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太陽從東臺山脊露出一角,晨露之中,似是還沒有醒來,只是紅彤彤的,還沒有射出光線。
李治從山下走來,自東面上菩薩頂,面上有些激動,或是空氣太過清冷,臉色有點像初升的太陽,紅彤彤的。眼中一片迷茫,定定地望著楊悅,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與楊悅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父親先等一會兒,我有話對他說?!睏類偮砸怀烈?,說道。
“嗯?!崩疃刹灰獠煊X地皺了一下眉。
楊悅明白他在擔心什么,笑了一下,道:“父親放心。我只是有一句話要告訴他。”
“好,我與戒言到靈鷲寺等你?!辈坏壤疃啥嘌?,玄奘法師已拉起戒言一道轉身離開。
“你……怎么不回去睡覺?”只剩下兩人,空氣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李治有點局促不安地道。說完卻不由暗罵自己,怎么說了這樣一句“棒槌話”。
“睡覺?”楊悅到是不自主的打了一呵欠,這才想起從昨夜到今晚,已近二十個時辰未合過眼,的確有點困。
“我…..我,我的意思是我睡在床下……”李治期期艾艾地解釋道。
然而越解釋卻是越糟糕,明明知道她是女子,卻還想著她會跟自己一室共處……李治說完只恨地上沒有縫可鉆。
楊悅翻翻白眼,卻沒有心情多跟他啰嗦。
“我是誰想必你已知道?!睏類偟卣f道。
李治連忙點頭。
“那天追殺你我的那個女人叫做龍比格。”楊悅接著道。
“我知道?!崩钪卧俅吸c頭。
“你知道?”楊悅反而有些意外,隨即又道,“那就再好不過??磥硎钦l在追殺你,你心里已經有數?!?
“誰?”李治詫異地抬頭問道。
楊悅看了他一眼,見他一幅迷迷糊糊,不由搖頭,說道:“只要找出龍比格平日交好的人,或者說龍比格想嫁給誰,誰便是主謀。”
龍比格或許想殺楊悅,但沒有理由去追殺李治。若有,唯一的可能便是與龍比格利益相關。楊悅知道龍比格向來野心極大,一心要嫁給李世民或者李世民的兒子們,也就是說那個想殺李治的人,恰好便是龍比格待嫁之人,所以才勾結在一起。那人到是極有眼光,以龍比格的“足智多謀”,到是一大助力。
那個人是誰,楊悅心中有些眉目。只是不好直接說出口,只好旁敲側擊。
“對呀,我怎么沒有想到?!崩钪位腥徽f道。
望著李治有些呆傻的樣子,一瞬間楊悅只覺氣不打一處來。只從外面看,李治也算是高大帥氣……可惜卻空長了一幅好皮囊。若不是顧念他曾是那個“萍水相逢”的朋友,楊悅幾乎懶得跟他說話。
“你只好……”
“色”字幾乎沖口而出,幸虧楊悅還有幾分理智,冷“哼”一聲,譏諷地道,“自然不會知道?!?
話已說完,不再多加逗留,楊悅轉身大步向山下走去。
“你……”李治忙追在后面,諾諾地道,“我惹你生氣了?”
“生氣?”楊悅沒好氣地笑道,“我為毛氣你?”
“那你為何不肯理我?”李治見楊悅笑,面上也不由隨之一笑。
“也罷。”楊悅猛然站定,緊跟在她身后的李治差點剎不住車,駭了一跳,趕忙也站定。
“總是朋友一場,好聚好散?!睏類偦剡^頭,抱拳說道,“你我今日就此別地過,山高水長,后會有……無期?!?
“后會無期?!”李治大驚,忙道,“你要走?去哪?為何……無期?”
“我要回家,一個極遠的地方?!睏類傂α?、那個地方不只是在地域上遠,而且是在時間上極遠。一千多年后,豈能不遠。她要去找孫思邈,無論如何也要讓他送自己回去。在這里被西天圣母利用也好,不利用也好,反正一切都會過去。
太陽已完全升起,白雪覆蓋的大地上映出萬道金光。清晨鮮艷的空氣不再格外清冷,開始有一點暖意,楊悅的心情也隨之轉暖,歡暢起來。
“我跟你一起去。”李治急道。
“一起?那個地方不是你能去的地方。”楊悅更次大笑,“你還是在這兒乖乖等圣上來吧。圣上找不到你大概都快急瘋了?!?
