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還是老樣子。
里面的東西沒變,唯一變的是灰塵,灰塵變多了,厚厚的一層,鋪滿書桌,鋪滿書架,鋪滿書本。
灰塵是時間在這里走過留下的痕跡。
粉無常略微感慨之后,便拿起旁邊的掃把,拉過凳子,踩在上面,用掃把將頭頂的那個暗格用力戳了幾下。
“咔噠!”一聲響。
暗格往兩側滑開,一個木梯緩緩展開,從里面慢慢落下來,直落到地面才停止。
粉無常踩著木梯,爬到了頂上的小閣樓。
老舊的油燈尚在,粉無常將油燈點燃,油燈撲朔了好一會之后,才終于燃著,里面的油已經所剩無幾。
小閣樓里亮起來之后,粉無常半蹲著身子,環顧四周,這應該算是他第二次爬到這里來,除了小時候那一次和哥哥一起爬起來,那之后,他們再也沒有進來過,連進來的念頭都沒有出現過。
隔了十幾年,再次踏足這間擺放著列祖列宗靈位和骨灰盒的小閣樓,粉無常百感交集,頓生恍若隔世之感。
那時候,他才五歲,現在,已經二十一了。
歲月如梭,那時候跟自己一起上來的哥哥已經死了,那時候躲在背后一聲厲喝嚇得自己差點暈死過去的父親也人間蒸發,不知所蹤。
家還是那個家,但是人卻已經不是那些人了。
只剩下了粉無常孤家寡人一個。
看來,如果這里短時間內不拆遷的話,他有必要將哥哥的排位也擺上去了,要是再過段時間,還是沒有父親下落的話,他還要將父親的排位擺上去。
畢竟,汾家,就剩他一個了。
當然,白雪到底是不是他們家族的,還未可知。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可以將這些排位,骨灰盒,黑白照片遺照,統統從這里帶走,帶到新的地方,重新供奉起來。
但是,從目前來看,這個暫時還行不通。
粉無常輕微搖頭,暫時不去想如何搬運骨灰和排位的事情,將注意力集中到閣樓中的物件上。
閣樓空間低矮狹小,靠墻的地方有一張三十厘米左右高度的長桌,桌上擺著列祖列宗的靈位和照片,老爺爺的照片拍在第三排第一個,第二排的有靈位但是全部沒有照片,第三排,除了老爺爺之外,另外還有兩個老頭以及一個女人,粉無常全都沒見過。
第四排是爺爺的照片,孤零零的只有一個,沒有其他人,不知道是那些人還沒死,或者是根本就只傳宗接代了爺爺一個后代。
再往下,就沒有了,如果放的話,只能放父親的遺照了。
骨灰盒在遺照的下面,是一個個白色的小罐子,并不起眼,但是只要一看到這種瓷器,立馬只會聯想到兩個東西,一個是泡老壇酸菜的壇子,另外一個則就是裝著骨灰盒的罐子。
毫無疑問,擺在這里的罐子不是裝老壇酸菜的,應該是裝骨灰的。
粉無常輕吸一口氣,再次搖晃了下腦袋,集中注意力,定睛望去,不知為何,一進入這里面之后,他的精神總是不由自主地渙散,而且,思維總是有些發散,好像列祖列宗們并不想他在這里面集中注意力思考事情一樣。
可是粉無常偏偏要這么做,這就是他來此的意義,他不是來祭拜他們的,也不是來緬懷和紀念他們的,更不是來送貢品之類的東西的,他是來尋找東西的,是想從他們所在的地方拿走東西的。
這樣的態度和想法,列祖列宗顯然不會高興的。
“這個臭小子不來就罷了,一來就想拿東西,要不得。”
這句話輕飄飄傳進粉無常的耳朵里,嚇了粉無常一跳,要不是早有心理準備,要不是跟著霍見歸出生入死見識過大場面,要不是已經是鬼門的正式弟子,對這類事情具有天然免疫力的話,粉無常早就嚇得屁滾尿流,奪路狂奔了。
粉無常并未驚慌,而是緩慢跪在長桌前的一個蒲團上,嘴里低聲呢喃幾句之后,雙手朝前,匍匐在地,長跪不起。
足足跪了十秒鐘,粉無常才直起身子,同時再次行禮,口中念念有詞。
有些東西,信則有,不信則有。
還有些東西,信則靈,不信則不靈。
這世界的大部分神神鬼鬼,信念兩字,可破除大半,剩下的大半,基本屬于別人的裝神弄鬼,只有零星少數,才屬于貨真價實的鬼怪擾民。
粉無常跟著霍見歸學習和捉鬼數月,別的沒學著,就是膽子大了許多,而且,他知道,明面上的東西并不可怕,陰影里的東西才是最可怕的。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從所有陰影中掃過,并未發現什么特殊的東西,這才放下心來。
接下來,就是要找一找看看有沒有價值的東西了?
