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楊悅一語道破,“阿難弟子”眼中閃過一絲尷尬,干咳一聲道:“只是這件事兒說來卻又做不得準,因而不敢胡亂說出,以免徒生嫌疑。”
楊悅知道“阿難弟子”如此說法,無非是想引起自己好奇,進一步追問。笑了笑,不去看“阿難弟子”,反將手中食餌拋起,繼續喂魚兒,說道:“既然如此,陳娘子不說便是。”
冬日荷塘里沒有遮攔,風吹過,池水微波。紅鯉逐波聚來,亂頭攢動,反像一朵巨大的花朵,十分好看。
“姊姊好定性。”“阿難弟子”尷尬一笑,知道楊悅不會上當,不再拐彎摸角,說道,“我聽人說安定公主并非陛下親生……”
“并非陛下親生?”楊悅原本想到“阿難弟子”的話定然“不俗”,借了喂魚正是要假作不以為然,不想聽了此話,卻是大吃一驚,“你是說安定公主并非陛下的女兒?”
當日李治與武眉兒幽會,楊悅曾親眼目睹,因而安定公主是李治的女兒,楊悅從未懷疑過。然而楊悅也知,這個“阿難弟子”雖然說的極是“婉轉”,但她肯如此大膽說出,想來此事定然并非空穴來風,十有八九為真。
沉吟片刻,楊悅好奇道:“安定公主若非陛下親生,又會是何人之女。武昭儀怎會如此大膽,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至于是誰的女兒,我并不知道。”“阿難弟子”搖了搖頭,又點頭說道,“不過無論如何,武宸妃的確欺瞞了陛下。”
“武宸妃?”楊悅訝然道,“武眉兒已進封為妃?”
“阿難弟子”笑道:“姊姊這一病倒,果然病的消息不靈通。衡山長公主壽宴第二日,陛下便冊封武昭儀為宸妃,算來已是十日之前的事情。說來武宸妃當真十分了得,不到一年。竟連連晉升。已與蕭淑妃比肩。只是蕭淑妃生有二女一子,才有此榮寵。武宸妃雖有一女,如今也已去了。陛下如此寵愛武宸妃,到是難得……”
看看楊悅,見她沉吟不語,“阿難弟子”又接著說道:“陛下痛心安定公主早夭,若知道她并非自己女兒。或許會稍稍自抑。”
稍稍自抑?聽了此話,楊悅差點笑出聲來。如果得知自己的女兒并非自己親生,會不再悲痛?簡直是笑話!若拿此話去勸說李治莫再傷心,豈不是雪上加霜。李治不但不會止痛,反更填新恨,武眉兒更會死無葬身之地。此等說法。未免將楊悅看做三歲小兒一般不知深淺。
“只是陛下原本如此寵愛武宸妃,若得知被她欺瞞,反會更填一份苦楚……因而到底是否應該讓陛下得知真像,實有些維決不下,還請姊姊定奪。”“阿難弟子”自然不會如此小覷楊悅,并未停下,一口氣接著說道。
“要我定奪?”楊悅拿眼去看“阿難弟子”,心下不免冷笑。知道“阿難弟子”問主意是假。不過是想將這個“秘密”透露給自己。大概想借自己之口傳播出去。若給李治知道,只怕武眉兒再難有命存活……
想一想也對。而今武眉兒才是宮中最得寵的妃子,現在又晉升妃位,正是如日中天。以“阿難弟子”的心性,如今最為嫉恨的大概便是武眉兒了。
然而楊悅豈是如此好利用之人?
楊悅定了定神,心中冷笑,面上淡淡說道:“以我看安定公主之事道聽途說,當不得真。何況安定公主已逝,是否是陛下女兒并無妨礙。如今陛下正在心傷,若再得知此事,只會有害無益,你我又何必多事。今日之言我只當乃是笑話,不會信以為真。還望陳娘子也能慎言。”
“姊姊說的極是。”“阿難弟子”似是并非如楊悅心中所想,聽了楊悅的話,不住點頭稱是。沉吟片刻,忽然轉口問道:“不過姊姊可還記的,當日我曾要讓姊姊‘當心眉兒’?”
楊悅點了點頭。記起“阿難弟子”的確說過此話,當日自己不在驚鴻宮中,還是徐充容轉告自己。至于為何要“當心眉兒”,楊悅并不以為然。因為不久武眉兒被王皇后接回皇宮承寵。楊悅以為“阿難弟子”要說的乃是此事。這個本是武則天的人生規跡,楊悅早就知道,所以才會不顧武眉兒請求,讓她到感業寺去。
“只因當時我偶然發現她與龍比格交往密切,才會提醒姊姊當心。”“阿難弟子”道。
“龍比格?”楊悅心頭一震,霍然說道,“你是說她也與此事有關?”
“或許是吧。”阿難弟子點頭道,“龍比格具體做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只是那段時間她經常到感業寺探望武宸妃,想來與此事必有關聯。龍比格恨極了圣母,對姊姊也心懷恨意。她與武眉兒交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可告人的目的?楊悅暗自思忖。難不成武眉兒的女兒是龍比格暗中策劃安排?
