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悅突然這群高麗人的對話不僅能聽懂,而且大懂特懂。大家都說的是漢語,而且分明是地道的長安話。
沉吟片刻,楊悅明白,高麗棒子原本用的一直是漢文。高麗官話一直是漢語。高延壽等人乃是貴族子弟,皆習漢文。加之遼東故地原為漢土,眾將之中有不少人是漢人,說的是漢話。
高延壽等人沾沾自喜地談論地正是白日之戰。
楊悅心中不由大笑,她在山上看得清清楚楚。高延壽帶兵追逐的唐兵,乃是阿史那社爾帶的兩千突厥兵,正是李世民怕高延壽不戰,故意派出的誘敵之兵。
正想間,卻聽有人來報,有唐使來訪。
“李世民難道來下戰書?”高延壽不由詫道。
然而,看過李世民的書信,高延壽不由哈哈大笑。
“我以爾國強臣弒其主,故來問罪;至于交戰,非吾本心。入爾境,芻粟不給,故取爾數城,俟爾國修臣禮,則所失必復矣……”
高延壽一邊念書信一邊縱聲大笑說‘爾國修臣禮,則所失必復’。這是李世民見我等十五萬大軍,數倍于己,心生怯意耳?!?
“李世民有罷兵之念?”
“李世民想走,沒門不能這么便宜他?!?
“明日便將唐兵打個落花流水?!?
“當年,隋煬帝百萬大軍,不也盡喪遼東?!?
……
眾將酒喝到興處,皆高聲大笑。
楊悅暗中大笑,?看來李世民不放心,又寫書信給高延壽灌湯,明日定有好戲看……
月光已隱,星光繚亂。
雖然深入敵營,只要過了明日,又將是唐兵地盤,到也不必擔心。
楊悅數著星光,沉沉入睡。甚至不高延壽等人何時下山。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間,楊悅感覺似是騰去駕霧一般飛了起來。突得打個激靈醒來。依舊面朝星空,身體卻輕飄飄真個如飛行走。
轉頭看時,卻原來是被戒言師父提起,飛到山頂,竟然向山頂一側的崖壁跳下。
楊悅駭了一跳,待到突覺一滯,落到崖上的一顆巨松上,才放下心來。
順著戒言師父的手指望去,星光下,遠處黑魆魆一片,竟然是人影,正向山頂緩緩走來。
難道被敵人?楊悅不由大吃一驚。
夜色之中看不清楚對方到底是來路,但見眾人靜悄悄摸上山來,邊走邊似在找尋。若非戒言師父及時,躺在哪兒,便是不被,也定會被踩成稀爛。
……
將近天明時分。高延壽猛然打個激靈,在一片慘叫聲中醒來。
敲著醉酒頭痛的腦袋,正在納罕,已有候騎(巡邏警戒兵)來報傉……薩,唐……唐兵來攻營?!?
唐兵攻營?
高延壽幾乎不能。唐兵不是要逃走么,還敢來挑戰???
高延壽忙走出營寨,但見四下一片混亂。四面八方盡是鼓聲、喊殺聲撲面而來,不由大吃一驚。
忙登上巢車遠觀。
但見前面,上萬唐兵列陳,堵住前往安市城的通道。一排排戰鋒步兵如山如岳,向營中沖殺……
后面卻是一片狼煙沖天而起,一陣大亂,不用想定是唐兵截住了歸路……
左右高山上也是陣陣冷箭飛出……便是兩面的山谷,不知何時藏了唐兵,或弓箭,或突擊,一隊隊掩殺……
整個高麗大營,綿延幾十里,便如一鍋燒得滾湯的開水,炸開了來,四處沸騰。
左右看時,身邊連一個副將,對盧都找不到。高麗兵在唐兵清晨攻勢中,夢境未消,完全變成散兵游勇。
“哇”得一聲,高延壽心頭大恨,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鮮血。
暗中大叫一聲“上當”,然而早已遲了。
兵法有云:澗、井、牢、羅、陷、隙,為絕地,兵者大患。
然而,高延壽此時才知,叫做真正的孤絕之地。依山扎營并絕地,為將者大意不備才是真正的孤絕之地。
高延壽幾乎陷入絕望。突然十五萬兵馬,其實只是一個累贅。關鍵時刻他便是想有的命令,卻也不能通達,白白看著十五萬兵馬變成一團亂麻……
前路被堵,后路被截,四面危機。
高延壽沉吟片刻,稍稍冷靜下來,決定無論如何先搶占一處險峰,持險暫緩局勢再作道理。
