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辰嘆了口氣, 還好還好,這算是不錯的結局了,兩個人都活了下來, 還算老天有眼。他的眼睛有些空茫, 死裡逃生的後果就是心裡還不那麼踏實, 好像一閉上眼睛就會發現其實自己已經死了一樣。
沒一會兒, 拓跋煜就端著碗走了進來。那碗十分粗糙, 甚至還磕了個小口子,裡面的粥也是純粹的白粥,甚至還稀稀拉拉的, 米非常的少。可是就是這樣一碗粥端到慕容辰的面前,他卻覺得自己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這個時候才感覺到飢腸轆轆, 胃部不停地在向他抗議。
慕容辰的眼睛瞪的大大的, 視線一直隨著那碗粥移動。這讓拓跋煜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的卻是心疼。他趕緊走過去, 在儘量不碰觸慕容辰傷口的情況下,將他微微扶了起來,讓他能夠舒服的進食。
慕容辰努力伸了伸手指,想要將那碗粥端過來自己喝,總不能讓拓跋煜這位殿下來喂他吧。可是渾身的傷痛和幾天未進食的虛弱讓他根本一點力氣都沒有, 甚至連想要擡起手臂都只能粗喘著氣, 最後卻完全擡不起來。
“別急, 我餵你。”
拓跋煜還細心的在慕容辰的脖子下繫了塊布, 雖然樣子有些滑稽, 但卻十分實用,這是這幾天他總結出的照顧人的心得。慕容辰有些吃驚的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和周全的考慮, 怎麼也沒辦法將眼前這個照顧他的人和那位高居廟堂的殿下聯繫在一起。
拓跋煜舀起一勺粥,放在嘴邊輕輕的吹著,直到感覺溫度差不多了,才遞到慕容辰的嘴邊。慕容辰已經餓極了,來不及想那麼多,就一口將粥喝掉,那溫熱的粥通過食道滑到胃裡,讓他整個人都暖洋洋的,久違的能量在他的體內四散開來。
“你餓的太久了,不能吃太多,不然容易積食。”
慕容辰剛喝了小半碗,就被拓跋煜端走了,這會兒瞪著他的眼神很是帶了幾分兇狠。偏偏拓跋煜完全不畏懼那點壓力,還愣是當著他的面將剩下的粥喝的一乾二淨,這把慕容辰惱的,臉色愈發冰冷了。
“休息一會兒,還得喝藥。”
拓跋煜還特意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藥,慕容辰冷冷的掃過那碗難聞難看還難喝的藥,頭一扭,閉上眼睛,完全不再去理睬他。
拓跋煜真是可惡,別以爲他沒看出來是故意的,竟然還欺負他這個病人!慕容辰總覺得這是假的拓跋煜,怎麼跟以前的他不一樣,竟然如此惡劣的趁他虛弱不能反抗的時候來小小的欺壓一下。
慕容辰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他猛的睜開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的拓跋煜,果然就撲捉到對方眼睛中那未來得及收回的複雜。
慕容辰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他緩緩的擡起手摸向了自己的臉,果然!那裡光滑一片,沒有任何僞裝。他又摸向自己的額頭,那裡綁著一條布,正正好好的將他的痣遮擋住了。
這會兒他要是還不知道拓跋煜是怎麼回事,那他就是個傻子了,他的身份暴露了,而且是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拓跋煜親自揭穿的。
慕容辰將目光投向拓跋煜,想要知道他是個什麼態度。然而那片深邃的黑色瞳孔中,除了深沉平靜就再沒有其他的情緒了,沒有憤怒,沒有質問,沒有指責。
“殿下……”慕容辰微微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臣有罪,還請殿下責罰。”
“責罰?瑯皓何罪之有?哦,不對,不應該再叫你慕容瑯皓了,應該叫你慕容辰。”
拓跋煜奇特的發現,這會兒自己的心情竟然如此的平靜,好像剛剛的憤怒都是錯覺一樣。他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悲哀,在面對慕容辰的時候,縱使是再大的怒火好像都煙消雲散了,被風吹的一乾二淨,連點痕跡都不留下。
慕容辰亦是平靜,跟拓跋煜那種狂風暴雨過後的平靜不同,他是塵埃落定的平靜,甚至有一種秘密終於被發現的解脫感。他微微低下了頭,用自己最大的努力來承認自己的錯誤,“殿下可以叫我慕容瑯皓,也可以叫我慕容辰。”