然而龍比格即與李泰聯手,又為何與武眉兒結盟?武眉兒目的到也很是簡單,不過是想回到宮中。而且只有李治做皇帝,她才有最dà 的好處,武眉兒又怎會投靠李泰,與龍比格暗中勾結?楊悅想了想,不由搖頭不解。
猛然間想到安定公主之事,忽又豁然開朗。看來安定公主百分之百并非李治之女,龍比格豈不是可以以此來要挾武眉兒為她所用?!武眉兒在李治身邊得寵,要想刺探李治機密豈不是輕而易舉!
想通此節,楊悅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暗道一聲:原來李泰等人部署竟如此縝密,連李治身邊都已安置了棋子。若非自己與長孫無忌逼他提早行動,只怕等他時機成熟,李治連怎么死法都還不知。
好在諸事都已過去。龍比格已死,李泰已死,武眉兒是否是他們安排的棋子早已沒有了任何意義。何況武眉兒當日并不一定知道自己是被利用。如今安定公主也已死去,她是否是李治親生,也已不再重要。自己何必要起爭端,與未來的女皇過不去?
更況“阿難弟子”伺機在側,分明是想隔岸觀火,并非存了好意。楊悅又豈會上當。“阿難弟子”說來說去。無非是想證明安定公主并非李治親生。進而置武眉兒于死地。
當下楊悅笑了笑,道:“無論有什么目的,如今龍比格也已死去,還有什么可追究的。”
“姊姊果然豁達。”“阿難弟子”見說,也嘿嘿笑了兩聲,知道定然說不動楊悅,便只好作罷。轉口說道:“還有一件事怕是姊姊并不知道。”
“哦?”楊悅去看“阿難”,不知她還有什么“新聞”要說,眼中填了一絲戲謔笑意,暗道,“這個阿難弟子賊心不死,非要勸自己與武眉兒火拼。且看她還有什么花樣來使。”
“阿難弟子”見到楊悅眼神,皺頭微動,明知楊悅已看破她的心思,眼中尷尬一閃,卻依然說道:“我聽人說不知為何陛下寵幸武宸妃無不是在咸池殿的琴室……”邊說邊去看楊悅顏色,見楊悅聽到“琴室”二字面上微紅。便繼續說道,“如今武宸妃被陛下晉封為妃后,便已搬離了咸池殿。不知為何陛下如今卻依舊每日宿在咸池殿的琴室…….”
再次聽到“琴室”二字。楊悅面上不由一陣火燒。那免在琴室發生的事。想來早已被人傳揚出去。然而令楊悅意想不到的卻是李治原來每日都宿在“琴室”。他為何獨獨喜歡“琴室”?楊悅心頭微動,隱隱感到跟自己有些關聯。
“如今人人都說。原來陛下并非專寵武宸妃,而是喜歡那琴室。如今宮中人人傳說那琴室乃是一塊‘福地’……”“阿難弟子”接著幽幽說道。
琴室自然不是什么“福地”。楊悅聞言不由怔住。那“琴室”原是她早年在宮中的住處,李治喜歡“琴室”,難道是因此之故?想到不李治竟然對她癡心到如此地步。楊悅心中不由暗自震動。
見楊悅沉吟不語,“阿難弟子”幽幽長嘆,眼中卻不自主地閃出一絲古怪笑意。
楊悅雖未看到“阿難弟子”眼中古怪,卻是更加納悶起來。按理說女人自然不可能對著“情敵”傾訴情郎對“情敵”是如何癡情。何況即有“梅林暗襲”之事,“阿難弟子”又豈是將愛人恭手讓給“情敵”之人?
既然不是,“阿難弟子”又為何要告訴自己李治的癡心,到底用意何在?難道真的只是千方百計想讓自己去勸說李治節哀?然而勸說“節哀”,也用不著讓她知道李治的“癡心”吧。
“阿難弟子”今日說了這許多話,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望向池水中早已四散而去的紅鯉,偶爾有一尾倏然滑過,楊悅不由更覺茫然。
二人閑話許久,不知不覺中已至正午時分。楊悅留“阿難弟子”用午膳,“阿難弟子”反起身告辭而去。
等到她一走,楊悅立時拿起陳玄運放在臥榻旁的甜湯,怔了片刻,一口氣喝完。翻轉湯碗,見碗底果然寫有兩個小字:
“救我”!
楊悅看了,喃喃說道:“不想高陽如今竟落到這般田地。要我救你,又如何救法?”
剛才陳玄運送湯之時,曾說過一句“只是公主,這東西送來不宜,還請公主莫要辜負了送東西人的心意……”,陳玄運貌似急不擇言,卻分明別有意思。何況他斷不會如此大膽,只稱陛下為“送東西”之人。
聽到“阿難弟子”說高陽公主被關到“掖挺宮”中,那陳玄運如今正是“掖挺令”,楊悅便已想到高陽公主或許請他捎信給自己。聽了陳玄運之言,早已知內有乾坤。
忽然,在空中盤旋的兩只灰毛大鷹,一陣咕咕大叫,一個俯沖向楊悅頭頂飛來。楊悅對著它們也是一陣“咕咕”亂叫。灰毛大鷹沖至楊悅頭頂,突然減緩,又一陣“咕咕”,振翅滑翔飛過楊悅頭頂,重又飛上高空,向遠處飛去。
“看來不想去大內也不成了。”楊悅咕噥一句,無可奈何地整一整衣衫,向她平日住的“風清閣”走去。
不多時,果有一隊彪騎飛奔而來,領隊的乃是游擊將軍薛仁貴。
“陛下請隋國公主入宮一趟,有要事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