閣樓東西不多,除了排位,靈位,遺照,骨灰盒,蒲團,香爐之外,扎眼的東西就不多了。
但是,有些東西是藏在暗處的。
他拿起油燈,在陰暗中照了起來。
當他找到長條形桌子的下面的時候,眼睛一亮,隱約間,他看見長條桌的底下最里面,有一個長方形盒子的輪廓。
那個方形盒子本身就是黑色的,桌子底下又是黑乎乎一片,所以它幾乎完全融進了黑暗里面,要不是粉無常細心眼尖,打定主意相信這里面肯定隱藏著什么的話,根本不可能發現。
他蹲下身子,雙手伸進里面,忽然間,他感覺里面可能會有雙干枯的手抓住自己的手,他心中微微一驚,立馬凝眉,摒棄掉這個念頭,深吸一口氣,穩定下心神之后,繼續將手臂往深處摸去——
摸到了,不是干枯的手臂,而是那個長條形盒子。
輕輕一拉,盒子和地板摩擦發出一陣嘎吱聲響。
盒子被拽了出來,上面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顯然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拿出來過了,估計他父親可能很久都沒拿出來過。
盒子一米左右長度,二十厘米寬度,看起來像是一個劍匣。
盒子上有一把小鎖,沒有鑰匙。
粉無常隨后拎起旁邊那個青銅香爐,對著鎖就砸了下去。
可能是年代太過久遠的緣故,一砸之下,鎖直接碎裂一地。
光是拎起香爐這個行為本身是大不敬的,再用香爐砸碎鐵鎖更是不敬中的不敬了。
但粉無常也是沒有辦法,不得已而為之,那些列祖列宗們此時肯定已經氣炸了,正吹胡子瞪眼,準備好好教訓一番這個不識抬舉,不動尊老的臭小子。
粉無常深吸一口氣,再次摒棄腦中亂竄的念頭,他不知道這些亂糟糟的念頭是自己腦中發出來的,還是列祖列宗利用特殊能力直接灌輸進來的。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列祖列宗饒命,小輩也是無奈之舉啊。
隨后,他堅定信念,嘴唇輕啟,仿似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某些人聽:“不過你們也別惹我,悄悄告訴你們,我現在可是捉鬼道士,倘若你們敢放肆,我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大義滅其,后果自負!”
這番話說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鏗鏘有力,氣勢十足。
說完之后,粉無常只感覺自己的精氣神高漲數倍,腦中那些胡亂的念頭也消減了許多。
他深吸一口氣,屏息凝神,雙手扶著盒子的邊緣,輕輕上拉。
盒子打開,里面竟然真的是一把劍!
一把桃木劍。
劍柄上拴著紅繩,劍身上雕刻著古怪紋路,看不真切是什么東西,也看不明白。
這把桃木劍為啥被藏在這里?
難不成祖上的祖上是耍桃木劍的道士?
粉無常一臉茫然,完全不知是怎么回事。
幸好,盒子里不僅僅只有一把桃木劍,還有一個圓柱形小盒子,躺在邊緣處。
圓柱形小盒子長三十厘米左右,直徑五厘米左右。
粉無常心中暗道,這里面難不成是把匕首?
懷著忐忑的心情,粉無常打開了圓柱形小盒子的蓋子。
往外一倒,一個卷軸掉了出來。
粉無常輕呼一聲,立馬意識到,這個卷軸很可能正是“王陽明的一生”的下半部分。
他迅速打開,只看了一眼,看到了跟之前那個畫卷一樣的畫風,便更加肯定了。
他將畫卷重新塞進圓柱形盒子里,插進腰間。
剛要將長條形盒子蓋好,無意間瞥見桃木劍劍把上似乎有個什么東西忽然閃了一下,他想到如果后面再發現這把桃木劍有什么用處的話,還得再來取,那時候還在不在就真的不一定,要不然,直接索性帶走算了。
在這個小閣樓中,除了那些排位,遺像,骨灰之外,應該有價值的東西都在這個長條形盒子里了。
畫卷肯定要帶走,那桃木劍索性也直接帶走得了。
心中稍微盤算了幾秒鐘之后,粉無常拿出那把桃木劍,一拿之下,那把桃木劍竟然分為沉重,差點沒有拎起來。
他手腕用力,拿出桃木劍,放在地上,將長條形盒子重新蓋好,塞回桌子底下。
然后,他再次跪拜在蒲團上,這一次,只是簡單地磕了幾個頭之后,便抓起桃木劍,急匆匆下樓了。
他的時間本來就不多,上來的時候,一番祭拜便浪費了一些時間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他慌里慌張下了閣樓,下到一半的時候,直接跳下,伸手一按,木梯緩慢收回。
他等不及看到木梯完全隱沒進閣樓中,和天花板重新合在一起,便直接走出了書房。
剛走到客廳,還沒等完全拐出來,他就聽到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緊接著,他透過柵門的縫隙,看到幾個民警提著警棍大跨步沖了進來。
粉無常急忙剎住腳步,要是多走一步的話,便直接和民警面對面了。
就在粉無常不知所措的時候,又是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肩頭。
他微微扭頭,看到了那只既熟悉又陌生的手掌,慘白的手背,修長的五指。
“噓!”一個陰冷的女人聲音從身后傳來,“跟我走。”
粉無常悄然轉過身,便看到了那個黑袍女人。
加上這次,黑袍女人已經救了他三次了。
她到底企圖什么?
粉無常緊盯著黑袍女人的后背,嘴角不由地擰動了一下,他必須要搞清楚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