“對,所以你可以說自己根本就沒有欺瞞之心,因爲慕容瑯皓是你,慕容辰也是你。錯的是我,是我傻的沒有去查清楚,纔會陷入這樣的窘境。”拓跋煜冷笑一聲,到底還是說出了尖銳的話。
“不,臣並無此意,確實是臣有意欺瞞。剛開始是覺得要解釋的太多,覺得倒不如瞞著殿下比較好。後來卻是騎虎難下,就算是想解釋也解釋不清了,只能這麼拖著。”
慕容辰沒有逃避自己的錯誤,從頭到尾確實是他有意爲之,現在暴露了,責任自然也應該全由他承擔,又怎麼會推給別人。
拓跋煜一下子沉默了下來,如果慕容辰還要狡辯,那他自然也會反脣相譏。然而慕容辰卻實實在在的承認了這一切,拓跋煜覺得自己一下子就沒了脾氣,又不想這麼輕易的放過他,只能努力的繃住臉,不去看他。
“你隱瞞身份,我先不同你計較。但是你竟然還敢上戰場,你這膽子也太大了,這可是違抗軍令,一旦暴露,別說是你,就連慕容家也是要受牽連的,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拓跋煜真想鑽進這人的心中看看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一個哥兒不在家裡老老實實的享福,非要跑到戰場上來受罪,若是個普通人還能求個升官發財,可他這種身份,隱藏還來不及呢,還有什麼名利可追逐。
不爲名不爲利,還要時時刻刻承擔被發現的風險,慕容辰到底想怎麼樣,慕容家的人又到底要幹什麼,拓跋瑚那個蠢小子又想包庇多久,拓跋煜一想到這個就來氣。再想到這人一路吃的苦、受的傷,甚至還差點爲了他而嵩明,拓跋煜的心就揪成了一團,又酸又疼。
慕容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拓跋煜又哪裡會理解他的想法,又或者願意去理解他的想法,總歸是太過驚世駭俗。
“我知道你有鴻鵠之志,可是……總還是要顧念自己的身體,你這樣讓你的家人、朋友怎麼不擔心、不心痛?”
慕容辰突然聽見拓跋煜如此說,他猛的一下擡起了頭,直直的盯著這個人,想要判斷他到底只是違心之談還是實話實說。
映入他眼睛的只有真誠,慕容辰怎麼也沒想到最能看透他想法的竟然是拓跋煜,從一開始,他確實在拓跋煜的身上看到了對自己的欣賞和理解,然而那都是在他隱藏身份的情況下,根本當不得真。
然而現在他的身份已經被揭開,這個人竟還是如此說,慕容辰一時之間感慨萬分,手指緊緊的抓住身下的牀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從剛見面我就發現,你的心中一直鬱郁不得志,明明才華橫溢,卻好像被困在鳥籠中的雄鷹,充滿著搏擊長天的渴望,卻掙不開身上繩索的束縛。
那時候我一直以爲是因爲你在慕容家地位低下,不受慕容大人的重視,才一直如此。當時我還想著,等過幾年你成年了,就把你招到我這裡,也能給你一展風華的地方。
可是我真的沒想到,你一直這樣苦悶的原因,竟然是……竟然是因爲你的身份……”
聽了這話,慕容辰的心裡突然酸酸的,這麼長時間,他想盡辦法改變周圍人的想法,想盡辦法顯示自己的才能,想盡辦法給自己創造機會,這其中的辛酸不足爲外人道也。
父兄們其實不理解,但是他們愛他,願意去支持他、幫助他;拓跋瑚也不太明白,但是在他眼裡自己做什麼都是對的,只要沒有危險,他甚至願意輔助他、庇護他。
然而,只有拓跋煜,從他的話裡從他的語氣裡從他的眼神裡,慕容辰能夠清清楚楚到他對確實是明白自己的想法,那是一種心有靈犀,那一種伯樂之情。
“但是,我不支持你的做法,等你傷好了之後立刻送你回秦麓。”
慕容辰被這句話潑了一盆冷水,瞬間從身到心都變的冰涼。他有些泄氣,更多的是瞭然,果然啊,就算是再理解,這個人也依舊無法放開那些身份的偏見。
“我不會回去,既然來了就從沒想過離開,若是殿下不願意帶著我,那就請把我送到趙麓吧。”
慕容辰的語氣十分冷靜,冷靜到死寂,剛剛還燃起的那麼一點點希望的火苗,現在已經只剩下灰燼。
趙麓趙麓趙麓!拓跋煜心裡十分惱怒,他就這麼信任拓跋瑚,這會兒都不忘記想回到對方的身邊,怎麼不想想拓跋瑚本來就不是個細心的人,萬一出了岔子可怎麼辦!然而轉眼看到慕容辰那倔強的樣子,心裡的這些指責又怎麼都說不出來。
“不論如何,這地方都不適合你,這是違背軍規的,若是被發現,涼是誰也保不住你。”
拓跋煜說的毫無迴旋之地,慕容辰的僞裝是不錯,可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隨著他名氣的增大,總會得罪一些人或者吸引一些人,又怎麼可能完完全全的捂住秘密。而一旦身份暴露,拓跋煜沒有自信能夠堵住悠悠衆口保住他的一條命,這是他不願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