高延壽望著眼前的一片混沌,向身后的山鋒看去。昨晚他還在此處喝酒賞月,唯有此處啞雀無聲……
“無論如何,先退到山上再說?!备哐訅垡恢干砗蟮纳椒?,大聲喝道。
……
直到天明,楊悅才明白昨夜摸上山頂的那隊兵馬,竟然是唐兵。
她做夢也想不到唐兵會直接插到敵營內部。這個計劃實在太過大膽。卻并不李愔這個冒險的計劃,其實是因為她。
原來李愔下山時,在山間竟然遇到“月光”。“月光”原本被楊悅驅到山澗中自行隱蔽?!霸鹿狻笔钟徐`性,會保護。然而“月光”跟李愔卻十分熟悉。
李愔看到“月光”,更加確信楊悅便在這座東嶺之中。
等到“東嶺”被高麗兵營團團“圍”住時,李愔心急如焚。接到伏擊步署后,李愔干脆帶了三千步騎悄然繞行到高麗“心臟”。
楊悅架起“千里眼”四下望時,看到山下已成一鍋粥。高麗兵前路、后路皆被堵死。
也看到高麗兵由起初的亂作一團,漸漸地整理起一股股隊伍,開始反攻。
反攻的第一個目標,便是楊悅所在的山峰。
不知何時,天色陰沉下來,東南方向烏云壓著山頂,如怒海波濤,席卷而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
楊悅望向山下如潮般向山上退怯的高麗兵,不由為李愔暗自捏了一把汗。
楊悅微微苦笑。這一次她到是零距離地看了一場冷兵器時代的戰爭。
唯一慶幸地是此山奇險,不少地方是斷崖。李愔已不知何時,利用地形設了戰壕、行馬壁壘。
高麗退勢如宏,從山下一哄而上,越來越近。
山上,人寂馬肅,靜悄悄一動不動。
騎兵下馬站在最后,就在楊悅腳下。
陳在最前列的是兩排重盾弓弩手,半月形列在戰壕之旁。
六百步,五百步、三百步……
敵兵越來近,楊悅幾乎已能聽到的心跳聲,唐兵依舊啞雀無聲。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射”
隨著李愔手中五色旗一擺,弩手先發,上千支利箭一齊飛出。
一排排高麗兵應聲而倒。
高麗退兵這才忽然,原來的身后也是唐兵。
然而區區幾排飛箭如何阻得住高麗兵的瘋狂退勢。
一百步、八十步,六十步……
“射”
敵兵已進入弓手射程犯圍,更多的高麗兵慘叫倒下。
……
前仆后繼,高麗兵身后盡是高麗兵……
高延壽要瘋狂拿下“東嶺”,一步步逼近戰壕。
唐兵弓弩手開始后退,相互交并不耽誤射殺。
退到距離戰壕一箭之地,便不再后退。掩在行馬壁壘之后,一排排飛箭隨著口令,落有致,飛下。
一排排高麗兵應聲而倒,戰壕里越來越多的高麗兵填進去……
山風越來越大,烏云越來越低,楊悅幾乎能伸手摘到烏云。似乎輕輕一攪,便能將烏云壓來的狂風怒海傾倒到山下。
高麗兵已沖過了戰壕。楊悅的心也跳到了嗓字里。
李愔手中彩旗突然一擺,弓弩手忽然停下。
楊悅正自納悶,忽聽一陣巨響,但見一隊隊重甲步兵組成方隊,沖出壁壘。
然而他們與其說是沖,不如說是移。那移動極慢,然而那移動卻極重。
鐵甲重盾,夸夸之聲,地動山搖。楊悅幾乎差點被震下松枝。
戰鋒隊
楊悅終于近距離見識了大唐步兵的厲害。只有少量弓弩手掩后,大部分弓弩手也變成鐵甲重步。弓弩收起,代之而舉起的是陌刀。
陌刀伸出巨盾,形成一道長了尖鋒的鐵墻,向前移動。
所到之處,人觸穿腸,馬觸穿胸。人嘶馬鳴,一片慘天呼叫……
高麗兵似乎終于明白,山上的唐兵雖少,卻完全不是對手。一陣哭爹喊娘之聲中,高麗兵不再向山上沖,開始向山下狼狽逃躥。
望到敵兵互相雜踏,攻勢如潮般向下退去,楊悅不由松下一口氣。舉起“千里眼”向李愔看時,見他竟然沖著的藏身之處望,咧嘴微笑。這才意識到,早已被他。
正要搖手向他致意。
突然,身邊一聲冷哼,戒言師父忽得飛身掠起,跳上山頂,飛步向李愔跑去。
楊悅不由吃了一驚,舉“目”望去,但見向山下逃躥的高麗兵突然一陣騷亂。騷亂過后,一隊騎兵向山上攻來。
騎兵攻山?
