來,光頭對他說了,總務(wù)看了看光頭的腿,對他說:“又沒有咬破皮,不用打針?!惫忸^只好悻悻地站在院子里面。我對光頭說:“工廠不給你打針,你自己去找一針吧,錢雖然貴一點(diǎn),但是這針是一定要打的?!惫忸^的老婆也在旁邊說是,催著他去醫(yī)院打針,可是光頭卻自言自語地說:“要是得了狂犬病,就治不好了。”我們都跟著他急,他自己卻不著急,不知道是心疼錢,還是有別的想法,或許他還真以為,狗沒有咬破皮,就不會得狂犬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