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狂龍,怒云驟聚,太原城下。
北都太原,龍興之地。太原城向北出塞與草原相接,向來貿易繁盛,比之洛陽、長安毫不遜『色』。
且不說北齊以來太原城作為國都,為北齊皇帝高歡父子大力興建。隋煬帝楊廣封為晉王,曾作并州總管,視太原為龍興之地,對太原城也是大肆修建。
后又有李唐由此處起兵,爭雄天下。更將太原視為發祥之地。太原城向被稱作“北都”,或者“北京”,與東都洛陽,國都長安,并稱“三都”。
李世民雖非生于太原,卻是在太原長大,一向視太原為故鄉。
得知太子到了五臺山一帶,李世民日夜兼程從幽州直奔五臺山。與太子匯合一處,直往太原而去。
入冬,風雪大作,令空氣異常清冷。然而這清冷的空氣,在李世民看來卻也十分親切。
太原城晉陽宮萬福殿,殿內卻一片暖和。
“朕當年隨先皇在此,被人稱作太原公子,這晉陽宮原是常來之地。”故地重游,李世民心情大好。
也難怪李世民心情大好,太子李治終于找到,了確心中大事。今日又傳來捷報,薛延陀兵出河南,被執思失力佯裝敗退,『誘』之深入,卻整陳以待,與左武候中郎將長安田仁會合兵回擊,大勝,追奔六百馀里,耀北磧北。
李世民一時『精』神大好,多日風疾陳菏為之一輕,白天大宴太原父老,此時依舊『精』神奕奕。
萬福殿是李世民下踏的寢殿。夜『色』已深,李世民卻依舊沒有睡意,斜臥在踏上,身邊一左一右陪『侍』的不是美妾,而是他的兩個兒子。
左手是蜀王李愔,右手乃是太子李治,父子正在三人親熱『交』談。
“兒臣聽說,當年皇祖對起兵之事一時猶豫不絕,是父皇在此設計,幫皇祖下定決心。”蜀王李愔在一旁笑道。
李世民想起往事,不由呵呵大笑:“裴玄直當年為晉陽宮監,先皇與之『交』情極厚,知先皇心意。不過,當時大哥尚在河東,先皇一時心意不決。我與裴寂一同謀劃,暗使晉陽宮『女』『侍』候先皇,先皇酒醒知大禍已成,隨被迫起兵……”
李世民一面笑,一面卻禁不住又干咳幾聲。
太子李治忙為李世民取了一件披風裹在身上。
李世民笑著拍了拍李治的手背,遙指城西,接著說道:“向西千步左右便是倉城,當時有隋煬帝備在倉城中的『精』甲四十萬副,白米九萬斛,布帛五萬匹,盡數成了咱家起兵的家底……”
李世民說得津津有味。李治卻有些心神恍惚,雖然面上隨著李世民的笑聲,『露』出溫順的微笑意。眼神卻落在面前的炭盆中,盯著不時明滅的火炭,神思飄遠。
楊悅去了哪?在做什么?李治眼前不自主地閃過那個身影。白衣白馬消失在一片白茫茫地雪地上……
他有點不能理解,從五臺山到太原,已過去十來天。他向父皇說過是楊悅救了自己,父皇聽了竟然無動于衷。而且始終不曾提到楊悅,便是他不經意間提起時,李世民也是一聲不吭,從未多問過楊悅任何事情,更沒有問過楊悅去了何方,便似從不認識這個人一般。
不只是李世民,連蜀王也是如此。
李治暗暗納罕。心中憋了一肚子疑問,卻不知從何說起。這些天,他也學乖了,聽從舅父的建議,不再在父皇面前提起楊悅。卻又忍不住要走思,不時地想起她。
李愔也在笑,偶爾會『插』上一兩句話,讓李世民的談興更濃。時而又不經意地去看一眼李治,看到他心不在焉,眼中閃過一絲讓人難以捉『摸』的古怪。有時卻也怔怔地走神。
