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暗叫不妙,這是我們剛才進來時留下的,若是懸劍閣的人發現這滴血,不用搜也知道我們藏在這里了,看來今晚想要脫身,只有借助悅妍這個人質了。
吖地一聲,格花門已被人從外推開,火光大盛,七八名懸劍閣的人舉著火把圍在門口正要進來。
“啊……大膽奴才!出去!”
悅妍此時身上只穿著薄薄的紗衣,尖叫一聲后,一把抓起桌上的紗燈往門口扔去,屋里的光線立即一暗,她快步走到窗邊,拿過搭在衣架上的披風罩在身上,繡花鞋正好一腳踩在那滴鮮血上,我不由松了口氣。
“好大膽的狗奴才,竟敢不經通報私闖本郡主的寢宮?蘇回天平時就這樣縱容你們的嗎?”
門外懸劍閣的人見悅妍衣衫不整,均低下了頭不敢往里闖,只在門外客氣地道:“稟郡主,小的們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搜查逃犯,剛才因發現往北苑方向有些許血跡,擔心逃犯危及郡主安全,這才往這邊追來。驚擾郡主,小人惶恐。”
悅妍冷哼一聲,怒氣沖沖地道:“哼,奉太子殿下之命?我云表哥有叫你們打打殺殺地闖進來嗎?還是蘇回天這樣吩咐你們的?”
悅妍是出了名的蠻橫無理的,那些懸劍閣的侍衛根本不敢有任何反駁,卻又不甘就此離去,借著火把的光往屋里瞄去。
悅妍抓起窗前花架上的瓶子便往那些人扔去,厲聲罵道:“看什么看!再看我讓云表哥剮了你們的狗眼!這里沒有什么逃犯,滾!”
那些侍衛正為難間,人群外又傳來另一把聲音,急切地高聲喊道:“悅妍,悅妍,你怎么了?你沒事吧?”
悅妍一聽是袁世恒的聲音。立即嗚嗚地哭了出聲,“恒表哥,這些狗奴才仗勢欺人,說是奉了蘇回天的命要進來搜我房間,說我窩藏逃犯,嗚嗚,恒表哥快來救我,我要剮了這些狗奴才的眼珠子!什么借兵的事我們也不要談了,我們明天一早就走……”
我差點笑出聲來,以前總覺得悅妍的刁蠻任性極其討厭。今晚卻第一次覺得她這臭脾氣發得可愛極了。宮里的人個個都知道,朔麒云最近要向他們兩家借兵,若是因為今晚的事惹這兩人生氣。借兵的事談崩了,這幾個侍衛的罪可大了,這個罪狀他們可擔不起。
一名侍衛頭領慌忙將事情原由告知袁世恒,袁世恒聽了后,打著哈哈說道:“悅妍別生氣。一場誤會,他們也只是擔心你安危而已。”他又轉向那侍衛,“有勞幾位兄弟操心了,你們也看到了,晨煞根本不在這里,今晚袁某就守在這里。斷不會有事,幾位放心好了,大家還是趕緊到別的地方搜索。別讓那魔頭跑了。”
那些侍衛見有臺階可下,也不再多說,道了兩聲謝便匆匆走了。我一直緊繃著的心終于松了下來,只要那些懸劍閣的人走了,剩下這兩個不懂武功的普通人。完全不成威脅。目前只能在這里躲上一晚,明日再作打算了。
袁世恒走進屋里。關切地朝悅妍道:“悅妍,你沒有嚇著吧,我叫人傳太醫來給你瞧瞧可好?”
悅妍搖了搖頭,“不必了,我沒事。”她又朝那早已被嚇呆了的小丫頭吩咐道:“菁兒,你和其余人守在外間院子,不許任何人進來,誰若再放人進來擾我清夢,我就送他去喂懸劍閣的猛獸。”
小丫頭驚慌地退了出去,袁世恒上前扶著悅妍往桌邊走去,重新點燃另一盞紗燈。
悅妍突然開口道:“恒表哥,還是你對悅妍最好。”
袁世恒站在一旁,圓胖的臉訥訥笑了幾下,“悅妍,恒表哥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悅妍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此時已不是剛才那潑辣刁蠻的樣子,柔聲道:“悅妍一直知道的,悅妍無論做什么事,恒表哥一定會默默站在我身后支持,是嗎?”