“我,我……”李治心下大急,忽然道,“明天父皇便到了,你在等一天,等見過父皇,我再跟你一起去……”
“圣上明天要到五臺山?”楊悅到是沒有想到,李世民來得如此之快。想想也對,太子失蹤,李世民肯定急瘋,李二郎既然已知李治行蹤,豈會不盡快通知李世民。
大雪封山,太行八陘,若走軍都陘,雖然先北出塞上,但在草原上南下,走起來反而極快。李世民得知太子消息,已日夜兼程,往五臺山而來。
“或者,或者……”李治突然神情一黯,低聲道,“聽說六哥也跟父皇在一起。”
李治想說,或者你愿意等六哥來見上一面再走不遲。終是心頭黯然,沒有直接說出來。心下卻已悲苦異常。知道楊悅便是隋國公主,隋國公主便是“萍水相逢”的朋友,李治心中滋味比五味瓶還要豐富……
李愔?楊悅心情不由一暗。李愔當然會跟李世民一起,一起班師回來。只是見到他又能如何?自己當真愛他?或者說能夠愛他?且不說李愔已有王妃,李世民早已說得明明白白,在她被冊封為“隋國公主”那一刻起,便注定了她不可能隨意嫁給任何親王。
既然相見無益,爭如不見。楊悅突然有些傷感。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楊悅隨口念到,不知不覺中用上了李商隱的詩句,這次到不是楊悅想剽竊,只是一時心情悵然,有感而發。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青鳥?只怕青鳥也不會有。千年時空之間何處青鳥能到達……
楊悅醒過神來,卻發現李治癡癡地站在當場,眼中盡是淚光,比自己還要多一絲惆悵。
直到楊悅離開,李治竟也沒有察覺,一直怔怔地愣在當場。
“她果然還是喜歡六哥……”李治滿腦子盡是楊悅一臉的落寞。可惜那落寞并非為他。
“不愧是長安公子,才冠士林,她的詩很好。”李治默默地道。
“一片簫聲吹月落,隨風墜入水中天?!碑斎?,她也曾為自己做詩。若知道她便是她,無論如何自己不要逃開,定然會……
會怎樣?李治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想不下去。不知不覺中,隨手從腰間抽出洞簫,不幾時,簫聲嗚咽而起。
楊悅卻已走下山去,并未注意到那簫聲如訴。
她走下菩薩頂的同時,一道黑色身影掠過,靜靜地落在李治身后。聽著簫聲,不知為何眼中閃過一道迷霧,望著楊悅遠去的方向,竟然也有一絲惆悵。只是那惆悵的思緒,與李治不同,分明更多的是怨懟。
簫聲如咽,她的心卻越來越沉,那晚她在此為他舞蹈,竟然不能引他為她吹湊,而她……
雖然沒有在意簫聲,楊悅卻陡然感到身后一道蕭殺之氣壓來,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雖然沒有回頭,楊悅從眼角的余光卻已看到那道黑影。是阿難弟子!楊悅心頭一凜。阿難弟子追隨李治,喜歡李治,楊悅自然知道。然而她僅僅是喜歡李治么?西在圣母怎會任她如此長時間的出游而不聞不問?
“棋子!”楊悅喃喃地道。西天圣母的“棋子”到底有多少?很顯然自己是一枚,只怕阿難弟子也是一枚。還有武眉兒,到底哪一枚棋子才是西天圣母設定的真正主角……
楊悅不敢再想,想得太多,幾乎有點走火入魔的感覺。
回到靈鷲寺,問了玄奘法師所在。楊悅徑直往水陸殿后面的僧舍去??吹叫史◣熍c李二郎正在殿前的一只老槐樹下對弈。一如在長安的弘福寺一般。只是多了一個尉遲洪道和悟能法師在一旁侍立。
悟能法師遠遠看到楊悅,便遠遠逃開,大約是怕楊悅向他索要“靈鷲寺”。
尉遲洪道看到楊悅走進來,已扯起大嗓門高聲問道:“你怎么才來?太子殿下呢?他怎么沒跟你一起?”
“好餓!”楊悅打個呵欠,不答尉遲洪道,一臉倦容說道。
“剛才吃飯的鐘聲撞得當當響,一直不見你的蹤影。我還以為大哥已成仙不用吃飯了。”尉遲洪道嘿嘿笑道。
“你這家伙不給我留一份飯菜,反到說些風涼話來?!睏類偛挥纱髿猓e拳佯怒去打尉遲洪道。
尉遲洪道伸手輕而意舉地擋住楊悅來拳,呵呵笑道:“花拳繡腿,貧僧讓你一只手。”
楊悅見他如此輕蔑自己功夫,更加沒有好氣,叫道:“打你何用本公主動拳,先吃我三刀。”
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三支飛鏢,一揮手,飛刀朵朵如梅,飛向尉遲洪道。
尉遲洪道嘿嘿一笑,伸手去接,沒想到卻只接到兩枚,另外一枚飛刀卻是用了回力,方向并非朝向尉遲洪道,待到擦身而過,倒擊到洪道身后的大槐樹上,又飛回向尉遲洪道。
尉遲洪道不想楊悅的飛刀還有如此變化,差點被它傷到,幸虧李二郎在一旁伸手堆住。
“幾個月不見,大哥的飛刀技法到是見長。好了,我服了成不成。幸好剛才戒言師父多打了一份飯給你。我去給你端來?!蔽具t洪道呵呵大笑道。
聽到有飯吃,楊悅不由大喜,顧不上再與尉遲洪道開玩笑。也不讓尉遲洪道去端,直接叫道:“在哪,我自去吃便是?!币烟韧具t洪道指的僧舍走去。
尉遲洪道剛要追過去,卻被李二郎叫住,讓他替自己下棋,自己跟著楊悅到往僧舍里去。
看到楊悅一陣兒狼吞虎咽,鼻頭上沾了幾顆米粒而不自知。李二郎不由愛憐地笑笑,隨手從衣袖中抽出一方巾帕,為楊悅抹去。
“梅花巾?!”楊悅一怔,盯著李二郎手中的方巾,一時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