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的家很破舊。
簡單的幾乎接近于沒有的裝飾。
一張木床,一套被子,被子是白色的,床單也是白的。
一個簡易衣架,上面吊著幾件衣服,大部分是白色的。
白雪很喜歡白色,一如粉無常很喜歡粉色。
靠墻邊有一個書桌,書桌上放著一些零零散散的東西,書桌邊緣放著一面鏡子,鏡子上罩著一塊白布子。
屋子中間有一張桌子,木桌子,四四方方的,但是桌子的邊緣掉了一塊角。
桌子上放著一盞老舊的油燈,鬼知道這個油燈是她從哪里淘來的,或者從哪個垃圾堆里撿來的。
房屋右邊有一個雜物間,她將雜物間改成了廚房,里面有一個很小的煤氣灶,還有一些剛買的新鮮蔬菜,以及一些尚未收拾的碗筷,看來下午她做了魚之后,還沒來得及收拾廚房就急急忙忙給霍見歸送去了。
窗簾是銀白色的,開著,零星的月光透過窗欞照射進來,鋪灑在地面上。
斑斑駁駁,影影綽綽。
安安靜靜,一切都安安靜靜的。
這個房間安靜的超出想象,外面竟然聽不到一丁點的聲音,車聲,人聲,動物的叫聲,什么都沒有。
白雪獨自一人進了廚房,在里面叮叮當當地收拾東西。
粉無常站在窗前,望著外面。
外面是一個簡易的小院子,院子里幾乎什么都沒有,因為院子本身就很小,也就十平米不到,除了道路之外,兩旁全都堆積了一些黑乎乎的雜物。
粉無常看著外面的東西,努力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什么都沒有。
連風聲都沒有。
“叮叮當當!叮叮當當!”
只有白雪在廚房內碰撞鍋碗瓢盆的聲音。
粉無常扭過頭去,望見了白雪的身影。
白雪的身影很嬌小,動作很嫻熟,很專注。
廚房內有一盞蠟燭,蠟燭筆挺地伸著,像是一只手指一樣,戳向天空,一動不動。
粉無常輕咳了一聲:“你要做飯?”
白雪頭也沒回:“我沒吃飯,你吃了沒,要不要吃點?”
“我吃過了。”粉無常走進了廚房,掃視了一圈,“你為什么不開燈,這里沒電?”
“有電啊。”白雪道,“我只是還不是很習慣那種明亮,有點太刺眼了。”
“改天我給你買幾個低度的燈泡,柔和點的光芒,你應該會舒服些。”
“不用了,我這樣挺好,還省電費。”
“蠟燭可比電費貴多了。”粉無常轉了出去,坐在了桌子前,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白紙,拿出了一支鋼筆。
他用手巾在桌子上擦了幾遍,才將白紙鋪上去。
白紙幾乎有木桌子那么大,也是四四方方的。
粉無常開始在白紙上寫字。
他在白紙的上方寫上了五個字:唐、宋、元、明、清。
在白紙的右邊寫上:男、女。
在白紙的左邊寫上:是、否。
在白紙的下方寫上0-9十個數字,以及26個英文字母。
寫完這些之后,他俯在桌面上,輕輕吹著尚未干涸的筆跡。
他的動作和神態都非常認真,非常莊重,跟他平常的言行舉止截然不同。
白雪走了出來,她手中端著一個碗,坐在了桌子旁。
“這是什么東西?”
粉無常一本正經地道:“這就是玩筆仙的道具。”
“一張紙?”
“別小看這一張紙。”粉無常指著四周的字跡道,“這些字寫在這張紙上,這就不是一張普通的紙了,這是上古流傳的占卜之術,名叫扶乩。”
“不懂……”白雪一邊吃著飯,一邊搖頭。
“招魂你總知道了吧?”粉無常抬起頭來,望著白雪。
“我們農村經常招魂。”白雪說。
“那就對了。”粉無常道,“農村的招魂儀式一般是定向招魂,而筆仙是一種泛招魂,招的魂不一樣。”
白雪看著白紙,慢吞吞地吃著飯。
粉無常在一邊解釋著:“請筆仙,是中國最古老的巫術之一‘扶乩’的變種或者是簡化版。”
“這東西靈驗嗎?”白雪站起身子,朝著廚房走去。
“心誠則靈。”粉無常道,“我高中時候曾和幾個朋友癡迷于此,甚至后來還被學校通告了,差點把我開除,根據我多年的經驗來說,這東西某些時候,還是很靈驗的,不過要看和誰玩。”
白雪在廚房內邊洗刷碗筷,邊問道:“和心誠的人玩就容易成功?”
“也可以這么說。”粉無常看了一眼廚房,低聲自語,“準確的說,是和容易招鬼的人一起玩才容易成功。”
“你說什么?”
“沒什么。”
粉無常再次站起了身子,望向外面。
天空陰沉沉的,烏云底下有一輪彎月,露出了猩紅的一角,像是蛇信子,時不時地舔舐著黑乎乎的云層,每舔舐一次,云層就動彈一下。
良久之后,白雪才走出了廚房。
“可以玩了嗎?”白雪似乎也有些期待。
“不行,要等到十二點的時候。”
“為什么是十二點?”
