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有蘇越的丹藥讓皇上醒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剛坐了一會兒,他就氣喘了起來。
“誰!”撫胸喘息的皇上猝然回頭,待看清挑簾而入的只是自己的貼身內侍,這才緩了神色,因氣促而漲紅的臉頰隱隱透出駭人的紫斑。
內侍顧不得叩拜,忙奔過去將掌心抵在他后背推揉,一面掏出袖底不離身的銀瓶。
皇上一把將那銀瓶奪過,倒出三四粒丸子塞入口中,水也未喝一口就強咽了下去。
“皇上,使不得啊,這藥多吃不得!”
皇上閉目仰靠石桌,好一陣才喘過氣來,有氣無力道,“朕知道,朕心中只是堵得慌。”
“陛下的苦處,老奴明白。”內侍重重嘆口氣,從袖中取出絲帕為皇上拭去額上汗水。
“有什么事嗎?”皇上了他一眼,問。
“是丞相求見。”
“讓他進來吧。”皇上嘆了一口氣。
“可是,皇上的身子……不如改日再見好了。”內侍小心的說。
皇上搖搖頭,“讓他進來吧,這個時辰,只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是。”
丞相進來,還沒見駕,皇上已經抬手止住了。
“愛卿有何事?”
丞相抬頭看了一眼皇上的面色。
“不打緊,你說吧。”
“是。”丞相道,“臣對于三皇子的事聽到了一些傳言……”他說到這里,抬頭看了一眼皇上,驚詫于皇上的臉上并沒有多大的表情。
“這幾日朕每每想起端木,心口總疼得厲害。”皇上苦笑,撫在胸前的手卻探入衣襟,顫然摸索出一方薄絹,上面墨跡斑駁卻是畫的一幅古棋譜,攤開來毫無出奇。皇上手撫其上,久久凝視,枯瘦手指驟然收緊,將薄絹揉做一團。
那絹上的文字,他找了幾個破譯這人,也終于看清楚了,那是一封密函。
那絹出自何處,他知道,那人用心何在,是謀奪帝位抑或擴張權柄?
端木之死,烏桓之亂,此人又在其間充當何許角色?
這些疑竇不思則已,每每思及,必冷汗透衣、不寒而栗!
皇上狠狠捏了那薄絹,手抵胸口,仿佛心中痛楚全融在那絹上,恨不能將它捏碎,“朕不敢想,朕也不想知道是誰!可是夜里睜開眼,朕總見端木血淋淋站在跟前……丞相,你看古往今來為人君父者,誰似朕這般無能!”
丞相大驚,原來,皇上已經知道了。
“萬歲身系天下,自當以大局為重。忍小悲而全大喜,足見萬歲慈悲圣明之心。”
“你不用哄朕,若換作十年前,只怕血洗宮闈朕也在所不惜。”皇上悶聲一笑,松垂的眼皮投下落寞陰影在臉上,“如今朕是老了,人一老就怕疼怕死,手心手背傷到哪處朕都害怕!一塊肉已經給人剜下,朕不想自己再剔一塊。哪怕是個毒瘡,也盼它能好。”說到最末一句,他語聲頹弱,幾近哀切。
這無助到極處的話,從九五之尊的老人口中說出,令丞相也微微動容。
“萬歲……”
“哎。”皇上嘆了一口氣,“若是,只是這件事,就罷了。”
丞相再次
跪了下去,“臣本不敢打擾萬歲,只是此事重大,臣不得不說。”
“那你說吧。”皇上疲憊的說。
“萬歲,臣已經查出皇上所中的毒不是來源于飲食,而是來自一種熏香。”
“熏香?”皇上錯愕的看著丞相。
“不錯。”丞相道:“萬歲去了的最大的地方,臣都讓人秘密查了一個遍。”
“那熏香是出自何處?”皇上由不得膽寒的問。
丞相看了一眼皇上,雖不忍心,還是直接說了出來,“臣命人買通了齊貴妃,在齊貴妃的寢宮里發現了殘留的余香。”
“齊貴妃?”皇上似乎不相信的重復了一次,“怎么會是齊貴妃?”
丞相和他的貼身內侍此時都不敢再說話。
“朕待她不薄啊。這么多年了,集三千寵愛在一身。只要她想要的,朕一定幫她辦到。甚至給了澤瑞太子之位,她還想要什么啊?”皇上語聲顫抖,緩緩的靠倒在龍椅上。
“皇上,龍體為重啊。”
皇上自嘲的笑了,“所服的毒藥,從何而來?”