袁世恒一挺胸膛,大聲道:“那當然啦,悅妍是世上我最痛愛的人,只要是悅妍想做的、想要的,上天入地,我在所不惜。”
聽到這般肉麻的話,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卻聽悅妍噗哧一笑后正色道:“恒表哥,謝謝你。悅妍真的有一事相求,雖然不至于上天入地,卻也有些兇險,甚至有可能得罪朝廷。”
袁世恒幾乎沒有猶豫便道:“悅妍不必多說,你只需告訴我,你要我做的事是什么便可。”
這袁世恒對悅妍倒真是一片癡情,我正奇怪悅妍究竟要袁世恒做何事,悅妍已站起身,朝袁世恒盈盈一拜,“謝謝恒表哥。”隨即轉過身來,輕聲道:“惜月,出來吧。”
我的心不由一震,方意識到原來她早已察覺我們藏于屋里。難道剛才她是故意將紗燈扔出去,又故意將地上那滴血踩住的?她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正思疑間,上官逸已握緊了子夜,臉上殺氣盡露。
“惜月,你別擔心,我是想幫你。”悅妍再次開口。
我猶豫了一下,如果她要告發我們,剛才懸劍閣的人在時,早就告發了。正要起身,上官逸一手將我拉住,示意我不可妄動。
我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無妨,她應無惡意,或許真的能幫我們。”
上官逸略一沉吟,便點了點頭,卻堅持和我一起轉出屏風。袁世恒一見我們,霎時臉色僵硬,一陣呆愣后,馬上站于悅妍面前,將她護在身后。相比之下,悅妍卻是冷靜多了,只定定地望著我。
“懸劍閣的人已經走了,你可以放心。”
我盯著她的眼睛,想從中看出一些端倪,“你說你想幫我們?”
悅妍平靜地點了點頭,從袁世恒身后轉出,“是,明日一早我和恒表哥便會啟程回祁丹,你們可以隨我們一起離開。”
“你為什么要幫我?”
悅妍定定地望了我一會兒,沒有回答我,卻向袁世恒說道:“恒表哥,剛才我說要你做的事情,便是協助我帶這兩人離開,你愿意嗎?”
袁世恒早已驚得瞠目結舌,看看了我,又看看了上官逸,被上官逸凜冽的眼神一掃,立時又別過臉去,朝悅妍說道:“愿意的,悅妍,我說過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一定竭盡全力的。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
悅妍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那么,有勞恒表哥你去準備一下,我們明日一早啟程吧。”
袁世恒鄭重點頭,“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只是……”他又轉過身來望了上官逸一眼,似是不放心悅妍孤身一人在此。
我連忙道:“你若是真心幫我們,我們絕不會傷她半分。”
上官逸卻冷冷地補充一句,“你若心懷不軌,現在便是你們最后一面。”
袁世恒望了悅妍一眼,見她態度從容,這才道:“悅妍,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妥善安排的。”
袁世恒走后,屋里只剩了我們三人,悅妍只靜靜地站著,完全沒有想解釋的樣子,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見上官逸臉色蒼白,我只得開口對悅妍道:“他需要包扎,叫你的人打盆熱水進來。”
悅妍二話不說,立即到門外吩咐人送熱水過來。我仔細替上官逸清洗傷口和上藥,重新包扎了一遍,讓他在矮榻上躺下休息。當我在做著這一切時,悅妍一直面無表情地站于一旁望著,始終不說一句話。
我洗了洗手,一邊擦拭一邊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悅妍語氣平靜,“剛剛才知道,沒想到蘇回天的索魂琴,竟然會被人解開。”
“你為什么要幫我?”
悅妍沉默不語,將臉轉向窗外,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悠悠道:“因為凌飛哥哥。”
又是一陣沉默,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這個名字,在我心里重若千斤,我也知道,這個名字在悅妍心目中有著同樣的分量。北凌飛是因為蓂草之毒復發而死,而那條引起他舊毒復發的雪玲瓏,卻是悅妍送來的,她心里的內疚可想而知。
“他走得很寧靜,你不必內疚。”
“不!”悅妍猛地轉過身來,再也掩飾不住心中的悲慟,淚如雨下,“是我害死他,若不是我的愚蠢,他根本不會死!是我,害死他的人是我。”
她雙手掩著臉,極力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淚水不斷從她指逢中留出。我沒有說話,緩步走到窗前,無盡的蒼穹之上,那顆發著幽幽藍光的星,仍清晰可見。
過了許久,待她終于松開手,用帕子拭著淚水時,我才道:“真正害死他的人,是北凌雁,凌飛從來沒有怪過你。”
“凌飛哥哥沒有怪我?不可能,他明明知道是我將那雪玲瓏送給他的,他一定以為我是故意害他。我……我真是愚蠢,我對不起他,他一定是恨死我了,我連燒香給他的勇氣都沒有……”
“不,他真的沒有怪你。” 我搖了搖頭,北凌飛臨終前的話再次在我腦中響起,“他知道你是被北凌雁利用的,他離開前曾對我說過,叫我日后不要恨你。當時的我根本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他早已算到有朝一日我會知道真相,他對我說,若是日后有機會見到你,一定要告訴你,他沒有生你的氣。”