似乎,走神會傳染一般。連李世民也偶爾走起神兒來。殿中突然變得沉寂,『侍』立在一旁的宮人,有些詫異得看著父子三人,卻見到三張心事重重的面孔。
又不知過了多久,三更二點的鐘聲已過,李世民的談興也漸漸倦怠。揮手讓兩個兒子離去。宮『女』走上前服『侍』李世民就寢。
太子李治與李愔從殿中退出,并沒有出宮。由宮人引著往不遠處的嘉福殿去。李世民隨行的嬪妃不多,又在病中,兩位皇子同他一起住在晉陽宮中。
望著兩個兒子默默退出殿外,李世民卻一時仍無睡意。殿內沒有一點聲息,不知怎么李世民突然覺得有些壓抑。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一陣冷氣風吹來,李世民禁不住嗆了幾口冷風,又開始一陣干咳。
宮『女』忙走上前去扶,卻被李世民揮手止住。
下弦月的月亮,如一彎秀眉,若隱若顯,掛在窗角。
李世民抬頭仰望著星空,星空如錦,閃爍明滅,李世民心下卻不由暗嘆一聲:“無情的丫頭!難道如此不想看到朕,多等一天卻都不肯。朕卻無時無刻不掛念你,甚至生了病……”
想完,又覺好笑。搖了搖頭,再次長嘆一聲:“朕生病,難道真的是為了她?”
遼東鞍馬勞頓,太子突然失蹤,加上天空驟變,令他患了風疾,至今不能痊愈,反而引發舊瘡化膿。
然而,誰說與她又不是完全沒有關聯?
“你料定朕不會對劉洎如何,竟然不肯來見朕。朕偏要讓你不能如意,看你如何?!”突然,李世民踢了一腳身邊的椅子,有點孩子氣地撒氣道。
太原城果然不愧為“三都”之一,是大唐僅次于西都長安、東都洛陽的第三大城市。
雖然是寒冷的冬季,街頭人來人往的小商小販,依然絡繹不絕。不到五更時分,太原城外早已便排起了長龍,等待入城。
然而,今日似乎有些不同。不只城外,便是城內,許多十字街頭,竟然也有許多人聚在一起,對著街頭的布告圍觀。
事實上,不只太原城,一日之內,整個并州區域,無論鄉野,到處都張貼了同樣一張布告。
布告內容卻十分簡略,簡略令人詫異。
“劉洎辦事不密,其罪當誅。定于五日后于晉陽宮前正法,特曉諭四方,以警效尤……”一個長像十分粗豪的漢子對著布告,卻是細聲細氣地念道。
不少人聽了他的念頌,不由笑出聲來。
“劉洎是誰?”有人笑著問道。
一個尖嘴猴腮的瘦子卻哂笑道:“劉洎乃是『門』下省的『侍』中,你怎會連這個都不知道。”
“劉洎?『門』下省的『侍』中?怎會說死罪便死罪?”先前那人驚詫地道。
“聽說是泄『露』太子行蹤,至使太子險些遭了薛延陀的埋伏。”有人有小道消息。
“泄『露』太子行蹤?多大點事兒,死罪是否有點太過了?”那個長得尖嘴猴腮的瘦子少年反而不解地奇道。
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年輕的士子,豐腴俊美,與他恰好相反,二人站在一起,不時引來人們竊笑。
“圣上向來對死刑犯查問最嚴,貞觀除了謀『陰』大罪,少有被行死刑者,這次怎會如此嚴厲?”那豐腴俊美的公子對尖嘴猴腮少年的話,很是贊同。
“除非并非只為此事。”先前念布告的那個高個子書生細聲說道。
“正如宋兄所言,這其中定然不簡單,我聽說劉『侍』中向來與朝中某些重臣不合……”尖嘴猴腮的少年點頭說道。
“少微,莫要『亂』言……”豐腴公子忙暗中扯了扯那尖嘴少年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在人群中胡『亂』說話。