“這……臣還沒查出。”
皇上半晌無聲。
丞相屏息,只見眼前九龍袍擺紋絲不動,耳中卻聽得他氣息漸漸亂了。
“那丞相也猜到,又是誰?”皇上語聲微啞,看似問她,又似自言自語。
“微臣不知。”丞相垂眸,氣息紋絲不敢亂。
“你心中可曾猜過是誰?”皇上有些氣促。
“微臣不敢猜。”丞相抬眸望去,仿佛竟是錯覺,這矍鑠老人瞬間已經被悲哀和苦楚折磨得沒有絲毫精力了。
“不錯,朕也不敢。”他流露苦楚笑容,手撫胸前陣陣喘息,臉色泛出青灰。直喘了半晌,才對丞相拂了拂袖,“你退下吧。這事,先不要張揚。”
丞相啟唇,欲言又止,沒想到,到了這種地步,皇上竟然還有余情。也不知該說什么,心中只覺苦澀。只能躬身退下。
“當初,朕見到她的時候,她傲骨奇絕,姿色無雙。朕……想,可以為了她舍棄一切。后來,她成了朕的妃子,朕恨不得讓她母儀天下。可朕不能……”
“皇上,老奴知道你心疼,可是,你不能就這么倒下啊。”
“這么多年了,朕以為喚回來了她的心。沒有啊,如果說她心里有怨恨,一定還是為了那人。”皇上自言自語后,突然問:“聽說抓到了那個先朝的余孽?”
“是,皇上。”
“現在怎么樣了?”
“已經被關進了天牢,丞相正在查余黨。”
皇上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天牢內,顧燕熙全身早已經沒有知覺。
忽然,門外傳來嘩啦的聲響,顯示著有人地打開鐵門。
顧燕熙瞇起黑眸,卻不動聲色地放松全身懸掛在鐵鏈上。
柔軟的白色衣綾拂過地面,那人腳步輕盈地走來,可在他的面前突然就停了下來,半晌,顧燕熙才聽到她顫抖的聲音,“他們怎么能這么對你?”
是蘇越!
顧燕熙陡然睜開了眼睛。
蘇越被他眼里的厭惡一時怔住了,久久不敢再說話。
“你來
干什么,給我滾。”他的黑眸瞬間凝為寒冰,再次凝望她的時候,眼瞳里只剩下殘酷的痕跡。
“你就這么恨我?”
顧燕熙諷刺的笑了,“那我是不是該感激你?”
“你……”蘇越美麗的面容開始扭曲,“顧燕熙,這都是你逼我的。你別怪我今天對你做的一切。”
顧燕熙的目光充斥著殘忍,牢牢盯住了她,“蘇越,我不會怪你,我早說過,你我兩清了,從此,你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你這么的人,我去怨恨你,怪你,你還不夠格。”
“你……”
四目相對,眼光似鋒刃相抵,彼有殺機,此亦淬毒。
顧燕熙的態度,讓蘇越的心底如同著了火,焚著五腑六臟都在痛著。
驀地,那種毒從骨子里涌出來,帶著無數的小鉤子,輾轉在體內,那樣地撕痛,直要把人要逼瘋。
蘇越不由自主地合了雙目,鬢邊一綹珠寶瓔珞,沉沉的墜在頰畔。
過得片刻,方又慢慢地睜開眼睛,低頭輕聲道:“我今天不是來和吵架的。我后悔了,你現在的樣子,我怎么都不愿意看到,你有多痛,我心里就有多難受你知道嗎?”
顧燕熙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半是輕蔑的問,“那蘇越姑娘今日來所為何事?”
不是沒看出來顧燕熙的輕蔑,可是顧燕熙此時的情形,他沒有選擇,蘇越心底還是忍不住騰起一點點希望。努力讓自己笑起來,走近顧燕熙,道,“丞相也不是無堅不摧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幫助你離開。”
“條件呢?”他以犀然目光看她。
“你與我一起走,這天大地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蘇越殷切的說出口。
顧燕熙沉沉的閉上了眼睛,竟然是不再看她一眼。
“要不,我幫你扳倒丞相。這樣,你還是你將軍府的大公子,我們還與以前一樣。你可以想想,以后我們兩個在一起,甚至可以得到這天下……”
“住口。”顧燕熙忍不住冷冷的打斷她,“你別在做夢了,蘇越,我的身邊容不得你這樣的女人。”
“顧燕熙,你當真愿意死在這里,也不肯娶我嗎?”
顧燕熙抬眸看她,他記憶中嬌俏明麗的少女,不知何時已變得他習以為常的陰冷犀利。他堅定的冷笑,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你為她,寧愿死在這里。很好,真的很好。”蘇越恨極,“她在哪里,可來看過你一眼。大抵現在正和宋澤瑞柔情蜜意。你就死在這里吧。”蘇越仰起頭,四目相對,明如晝的目光在顧燕熙的瞳仁里望見自己的影子,恍惚間,周圍一切都成空白,心里的火焰無邊無際的繚繞蔓延開來,只想把那人也在這火里燒得連影子也不留!
然而,終究是看得太過明白。
現在,這樣已經是他們之間最近的距離了。
“我早說過,我得不到的東西,即使把他毀掉,也不會便宜了別人。”她瘋狂的笑了起來,“顧燕熙,你等著,我要把你擁有的一切都毀掉。”
“你想做什么?”顧燕熙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害怕了嗎?”蘇越繼續笑著,“我不會讓你現在死,我要你看著,你這么多年的經營一點點的毀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