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空氣中彌散著薄薄水霧,夜風吹來捲起無數白色的素馨花瓣,在空中飛舞,更爲寧謐的夜平添幾分蕭瑟。
房間內甜沉沉的沉香氣息,令人昏昏欲睡,榻上秦玉拂的神魂遊離在半夢半醒之間。
她似乎回到了初雲國的都城,雲都城,雲都地勢很高,是離蒼穹最近的地方,可以碰觸到天邊的雲霞。
有峰巒疊嶂羣山,高峻的梅嶺雪山,也有碧波萬頃的太液湖。
有滿樹芬芳的木蘭香,有父親親手搭建的鞦韆架,還有母后親手爲她縫製的嫁衣,可是轉眼間一切都不見了。
“父皇!母后!女兒想你們了。”
秦玉拂知道這是夢,父皇和母后已經不在了,正在哀傷。
倏然,面前的景象都變了,國破家亡,滿目硝煙,她踏遍屍骸,悲聲呼喚。
煢煢孑立,仿若這天地間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在她最孤注無依的時候,蕭瑯出現在她的生命裡,正當她奔向他,可是他仿若沒有見到自己,緩緩轉身,與她插肩而過,朝著遠處走去。
秦玉拂拼命的想要抓住他,卻是徒勞,“蕭瑯!不要丟下我!不要!”
痛苦襲來,仿若心被鋒刀利刃生生劈開兩半,痛得無法呼吸,秦玉拂緩緩睜開眼睫,眼角還掛著淚珠兒。
身上的痛楚讓她瞬間恢復清明,這裡不是密室,而是她的閨房,哥哥守在榻旁,已經睡著了,看上去很疲累。
她是如何回到相府?她究竟睡了多久,腦中無數的念頭在腦際閃過,清楚的記得她被齊王掠進密室,慘遭折磨之後,齊王抹掉了她手腕處的守宮砂。
忙不迭掀開袍袖,腕處一片雪白,那代表貞潔的守宮砂消失了。前世蕭瑯那般誤會她,如今沒有了守宮砂,她該怎麼辦?蕭瑯又怎麼會信她的清白?清淚漫過睫羽,劃過臉頰,打溼香腮。
秦驚雲睡得並不沉,隱隱聽到榻上傳來低低的抽泣,擡起身子,眸中動容滿是心疼與自責,堅澀開嗓,“拂兒,都是哥哥害了你。是哥哥對不起你。”
秦玉拂傷心,聽到哥哥的話,一直覺得哥哥秦驚雲與夏侯均之間是有恩怨的,可是元脩就是不肯說。
秦玉拂忍住淚水,她想要問清楚,“哥哥與九皇子究竟有何恩怨?爲何要瞞著拂兒!”
那件事是秦驚雲做過最後悔的一件事,如果他知道因爲一時的心軟,讓如此多的人受苦,他斷然不會去做。
話語在心間醞釀了很久,還是決定將前因後果講個清楚,是父親都不曾經知曉。
“驚雲自幼陪伴在皇上身邊做伴讀,不乏朝廷管家的之女做公主的伴讀。”
這件事秦玉拂是知道的,桑青說過她也曾經是襄陵公主的伴讀,後來因爲三皇子被流放,就再也沒有去過太學。
聽到哥哥依然在講,“大將軍葉淵之女葉青櫻,文采超羣,驚雲與九皇子都傾心與她,畢竟是表親,青櫻自然與九皇子更爲親近些。”
“後來前皇后薨逝,葉家便以照顧小皇子爲由,將葉青櫻召進宮中。我在皇上身邊行走,接觸的機會自然就多了些。”
“她在宮中過的苦悶,便常常來找我談心,一次她喝多了,向我哭訴她喜歡皇上,可是皇上眼裡只有她姐姐,讓她很痛苦。”
“自她進宮以來,驚雲知道她就是葉家命定的皇后,爲了讓她在宮裡好過些。跟在皇上身邊最久,知道皇上的脾氣秉性,知道皇上鍾情的便是溫婉如蘭與世無爭的女子。”
“便建議她無妨放棄自己,做一個她姐姐那樣清雅的女子。還講了許多前皇后與皇上之間的趣事給她聽。”
“果然皇上對她的態度有幾分改觀,她很開心每每向我道謝,我心痛如煎。也便是幾個月後,前皇后的祭日,皇上喝醉了,她假扮她的姐姐,終於如願做了皇后。從此驚雲也便與九皇子結下仇恨。”
聽著哥哥的講訴,哥哥溫潤的一個人,也有一段不爲人知的暗戀,出主意這樣的事他是做得出。
方纔明白齊王是心有所屬,纔會沒有碰她,只是抹去她的守宮砂,讓秦家的顏面無存,瘋狂的報復。
秦玉拂必須將事情講清楚,開口解釋道:“哥哥,九皇子她只是抹掉了妹妹的守宮砂,拂兒並未失身。”
秦驚雲是知曉夏侯均有多恨他,那般混賬的一個人,豈會放過妹妹。
眸中黯然,“妹妹不用來安慰我,如今太后已經下了賜婚的文書,你已經是齊王妃。哥哥是擔心你嫁過去,九皇子會折磨妹妹,妹妹在王府的日子怕是會難過!”
秦玉拂聽聞賜婚的聖旨已經下了,她與齊王有了婚約,她與蕭瑯怎麼辦?她愛的人只有蕭瑯。
不論忍受多少屈辱,她都不曾變心。
她所做的一切前功盡棄,貞潔被毀,有了婚約,她的整個人生都毀了,一時氣結,急火攻心,竟是一口血噴了出來!整個人再次暈了過去!”