“不是我『亂』說。《天下新聞》上都說過,嘉謨不信我可以,怎能不信《天下新聞》?虧你在天下書社待過……”尖嘴少年不服氣地道,“這次劉『侍』中定然是被人陷害。圣上怎會聽信小人之言,如此糊涂……”
“圣上只怕也有難處。”豐腴公子見尖嘴少年越說越大膽,忙拉了他從人群中擠出來。
先前念布告的粗豪漢子也跟著擠了出來,原來三人是一路的。
那豐腴俊美的少年士子不是別人,正是富嘉謨。那尖嘴的少年叫做吳少微,粗豪漢子叫做宋令文。
此地乃是并州陽邑,富嘉謨中了進士,被放到此地做了一個縣尉,乃是個從九品下的官職。宋令文是汾州人,吳少微是晉陽人,無事閑游,路過此地。知道富嘉謨在此,二人皆是天下書社的人,與這個昔日的天下書社詩刊總編相熟,因而特來拜訪。
富嘉謨與二人原本計劃一早出城,往近處的山林去游玩。未及出城,卻先看到這個布告。三人一路走一路低聲議論。
“長孫司徒向來是圣上最依重之臣,劉洎與此人不睦,難怪會有今日之禍…...”宋令文與富嘉謨皆有官職在身,說話還有所忌諱,吳少微卻是閑云野鶴,口中無遮無攔。
富嘉謨嚇了一跳,向四周看了看,見沒有人注意,這才皺眉說道:“也是劉洎生『性』太過疏狂,聽說在朝堂上連圣上的御踏都敢上,在圣上面前尚且如此,『私』下里說話沒有輕重更是人盡皆知。今日之禍,只怕正是禍從口出。”
“那也不至于是死罪啊。圣上這次卻是有點太過嚴厲了。”吳少微也是少年輕狂,且向來以輕狂為不羈瀟灑,不由不服地說道。
“朝中三品官被殺,實屬罕見。”宋令文也點頭說道。
“也不見得罕見,十七年,死了多少三品以上的官員,甚至還有一品官。”吳少微反而『摸』了『摸』尖嘴猴肋,搖頭嘆道。
富嘉謨看了吳少微一眼,微微嘆了一口氣,想將這種敏感話題轉開,說道:“想想去年劉『侍』中還曾為我等主持杏林宴,今日卻獲罪,便要…….唉——”
“是啊。長安公子當時也在,還與劉待中『吟』詩作對,想想便如昨日一般。”宋令文也是去年同甲進士。
“長安公子真是奇才。”富嘉謨突然轉口笑道,“當日你我竟然不知公子原來是公主。”
宋令文聽了,也已點頭而笑:“隋國公主當真是令天下士子汗顏。只是不知公主現在何處,許久已沒有聽到她的消息了。”
“嗯。”吳少微笑了,“要說隋國公主當真是天下無雙。不只才學無雙,容貌也是無雙…..”
“想起當日在天下書社的日子,真是通快。”
“如今天下書社的報刊、詩刊已是天下士子無人不看的書刊。特別是這個報刊,真是令人足不出戶,便能知天下大事……”
“公主當日提議辦報紙時,大家還都不看好……”
“前些日子在下在洛陽見到傅漸,聽說天下書社要到揚州開分社了。”
“太原還不曾開分社,怎么先到揚州去開?”
“聽傅漸說,是隋國公主的意思。說是太原距離長安、洛陽較近。揚州地處江南,才子向來云集,因而先往江南去開分社。”
……
三人邊說邊走,并未看到十分街頭有兩個人,一個是人高馬大的大和尚,另一個卻是個少年道士,二人『混』在人群中看了“劉洎”的布告,眼中皆閃出驚疑之『色』。
“圣上怎會如此處置劉洎?恁得忒無情!”少年道士皺眉說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