“十二點的時候,陰陽相交,天地間陽氣最弱,陰氣最重,這時候請筆仙最容易成功。”
“你知道的還不少。”
“那是當然,要不然怎么捉鬼呢,畢竟還是要有點基礎的。”
白雪微微低頭,似乎看了一眼自己白色的鞋子,隨后,她弱弱地問道:“你……見過鬼嗎?”
粉無常微微一愣。
他扭頭望向白雪,眼神中似乎有某種深意。
良久過后,他才道:“實話說,我見過……幾次……”
“是真的鬼?”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來師傅這里尋找答案了。”
粉無常輕嘆一口氣,幽幽地道:“我希望能親手抓一只鬼,我要看看鬼的模樣,聽聽鬼的語言,看看鬼的形態,瞧瞧鬼有沒有特殊的能力,還有……我特別想知道,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類似地獄之類的東西,或者說,人死后是否真的會化為鬼魂游蕩在世間?”
聽著粉無常的話,白雪若有所思。
看著白雪沒有說話,粉無常問道:“你怎么看?”
白雪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只感覺,這個東西挺可怕的……”
“未知的東西都可怕。”粉無常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光明面的東西完全沒什么意思,都是人類之間的勾心斗角和物欲橫流,太無聊。”
粉無常頓了一口氣,繼續道:“讓我憧憬的正是陰暗面的東西,我總感覺,這個世界既然分了白天和黑夜,既然讓人們在白天勞作,在晚上睡覺,就不單單是讓人休息那么簡單,很有可能是在黑暗來臨之后,讓另外一些生物能夠更加自由更加方便地活動。”
白雪詫異地看了粉無常一眼,粉無常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出現了一種極為罕見的嚴肅而凝重的表情,那表情竟然跟霍見歸有些相像。
“無常。”白雪叫了一聲,“我感覺你今晚有些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粉無常咧嘴一笑,再次回歸了有些無賴的模樣,“我這不是給你科普一些知識嘛,免得你以后學捉鬼一點基礎都沒有,惹師傅生氣,師傅生起氣來,可怕的很哦。”
說著,粉無常做了一個鬼臉,嚇得白雪往后退了一步。
“神神經經的。”白雪不再理她,轉身去收拾東西去了。
現在,距離十二點還有一段時間。
天空更黑了。
猩紅色的月亮不見了蹤影,似乎已經被黑暗徹底吞噬。
整個人間黑乎乎的。
黑暗中的東西活動了起來,在人們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從窗口望出去,什么都看不見。
伸手不見五指。
這樣的黑讓人感覺心里發慌。
不知何時,外面響起了一聲叫聲,像是鳥叫。
每隔幾分鐘,這只鳥就叫一聲。
“咕!”孤零零的一聲,似乎就在屋檐頂上。
幾分鐘之后。
“咕!”又是孤零零的一聲,跟之前那一聲沒什么區別。
“你這里有鳥?”粉無常有些吃驚,推開窗子,探出頭去。
“我今天才搬來,哪里會知道。”白雪也站在了窗前,側耳傾聽。
“你聽——”
良久的靜默。
“咕!”
一聲鳥叫。
這聲鳥叫有些刺耳。
難聽極了,有點像哭喪的女人因為氣息不足噶氣時候的叫聲。
粉無常和白雪同時皺起了眉頭。
白雪忽然記起來,她在靈泉村似乎好像聽到過這樣的鳥叫聲。
可是她沒說。
她不想讓粉無常知道,自己出了靈泉村,還有一只古怪的鳥跟著。
隱約之間,她已經預感到,這只古怪的鳥正是跟隨自己而來的,有可能是來監視她的,或者是別的什么原因。
粉無常還在仔細聆聽著。
每隔幾分鐘,就會傳來孤單的一聲叫。
不遠不近。
粉無常將腦袋縮回來,窗子關上一半,低低地道:“這鳥叫的真他媽怪啊,等白天的時候,我上去看看,說不定你的屋頂上有個鳥巢。”
白雪一驚,急忙道:“這鳥不用你管,是我住在這,又不是你。”
粉無常看了一眼白雪,聳了聳肩,沒再說什么。
白雪坐在了床頭。
粉無常坐在木桌子前,若有所思地望著那張巨大的白紙。
鋼筆在他的手中慢慢旋轉著,發出“嗤嗤嗤”的摩擦聲響。
鋼筆的影子經過燭火的映照,在墻壁上放大了十幾倍,如同一根巨大的鐵棍,左右翻轉,耀武揚威。
“幾點了?”白雪驟然問道。
“快十二點了。”粉無常低頭看了一眼手表。
“我們什么時候開始?”
“現在,你可以過來了。”
白雪從床上站起,走到了木桌子旁。
“坐我對面。”
白雪坐在了凳子上,正對著粉無常。
粉無常抬起頭來,望著白雪,雙眼灼灼放光。
他的聲音充滿了一種神秘感:“告訴我,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白雪猶豫了一下。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粉無常再次問了一聲。
“我相信。”
“我也相信。”
粉無常輕吸了一口氣,將鋼筆握在掌心,筆尖朝下,伸到了桌子中間,懸在了白紙上方三厘米左右的位置。
隨后,他幽幽地道:“來,伸出你的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