楊悅不由暗暗搖頭。步兵據山而戰,正是騎兵的克星。更況他們面對的是一群步兵中的精英。豈不是匪夷所思?
不過片刻之后,楊悅卻不由怔住。那隊騎兵顯然與一般騎兵不同。他們光腳騎著裸馬,半披獸皮,箭筒背在腦后,一路怪叫,馬兒上山竟然騰躍跳奔如履平地,穿山越嶺便似家常便飯。
靺鞨人
楊悅到抽一口冷氣。
她已從戒言師父哪兒得知靺鞨人分為七部,分散居住在白山黑水之間。最南部的粟末靺鞨依附于大唐,而白山部、黑水部則依附于高麗。南部的栗末靺鞨與唐人雜居,較為發達,基本以農業為主。而白山、黑水部靺鞨依舊以漁獵為生。
這隊奇異的兵馬,自然是在山中穿行無阻的騎士,靺鞨人。楊悅不由暗自皺眉。
李愔重又指揮弓弩手齊射。
怎奈這隊靺鞨兵與高麗兵完全不同,竟然不顧一切,冒死前沖。
邊沖還有閑余,飛馬還箭,十分靈便。箭過之處竟然十之能中……
突然,一箭飛來,射向李愔。馮文瓚自側路舉劍為他擋開,然而左臂卻中了一箭。
馮文瓚顧不上多想,隨手將箭拔下。突然,一把短刀摹得伸了,在拔劍之處,手起刀落硬生生剜下一大塊肉來。
馮文瓚驚呼一聲。抬頭看時,卻見是一位大和尚。
“箭上有毒?”馮文瓚再去看剜出的肉,瞬間已完全變成了黑色,不由倒抽一口冷氣,立時反應。
李愔見到戒言師父相助,不由又驚又喜。
回見已有不少弓弩手中箭,李愔連忙大聲向眾人示警。
唐兵不由一時紛亂。
有不少不及剜肉的士兵,已暈倒在地。靺鞨人更加囂張,一路怪叫呼喝。
李愔心下不由大怒。將手中五色旗遞到戒言師父手中,跳上馬,指揮弓弩手暫時退下,騎兵出動,李愔首當其沖,迎著靺鞨兵沖殺。
戒言不由微微點頭。靺鞨人箭上涂有巨毒,要想制住靺鞨人射箭,只有近身搏擊。
烏云悄悄地壓到了山頂。天色驟暗,雷聲大作,狂風忽起。
突然兩朵白云飄出。定睛看時,楊悅不由微微一笑。
那白云不是別的,正是兩塊白色披風。
一塊是楊悅送給薛仁貴的,另一塊卻是李愔不知何時也仿制了一塊一模一樣的披風。然而披風展開,楊悅才二者卻大是不同。李愔身上的披風,應風展開,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悅”字。
楊悅禁不住心頭一跳。一個閃電自頭頂劈開,暴雨如瓢潑而下。
兩道白影在黑暗的狂風暴雨中,從閃電撕裂的天的口子中飛出,如怪蟒巨獸,馬槊翻飛,所過之處,如臺風卷過,一片東倒西歪,慘聲怪叫……
雷鳴、廝殺、鼓點、號角、狂風驟雨交織在一起,
整個安市城東近四十里,已是一段人間地獄。
地獄之中,烏黑一片,只看到兩道白色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