“拂兒!拂兒!”
太后派了御醫前來爲秦玉拂診脈,秦玉拂不過是急火攻心,身子並沒有大礙,只要安心靜養即可。
秦玉拂身上的傷可以消退,心中的傷如何能夠癒合,心仿若被掏空,費盡心思的籌謀,她與蕭瑯終究是有緣無分嗎?
她想去找易寒,父親說說她如今是齊王妃,不準再去將軍府。
將她關在房間裡靜養,原本還吵著要出府,後來似乎真的陷入安靜,空洞的眼眸沒了往日的神采,可以保持一個姿勢,一定不動,一坐便是一天。
桑青看著心疼,一想到小姐要嫁給九皇子那樣的夫君,就算睡覺也會從噩夢中驚醒吧!
端了清淡的粥羹送到她面前,“小姐,爲了您的身子,即便不想吃,也要吃一些。”
秦玉拂沒有看她一眼,桑青更加的疼惜,見她髮髻青絲一絲凌亂,取了梳篦過來,輕柔的爲她將青絲挽起。
“小姐,聽玉鐲說,大少爺想要請辭太傅之職,留在府中照看小姐。今晨被老爺打著去了太學,您瞧少爺多關心小姐。老爺不準夫人打擾小姐的清淨,夫人每日不吃不喝跪在佛堂爲小姐祈福。老爺將小姐關起來,也是爲了小姐好。”
秦玉拂心裡一直期望能夠與蕭瑯再續前緣,可是一個女子一旦有了婚約,就如上了一道枷鎖。何況是太后賜婚,牽扯到秦王兩家父親和哥哥的仕途,她要悔婚,談何容易。
這幾日她已經想得很清楚,她不甘心就這樣嫁給夏侯均,能夠預料到的悲慘結局,不是她想要的。
“桑青,我想喝酒,都說一醉解千愁。”
桑青錯愕,卻也知道她心裡苦悶道:“小姐,喝酒傷身,不如喝粥吧!”
她是真的沒有食慾,“我想喝酒!”
桑青很爲難,“老爺不喜飲酒,酒窖備得不多,又有人把守著,大晚上的桑青去哪裡弄酒去。”
秦玉拂暗自思忖,桑青說的沒錯,可是她就是想大醉一場,舅舅的酒樓飄香樓,離相府只隔了一條街。
不如去那裡,那裡都是自家人,不過以桑青的性子,怕是不會答應。
“好,把粥給我吧!”總要吃了東西纔有力氣。
秦玉拂很快便將一碗粥羹喝了進去,“桑青,我突然想喝雪耳羹。”
見秦玉拂終於肯吃東西,夫人命廚房頓了各種湯羹補品可是隨時候著,難得她終於肯吃東西。”
“小姐稍等,桑青這就去廚房取。”
繡樓與廚房來回需要一炷香的功夫,秦玉拂見桑青離開,只留下了玉鐲,玉鐲性子最弱,將她叫到身前,“玉鐲,過來!”
玉鐲忙不迭奔了過去,“小姐,您有什麼吩咐!”
“玉鐲,你可記得當日你端錯了補藥,害得我差點毀容,母親要治你的罪,是我爲你求得情!”
她當然記得,平日裡秦玉拂也會塞給她些首飾,說是賞賜,可以換些銀子貼補家用,玉鐲知道那不過是小姐想要幫她的母親治病。
玉鐲忙不迭跪在地上,“小姐的大恩大德,玉鐲都記得。”
“現在是你報恩的時候到了,你去樓下將元脩引開,見到他我就心煩。”
“啊!小姐,玉鐲做不到。”
秦玉拂見玉鐲硬著頭皮下了樓,尋了墨色的斗篷披在身上,然後扯下簾縵,攪成線,一頭綁在窗子上,另一頭綁在自己的腰間,她曾經用這個辦法出逃過。
誰也想不到她大晚上會出府,酒樓京城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她想知道京城中對她的事是如何傳聞,
不能夠整日困在相府什麼都不做,即便太后下了聖旨,九皇子應該也不會願意娶她,不過是想報復秦家。
秦玉拂順樓而下,不過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體力,吊在半空繩索卡住,險些沒有下來。
前面玉鐲與元脩在攀談著什麼,秦玉拂不顧著身上的塵土,躡著步履躲過護衛探察,朝著後面的角門而去。
角門有人把守著,她是出不去,不過她想起了角門附近的孔洞,當初元脩還挖苦過她。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是小女子,父親和母親不準她去將軍府,更是將她關了起來,讓她與世隔絕,秦玉拂知道父親是爲了保護她。
事情已經過去很多天,她連外面的情況一點都不知道,她才能夠做好應對之策。
秦玉拂費力的從孔洞內爬了出來,繞過後面巷道,夜風有些冷,還好她身上披了斗篷。
遠處街角,易寒準備從後巷進入相府,離秦玉拂的繡樓最近,遠遠的就見有人影走了出來。
易寒可以夜視,藉著明媚月華,看清那從巷道內裡走出來的人是秦玉拂。
難以置信,易寒一連兩日都有來,秦驚雲每晚都會守在秦玉拂的房間照看,聽聞秦驚雲被秦楓趕回皇宮,本打算今夜可以見她一面,只是沒想到竟然在巷道內見到她。
易寒沒有直接將她叫住,想要看她去做什麼?也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